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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李瀛抓住了他的手。
雲清辭沒練過武,沒摸過劍,手背皮膚很軟,掌心更軟。
這雙手本該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可卻屢次為他弄勺煲湯,前世的雲相都沒有嘗過他的手藝。
有幸得他一心一意對待的,只有李瀛。
從成婚的第一天,雲清辭每天都會給他做一件衣裳,也只給他一人縫。因為被愛了太久,所以逐漸開始覺得理所應當,也因為國事繁忙,于是心安理得地忽略了雲清辭。
雲清辭的臉還埋在他胸前,被他捏着手後就乖乖地不再動了。他發冠被蹭的歪斜,烏發間隙裏露出的半只耳朵泛着剔透的紅。
什麽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雲清辭親身實踐了這一點。剛重生的時候他想與李瀛劃清界限,要做個淡然處世的人,然後他失敗了。剛才他想絕對不能主動,不能因為對方三兩句話就又去纏人家,然後他又失敗了。
現在被人家抓住手了,雲清辭一邊想要不算了,一邊又不肯死心,暗道明明是對方主動勾引的他,事到臨頭還裝什麽貞潔烈男。
腹诽剛落,李瀛就忽然傾身,雲清辭身體一轉,發冠落在枕上,他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消瘦的手指穿入發間,李瀛托起他的後腦,直接吻上了他的嘴唇。
雲清辭的愛太濃烈,恨也過于濃烈。愛他的時候掏心掏肺,恨他的時候又恨不能掏出他的心肺,翻在太陽底下晾着。
在得知雲清辭也是來自前世之後,他曾幾度絕望,暗道此生只怕再難回到曾經,雲清辭若不讨回因他而遭受的苦難,絕對不會予他原諒。
他為這一世的自己和雲清辭設想了很多種結局,每一種都不死不休。
燭光搖擺,李瀛的鼻尖重重地擦過了雲清辭的臉頰,然後延綿到他的脖頸。
他是來愛雲清辭的,不是為了折磨他,害他痛苦的。
他想學着像雲清辭一樣去愛,愛到不被人理解,他清楚哪怕世人都覺得他瘋,雲清辭也一定會懂。可雲清辭沉睡的那些日子,卻叫他陡然挨了一個悶棍。
他忽然發現,雲清辭躺在那裏不說不笑不動,遠比割肉剔骨還要痛。
他寧願雲清辭這輩子都不再回頭看他一眼,也希望他永遠鮮活璀璨。
所以他答應了老師,答應了放手,答應了和離。
可雲清辭找回來了。
李瀛的鼻頭追着嘴唇,順着君後的鎖骨而下。
一開始,他以為雲清辭是大仇未報,不肯放過他。直到雲清辭開口,他才明白,他回到了前世,看到了那個腐臭的自己。
雲清辭終于決定原諒他了。
李瀛知道他為什麽會回頭。雲清辭是個锱铢必較的人,他願意抹平一切回首尋他,是因為他發現了前世的李瀛實在太慘烈,也太可憐。
李瀛不介意讓恨他的雲清辭知道那些事,可他很介意,讓愛他的雲清辭知道他的代價。
雲清辭知道,自己愛上了一只惡心的腐屍嗎?
他無從得知這一點。
也不敢去問這一點。
但毫無疑問的是,他舍不得雲清辭。哪怕注定會被抛棄,在雲清辭開口之前,他也會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
緊閉的帷帳內裏探出了一只潔白的腳,趾骨緊繃着蜷縮,又克制地張開。
“阿瀛,哼……”
伴随着一陣低泣,那只腳縮回又蹬出,懸在空中一陣亂顫。
春日總是乍暖還寒,夜裏的寒風刮着,枝頭的花都被凍的蔫兒了,花瓣散落,露出黃色的蕊來。
雲清辭的腳被捉了回去,塞回了溫暖的被子裏。他合上眼睛,心滿意足地趴回李瀛的懷裏。
李瀛撥開他因汗濕而粘在臉側的發絲,在他飽滿的額頭落下一吻,然後把人擁緊,合上眼睛,眉心溢出淡淡的疲倦。
雲清辭貼着他,拿細細的手臂丈量了一下他的腰身,嗓音綿軟又沙啞:“阿瀛。”
“嗯?”
“你瘦太多了,要趕緊補回來。”雲清辭沒什麽困意,還有功夫檢查自己的勞動工具,并給出建設性意見:“明日我去……我不能去,你找個禦廚出來,我們在外面見面,我跟他合計一下,怎麽給你補補。”
李瀛嗓音很輕:“嫌棄我?”
雲清辭仰起臉跟他對視,眼睛晶亮,一本正經分開拇指與食指,說:“有那麽一點。”
李瀛湊過來親他,雲清辭縮着頭,怕癢似地悶笑了一陣,然後用力推他,道:“好了好了,也沒有很嫌棄。”
他臉頰嫩得跟水一樣,李瀛一瞬不瞬地望着,心髒一寸寸地收緊,總覺得怎麽也看不夠。
“我這不還是為了你好嘛,你之前一直疼的睡不着,本來就很憔悴了,後來又衣不解帶的照顧我……我總也得回報一些什麽。”
“不需要回報。”
“啊?”
