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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小年夜飯後,雲清辭腳步輕松地往自己的院子走,院子裏的梅枝探入長廊一臂,雲清辭短暫駐足欣賞了一會兒。

他很少會有這種全身心都放空的感覺,什麽都不用想,什麽都不用做,沒有很強的目的性。

整個人就像是被抛在了雲端上,由內而外地懶洋洋的。

其實踏踏實實做個纨绔公子,倒也是一件樂事。

前方一角衣擺擦過,是雲相的身影,他沒有在主房休息,如今不知要去何處。

雲清辭眼珠一轉,鬼鬼祟祟跟了上去。

雲相身邊沒有帶人,徑直進入了府中的一個小祠堂,雲清辭略略停下腳步停在外面,心中已經明了。

大概是點燃了線香,有味道傳入鼻尖,須臾,雲清辭聽到了父親的聲音。

“小辭這孩子,終于肯跟我親了。

“我們今日還一起吃了小年飯,這孩子的手可真巧,那餃子包的,比你還好。”

“我此前一直很擔心他……和張石雪那個女人在一起,這幾年來,他變得越來越不像他,莫說是陛下,我聽着都膽戰心驚。”

“你不知道,朝堂多少人看我們父子關系不合,想要利用他,拉他下馬。”

“張石雪,可真是用的一手好計。”

“聽柳先生說,陛下也不容易,那孩子……剛登基的時候,就想黏我,這幾年來,斷斷續續也尋我幾次,想要說些什麽,我都避開了。君臣有別啊,不是不知道他的苦楚,但站在這個位置,我也是如履薄冰,豈敢像以前一樣與他交心呢?”

“張石雪野心過盛,要完這個要那個,張家勢力近年越來越大,我隐晦提點過,但陛下也确有制衡朝堂的心思,扶持母家,也許這股勢力對他來說會更得心應手……可不知為何,他近月來開始處處針對張家……”雲相忽地憶起什麽一般,失笑道:“我又說了你不愛聽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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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的沉默,雲相蒼老的聲音染上了沙啞:“你說的對,我連幼子都護不住,護什麽江山……對不起,飛若,我沒想過,那刺客,會對一個孩子下手……好在,好在現在一切都好了,就是清蕭那小子,還不肯娶妻,底下幾個也都學他,他,他是個特別好的刑獄官,去年辦了幾起案子,跑了不少地方,百姓都很敬重他。”

“清玦,如今做了代掌統兵,雖然總跟我說擔心做不好,但我知道他做的很好,陛下看上去,像是要重用他。”他壓下心中擔憂,道:“清夙這孩子,不太有上進心……其實我知道,他不是不想,只是怕,幾個兄長都已經身處要職,他若再表現的過于突出,會引來陛下忌憚雲家……也好,城中衛,清閑,每天幫百姓找找雞抓抓狗,還挺受歡迎。”

“清冀……”

雲清辭睫毛微閃,這一次,他聽到父親沉默了很久,才開口:“不說了,不說了,希望他們都好,都好。”

雲清冀……還活着?

雲清辭心中劃過一個巨大的疑問,他對大哥的事情知之甚少,從來沒想過他還在人世的事情,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他,不管是母親還是身邊人,都告訴他,大哥早已夭折,所以家中二哥哥算長子。

他心中忽地一個咯噔。

阮憐是不是向他打聽過大哥的事情?還問他若是大哥還活着,該年歲幾何?

這其中有什麽聯系?他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提到這一點?

祠堂內,雲相再次開口:“你說,過兩日,我若求求小辭,想去看看你,他能不能答應?”

雲清辭離開了小祠堂。

他想起那年為母親送葬的時候,幾個哥哥輪流來勸他,讓父親也一起去。

雲清辭恨父親入骨,固執至極:“母親不讓他去,母親不願見他,你們若再勸,你們也不要去了!”

送葬的那日,天空一片陰霾,紙錢紛飛後墜落,如瀕死的黃蝶。

哥哥們小聲說:“那個是不是父親?”

