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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雲清辭的嘴唇劇烈地抖動了起來。
回去的不是李瀛,那個人是誰?!
李瀛抱住了頭。
巨大的痛苦仿佛蛛網一樣将他纏緊,窒息般的絕望将他撕扯的粉碎,他喘息着,粘稠的鮮血從嘴角滴落在薄白的單衣上。
無數次地設想過,回去之後要如何面對阿辭,盡管曾經被提醒過,這個世界的結局無法改變,但他以為自己可以接受這種結局。
他以為自己可以。
可是好恨。
為什麽不是他。
為什麽回去的不是他。
為什麽會是另一個他。
到這一刻,他終于忍不住開始不平。
為什麽啊,同樣是李瀛,為什麽不可以是他!!
“陛下……”外面傳來聲音,李瀛豁然揮手,一股勁氣狂風一般穿透了朝陽宮門,他紅着眼睛嘶吼:“滾!”
他擡眼,空洞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盞燈。
他費盡心機,受盡苦難,好不容易換來的機會,憑什麽要拱手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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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什麽?!
李瀛蒼瘦的手指按在了血泊裏。
因為用力,手背骨頭淩厲地躍起。
他的身軀微微佝偻着,鐵青的面色像極了地獄拱出的厲鬼,緩緩走了過去。
雲清辭看出了他的意圖。
他想要毀掉那盞燈。
雲清辭沒有阻止,不是因為自己阻止不了,而是他根本不在乎打碎之後會發生什麽,自己會不會消失,另一個世界的一切會不會跟着碎裂的燈一起灰飛煙滅,他一概不在乎。
若是湮滅,自然最好,一了百了。
反正,只要李瀛高興就好,有沒有來世,他已經不在乎了。
他知道李瀛愛他,比他愛他愛的還要瘋狂,就已經足夠了。
李瀛的手按住了那盞燈。
滔天的恨意與嫉妒讓他死死盯着掌下。
雲清辭跟過去,凝望着他,道:“砸了吧,阿瀛。”
“反正,不重要了。”
如果那個世界裏的人不是你,那麽和雲清辭又有什麽關系?
雲清辭的手搭在他的手上,道:“阿瀛,你若想活着,便好好活着,若不想活着,來尋我也好。”
“我不想再看到你這樣了……”
他望着昔日意氣風發,此刻形如枯槁的天子,心中一陣揪痛。
夠了,已經足夠了。
他又一次看到了李瀛,知道自己死後他過的并不好,那就足夠了。
李瀛把那盞燈抓了起來,然後盯着赤紅的燈芯看了很久,又慢慢把它抱在了懷裏,順着桌腳滑坐了下去。
雲清辭不明白他想做什麽:“阿瀛,你砸了它吧,已經沒用了。”
“信則有,不信則無,信則有,不信則無,信則有……信則有……”
他終究是收起了所有的嫉妒與憤怒,但絕望與無助卻如潮水一般将他吞沒。
他将那盞燈緊緊抱住,疲倦而安靜地垂頭,散亂的長發擋去了整張慘青色的臉。
他就這樣一直坐到了天亮。
第二日,一直沒有得到傳召的柳自如小心翼翼地推門而入,看到了屏風角的血跡,臉色頓時微微一變。
他疾步沖了過來,目光落在被李瀛緊緊抱着的那盞燈上,忽地眼睛一紅,一下子撲跪在了他面前:“陛下……”
李瀛擡眼看他,嘴角扯開一抹弧度:“信則有,不信則無,先生,我回去了,你看。”
他小心翼翼地把燈露出來,柳自如當即便落了淚,他伸手想去碰一下面前的孩子,又顫抖着把手收回:“那方士說的話,本就不可盡信,那個世界究竟存不存在,我們都不知道……陛下,陛下,回頭吧,您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不。”李瀛搖了搖頭:“他沒有騙我,他說過,這一世的結局無法改變,但燈紅的時候,我便回去了,現在,燈紅了,我已經回去了。”