“不需要回報。”李瀛說:“你好好的,就夠了。”
雲清辭的心又不争氣地跳了幾下。
他抿了抿嘴,摸了摸心口,對李瀛道:“你,別以為你跟我說好話,我就會感動,我,我以後會吸取以前的教訓……不會對你掏心掏肺了。”
雲清辭反觀了前世,說到底,李瀛和他是兩個極端,一個是理性大于感性,一個是感性大于理性。他雖然答應跟李瀛和好,可再也不會把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壓在他身上了。
他低着頭,小聲說:“以後,我會在我的能力範圍內對你好,你也可以像以前一樣,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對我好,沒必要不圖回報……人都是自私的,會想要回報很正常。”
雲清辭等了一會兒,沒有等來他的回答,重新擡眼來看,李瀛一如方才那樣望着他,視線沒有半刻離開他的臉。
雲清辭推了他一下:“你聽懂了沒?我不需要你對我很好,就跟以前一樣就好了。”
李瀛還是望着他,點了點頭,說:“聽懂了。”
他以前覺得雲清辭好像怎麽也長不大,驕縱任性的像個孩子,認定了什麽就是什麽,怎麽說都不肯聽。他想過逼着他長大,逼着他理智,逼着他不要再拿着稚嫩的愛情捆綁他。
現在,雲清辭死過一次,都想通了。
他心裏突然好似空了。
雲清辭跟他對視,又道:“我之前一直不明白,為什麽你突然變得跟我一樣極端,我以為我死了你醒悟了想來愛我了,所以我不願意給你機會。”
“但現在我也要跟你說清楚,我覺得,你也許并沒有你想象中那麽癡情不悔,只是因為你經歷了前世不人不鬼的十二天,所以……”雲清辭鼓起勇氣,說:“所以你不想虧空。”
李瀛說:“睡吧。”
“你別不高興,我不是在欺負你,就是幫你搞清楚,畢竟如果我們以後還要在一起……我不想你跟以前的我一樣……”
他的腦袋被李瀛按在了懷裏。
“我知道了。”
雲清辭沒有再動。
其實他知道自己在心虛,他的話裏有個悖論。
如果現在的李瀛不是真的愛他,那麽就代表以前的雲清辭也不是真的愛李瀛。
雲清辭心虛的點是因為,他以前那樣愛李瀛,沒有在活着的時候得到自己應得的愛,他把一切過錯都推到了李瀛的身上,認為李瀛辜負了他。
可現在,他想換個方式去活,像前世的李瀛愛他那樣去愛李瀛,于是他開始給自己臉上貼光,說什麽能力範圍內去愛他。
他不是在否認李瀛,他只是不想李瀛走上他的老路,就是看上去,好像是把前世那個獻祭萬蛇的李瀛給否認了。
他伸手,默默環住了李瀛的脖子,小聲說:“你別生氣。”
“沒有生氣。”李瀛說:“阿辭說的對。”
“哪裏對了呀?”他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你父親一直擔心你,也是因為你之前太喜歡我了。”李瀛摸着他的頭,道:“你長大了,想明白了,會保護自己了,他一定很欣慰。”
那時的雲清辭無知無畏,天不怕地不怕,一腔真心毫不掩飾地捧到他面前去,好像從來不擔心會受傷。
如今他受了一次傷,于是開始怕了。
這是情理之中。
正常人,都會知道怎麽樣更好的保護自己不受傷害,可以前的雲清辭不知道。
現在他知道了,想要保護自己,這也是情理之中。
沒關系。
雲清辭怕了,他不怕。
雲清辭可以因無知而無畏,李瀛也可以因知之而無畏。
他就是來愛雲清辭的,無論雲清辭怎麽說,只要他的心髒還在跳動,就不會停止愛他。
他支持雲清辭的一切決定,一切想法,也願意讓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雲清辭看過他那副樣子,還願意回頭要他,本就已經超乎意料。
不好在奢求更多。
雲清辭的立場變得好不堅定,他一邊覺得父親說的有道理,一邊又覺得現在的李瀛更值得他掏心掏肺去喜歡,他覺得重來一次,一定一定不會發生前世那樣的事情了。
可又覺得世事難料。
罷了罷了,他恹恹地想,還是睡吧。
他這一覺睡到了自然醒,睜開眼睛的時候,李瀛已經離開了。
床頭壓着一張宣紙,寫着:晚上見。
雲清辭拿起來端詳了一會兒,嘴角微微揚起,又被擔憂壓下。
他不知道被無數條蛇撕咬是怎樣的疼痛,當天跳樓的時候,他其實也沒感覺特別的疼,因為身體都凍僵了,而且很快就死掉了。
可李瀛,卻要時時刻刻的煎熬。
他是如何做到如常上朝,如常批折子,如常與群臣議事,又是如何做到,護送大哥千裏迢迢從北宸回來的。
“李瀛……”雲清辭嘟囔道:“我該拿你怎麽辦啊。”
“又唧唧什麽呢?”
外頭傳來聲音,雲清辭急忙把手信塞進了自己的袖口,喊了一聲:“爹,你,怎麽沒去早朝啊?”
“最近這段日子朝中無大事,都是一些彈劾張家的,今日陛下命刑部立案,說要徹查張家。”雲相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道:“昨天晚上,陛下沒來找你吧?”
“沒有!”雲清辭義正言辭地道:“爹你放心,和離之事未定之前,我不會再見他的,他來了我也得給他攆出去。”
他激動地一擡袖子,匆忙安放的宣紙當即被甩了出去。
雲相看向地上折起來的小紙條,皺眉道:“什麽東西?”
他起身,雲清辭卻快了一步,兩步跑過去撿了起來,嘴裏唧唧着:“什麽東西啊。”
他拿紙背着雲相展開看了一眼,順手搓成一團,笑道:“好像是之前丁叔那個小孫子讓我幫帶的零嘴兒,那孩子嘴挑,我怕記不住,就都寫下來了,沒想到還在這個衣服裏。”
雲相質疑地盯了他片刻,手掌一伸,板臉道:“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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