八歲的雲清辭瘦瘦小小,拖着尚未痊愈的身體,走幾步,便喘一喘,他的每一次呼吸,漫過肺部的傷口,都在痛斥着怨恨。

他回頭去看,遠遠能看到對方一襲黑衣,遠遠跟在後面,目光追着前方行走的巨棺。郊外的路坑坑窪窪,他目光黏的太緊,忘記看路,走幾步,便踉跄一下。

雲清辭在榻上坐下,垂眸看着銀喜端來熱水為他洗腳。

那個時候,他想沖過去對父親拳打腳踢,把他攆的遠遠的。

但也許是出于對母親的敬重,也許是因為對方看上去有些可憐,他克制住了這股沖動。

原來他真的,一次都沒有去看過母親。

是真的信了他的話,覺得母親不願見他,生怕惹她不高興,所以幹脆就不去了麽?

這麽多年,一次都沒有去過麽?

雲清辭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他這也算愛嗎?不讓他去,他便不去了,不讓他見,他便不見了,不許他祭拜,他也真的就不去祭拜了。

前世的雲清辭一直篤定雲相并沒有那麽看重母親,否則他怎麽那麽聽話?雲清辭始終覺得,喜歡一個人是控制不住的,就像他對李瀛。

他會對李瀛有私心,會想要占有他,會想要時刻與他呆在一起。

但如果父親對母親的才是愛,那自己前世纏着李瀛,不顧他的反對一定要黏着他,不給他留出半分的喘息時間,他究竟是愛李瀛,還是僅僅只是想得到他來滿足自己的私欲呢?

還有李瀛對他,雲清辭一直覺得他對自己的感情若有若無,那究竟是因為李瀛不夠愛他,還是因為他想要的愛過于極端,李瀛給不起他呢?

是因為李瀛給的不夠多,還是因為他索要的過于沒有底線呢?

問題究竟出在誰的身上。

他是想不通的。

雲清辭很快睡着了。

他又一次夢到了那個地宮,他停留在上回夢醒所在的位置。那個巨大的盒子邊依舊放着琉璃燈,很多盞,肆意地着的熱烈。

雲清辭仔細觀察,發現那些琉璃燈都嵌在盒子四周石板的凹槽裏,所有凹槽都被一個奇怪的圖案連着,是他沒有見過的圖案。

腳下忽然有什麽動靜,他悚地一驚,低頭一看,才發現覆蓋的細沙裏,湧動着無數透明的長蟲。

雲清辭後知後覺地發現,整個地宮的中央是一個圓形的沙陣,盒子就在沙陣中央的高臺上,而沙陣裏面的詭異長蟲,似乎是為了阻止有人靠近盒子。

但他此刻站在高臺邊,這些蟲卻并不咬他。

夢裏的雲清辭産生了深深的迷惑。

他爬上了高臺,決定搞明白盒子裏究竟放着什麽寶貝,然後就又醒了。

雲清辭睜開眼睛,瞪着床頂一會兒,重新閉眼想要再次入夢,可惜無事發生,他沉沉睡着了。

第二日早朝剛下,雲相身後忽然傳來柳自如的聲音:“雲相,雲相止步。”

他是先帝點名欽封的天子監官,掌管內務府,在禁城權勢極大,更是天子身邊最信任之人。

雖是閹人,可卻能被天子尊稱一聲先生,自稱也非奴才。

他是天子心腹,也是天子的解語花,群臣無一不敬。

雲相當即停下了腳步,回身見禮,道:“柳先生。”

“雲相。”柳自如躬身,神色微微露出擔憂:“君後昨日沒打一聲招呼,就回府上去了,不知準備何時回來?”

雲相臉色一變:“他沒有跟陛下說過?”

柳自如搖了搖頭,嘆息道:“陛下如今還以為,君後正在朝陽宮歇着,對他私自離宮之事,分毫不知。”

雲相呼吸沉下,道:“先生不必敲打,有話直說便是。”

柳自如再行一禮表示歉意,道:“相爺當有發現,今日陛下身體有恙,是昨日感染風寒所致,但也有……受君後刺激所致,都嘔血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

“昨日君後送來了一封和離書。”柳自如從袖中取出書信,道:“當時陛下正在昏迷,太醫囑咐不得再受刺激,我便未給他看,所以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和離了。”

“這……”雲相一邊覺得雲清辭實在是膽大包天,一邊覺得事情發展委實叫人摸不着頭腦:“先生的意思是?”