柳自如根本不知道他究竟哪裏來那麽大的執念,他道:“陛下,不要再執迷不悟了,燈紅了,您還在這裏,您根本……”
他對上李瀛的眼神,那裏面似有滔天火焰熊熊燃燒,那是李瀛渴望了十二年的光,他說不出來,碾碎他希望的話。
“總有一個我,要留下來。”李瀛說:“但我已經回去了,我相信,我回去了。”
柳自如捏緊了手指。
雲清辭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信則有,不信則無,他相信另一個世界已經在他的執念下撐起,已經有另一個他回去了,在燈紅的那一瞬間,李瀛一分為二,一個穿越了時間回到過去,一個被留在了如今。
這兩個,是同一個李瀛。
接下來,李瀛一如既往,盡管他看上去随時會垮掉,但還是将腰杆挺得筆直,他幫助李恒處理好了一切,在登基大典的前一天,帶着那盞燈去了皇陵。
身邊只有柳自如陪着他。
李瀛進入了守陵人居住的房間,寂靜地坐在窗前看着天空。
燈紅的這一個月來,他沒有再刻意的去吃不愛吃的東西,每日清粥小菜也吃的不多,整個人幾乎瘦到皮包骨,滄桑至極。
柳自如悄悄來到他身邊,遞來一個玉杯,蒼老的聲音帶着痛惜:“陛下,喝口水吧。”
李瀛接過來,抿了一口,手指托着茶杯,重新放在了桌面上。
他就這樣坐了很久,天色昏暗的時候,他在柳自如的幫助下換上了殓服,戴上了冕旒,雲清辭看出來,他身上這一套,與自己入殓時穿的相呼應。
李瀛微微泛青的臉上,隐隐浮出一抹眷戀與缱绻,仿佛一個即将要去見心上人的少年。
盡管他已經不再年少,心上人也已經躺入棺中十二年。
是夜,彎月入勾。
天子提起了赤紅的琉璃燈,擡步走了出去,柳自如打着燈籠跟在他身後,老眼含淚,又不敢讓李瀛發現,只能強撐着眼皮,頻繁揉眼。
雲清辭追在李瀛身邊,上下打量着他,道:“你要來找我麽?阿瀛,其實你……你要來,也挺好的。”
應該比你活着好,其實死了也沒什麽,他想。
黑袍天子來到了地宮門前,停下了腳步,柳自如跟着停下,聽他道:“多謝先生,便送到這裏吧。”
柳自如跪了下去:“陛下……陛下,再考慮一下吧,若是叫君後知道,他也會心疼您的。”
“燈紅之後,七七四十九天內,我必須完成約定,否則,一切苦心皆會白費。”
柳自如并不知道他具體做了什麽約定,但他知道,今日李瀛進去,就再也不會出來了。
李瀛一直認為,只要完成約定,就可以保住那一個有他回去的世界,也可以保住尚還活着的雲清辭。
但對于柳自如來說,那個所謂的世界其實不過是虛幻,只是支撐天子在這個世界活下去的慰藉,沒有人知道它究竟是否真的存在,只有李瀛記得那個方士的話,信則有,不信則無。
他如今要為了成全另一個,只在臆想中存在的那個,重生到過去的自己,走入君後栖息的地宮。
沒有人知道他會在今晚駕崩,也沒有人知道這個十三歲登基的天子,将要徹底離開這個世界。
柳自如搖了搖頭:“陛下,您三思啊。”
“先生,保重。”
龍靴向前,衣擺晃動,冕旒在額頭發出撞擊。
天子行入地宮,石門在身後緩緩合上。
雲清辭回頭,看到柳自如重重地把頭垂在了地上,那是一個相當标準的叩首。
只有柳自如一個人送他。
雲清辭很快跟着李瀛來到了地宮中心,細沙鋪成的圓形八卦陣裏,那些透明的晶瑩的小蛇紛紛直起了身子。
放着石棺的高臺下,常年被李瀛飼喂的母蛇身姿優雅地鑽了出來,同樣直起上半身朝李瀛看。
雲清辭笑着道:“以前你來它們都愛答不理,今日倒是分外歡迎你……”
他的笑容尚未消失。
李瀛已經頭也不回地走入了細沙,所有的蛇瞬間一擁而上,瘋狂地順着龍靴爬上了他的身體。
雲清辭的睫毛很輕地眨動了一下。
他看到李瀛堅定不移地走到了石棺旁邊,周身已經爬滿了那些東西,他伸手,平靜地把赤紅的燈放在了石棺正前方那個凹槽裏。
血肉被撕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雲清辭站定沒有動彈。
他只是愣了一下。
真的只是愣了一下。
大概,大概也就,幾息,或者,十幾息?
當意識到面前發生了什麽的時候,李瀛頭上的冕冠已經從發上跌落在地。
冕旒珠子撞擊着發出脆響。
雲清辭擡步沖入了細沙,眼睜睜看着黑袍天子重重倒了下去。
寬大的龍袍下,血肉之軀,轉身被蛀成一具白骨。
吸食了血肉的透明蛇紛紛變成赤紅,雲清辭跪坐下去,所有紅蛇像是見到了什麽恐怖的東西,立刻四散着逃竄。
雲清辭伸手,接住了李瀛的身體。
失去了血肉的骨架變得很輕。
雲清辭小心翼翼地托住了他的頭骨,這個時候,他還在恍惚,這些蛇,啃得真幹淨,這具骨頭,除了還保持着濕潤,居然一點碎肉都沒有。
他低頭看向面前的頭顱,透過空洞的眼眶,望入懷裏人的顱骨內部。
“李瀛?”
他開口。
又說:“我是不是,出幻覺了?”
他閉上眼睛,下颌貼在仍然溫熱的骨頭上。
再次張開眼睛時,他的表情終于不受控制變了,是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我能,碰到你了……”
“我能碰到你了,你看,阿瀛。“
“李瀛,李瀛?李瀛啊——”
“我能碰到你了啊啊啊啊啊——”
他慘叫着哭喊,死死把對方抱在了懷裏,渾身抖如篩糠。
地宮外,被聲音驚動的柳自如擡起了頭,他踉跄了幾步,剛要沖過來,就被一只手緊緊拉住。
一個方士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柳自如踉跄着被拽了出去。
地宮裏一片寂靜,雲清辭終于從骷髅的懷裏擡起了頭,他的目光落在藏在細沙下一動不動的蛇身上。
鼻尖的水珠兒垂落在李瀛的身上,他慢慢把李瀛抱起來,放在石棺裏,與自己躺在一起。
然後拍了拍冕冠上的細沙,給李瀛戴在了頭上。
又仔仔細細把他的手骨拿起來,小心翼翼地交疊在胸前。
之後他爬出石棺,走出細沙,提來了一個石燈。
“李瀛都死了,你們,也都去死吧。”
他披頭散發,眼中怨恨流轉,惡鬼一般沖過去,将所有細沙全部揚出,将藏在其中的赤紅小蛇砸的稀爛。
群蛇亂竄,似乎對他十分恐懼,雲清辭提着石燈,瘋了一樣追着猛砸。
地宮很快被血染滿,到處都是斑斑點點的紅。
雲清辭毅力十足,他可以趴在石棺旁幾個時辰一動不動,一動不動地盯着這些蛇的軌跡。
只要露頭,便一擊必殺。
他不知道自己與這些東西鬥智鬥勇多久,直到他走遍地宮,一條蛇都再也看不到,才終于丢了石燈,緩緩走向石棺。
他周身已經沾滿了李瀛、或者說那些蛇的鮮血。
來到棺前,他看了看已經成為一具白骨的李瀛,又看了看完好無缺的自己。
順手提起了李瀛放在石館頭部凹槽裏的紅色琉璃燈,燈罩重重撞在棺壁上,四分五裂。
赤紅燭火落在銀袍人的身上,轉瞬着了起來。
雲清辭擡步,扳動了棺蓋的機關,沉重的棺蓋發出轟轟的聲音,緩緩上移。
雲清辭一腳蹬在石臺,染血衣角翻飛,身影轉瞬沒入了棺中。
棺中烈火熊熊。
棺蓋移動的聲音停止,石棺緊閉。
“從今以後,不管去哪,我都跟着你。”
作者有話要說:??辭崽:然後你重生了,所以我也跟着重生啦。
李皇:……
突然不知道說什麽好·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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