“陛下昨日帶着君後進太慈宮,弄殘了張太後。”

雲相一個沒站穩,柳自如急忙将他扶住,道:“我知道相爺本就不贊同這門親事,但君後如此任性妄為,陛下寵他還好,若哪日不願寵了……這對于雲家來說,只怕不妙。”

他說的是實話,不管是從哪個方面來說,和離都沒有那麽輕松,尤其是天子被君後和離,這事兒怎麽聽怎麽荒唐。

柳自如把信放在他手裏,道:“我建議相爺回府好好與君後談談,若是要和離,咱們也要開誠布公,君後的名字可是在李家族譜的……我的意思是,最好能等陛下身體好上一些。”

雲相點了點頭,本以為雲清辭可算能叫人省心了,若是他已經與李瀛達成共識,這和離之事自然不需要他人操心,但李瀛對這件事一無所知,那這就是先斬後奏。

陛下發怒是其次,若他被氣出什麽好歹來,雲家只怕得吃不了兜着走。

他匆匆忙忙回了相府,直沖雲清辭的小院。

後者正曬着冬日暖陽,跨在秋千上來回晃蕩,兩條腿來回地飄,感慨生活之美。

看着幼子歲月靜好的表情,雲相心中蓬勃怒意忽地煙消雲散。

他擰起眉,重重咳了兩聲,雲清辭仰起臉看到他,剛吃飽懶得動,便漫不經心打了個招呼,道:“爹爹怎麽來了?”

雲相緩緩走過來,在石桌前坐下,看他一副纨绔的模樣,道:“我問你,知不知道,陛下生病了?”

“頭風症?”雲清辭道:“知道,老毛病了。”

前世就有點,這回重生之後,好像更嚴重了。

但跟他有什麽關系。

“他得了風寒,昨日還嘔了血,這一開年,許多事就又要開始忙了。”

雲清辭唔了一聲,道:“我已經不是君後了,您跟我說這個幹什麽?”

“陛下挑斷了太後的手腳,可是你的主意?”

雲清辭擰了擰眉,這個李瀛,怎麽什麽事都跟父親說?

雲相忍不住站了起來,訓斥他:“那到底是他的生母,你這樣,簡直是妖後在世!”

“他弄的又不是我。”

“若不是你,他怎麽可能對生母下此重手?”雲相臉色難看道:“你不要覺得這是疼你,你若将他引成暴君,他敢這樣對太後,日後就能這樣對你!”

“你怎麽就知道那是他生母?”雲清辭道:“我可沒見過那樣的生母。”

雲相眸子閃了閃,道:“你知道了什麽?”

“什麽都不知道。”雲清辭嘀咕,道:“就是懷疑,李瀛不是那麽殘忍的人,就算為了讨好我也做的太過了,還有那個張太後,她那樣對李瀛,本就不是什麽好東西,活該。”

“你,你這孩子……”真是長歪了。雲相氣的不輕,但父子關系剛有緩和,他也不想再生嫌隙,只能扯來凳子坐在他身邊,道:“我問你,和離書,是不是你單方面拿給陛下的?”

雲清辭把頭偏了過去,不理他。

他心裏恨恨,狗皇帝,果真心機,居然利用父親來壓他,是見不得他跟父親和好嗎?

雲相拿信在他頭上打了一下。

雲清辭捂住腦袋,兇狠地瞪了過來。

雲相一僵,暗道這信紙薄薄一點,不可能打很疼吧……

他挽尊道:“爹的意思是,你和陛下的事情,還是要開誠布公好好談談,你這樣貿然一封信送過去,顯得此事有失穩重,帝後和離畢竟不是小事……你,你去哪兒?”

雲清辭翻下了秋千,喊:“去備車,我要進宮!”

“你,你別沖動。”雲相匆匆跟上他,“我陪你一起去!”

“不要你去!”雲清辭頭也不回地行出了小院,道:“我給他留面子,他非要鬧的人盡皆知,那我就去跟他開誠布公,他要當面談,我就跟他當面談!”

他徑直鑽上馬車,喝道:“走!”

“他還病着!”雲相也急忙命人備車:“快,跟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辭崽:心機狗!

李皇:……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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