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動心

謝瀾垂落的手緊緊攥着那塊陶瓷碎片,一言不發的側過身讓人進來。

不規則的鋒利的碎片邊緣緩緩紮進他掌心的皮肉,謝瀾遲鈍的察覺到這股痛感,他霎時從渾渾噩噩的黑暗中清醒過來,一把扔下碎片。

瓷片清脆的落地聲混合着左手滴滴答答流下的鮮血,不自覺的擾亂人心。

謝瀾收起壓在胸口的右手,他鴉羽般的睫翼輕顫,這一刻劇烈跳動的心髒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楚是因為疼痛還是心悸。

“麻煩你把客廳的部分簡單收拾一下,其他的就不用了。”

他任由手心的血沾染上衣服,強作淡定的向已經開始打掃的家政員工說道。

女人雖然驚訝于房間的狼藉遠超雇主的描述,但合格的行業素質令她不會多嘴詢問,而是埋頭專心處理手上的工作。

在聽見對方的話後她連忙回頭答應:“好的謝先生,我大概兩小時就能搞定。”

謝瀾抿直唇角,點過頭算是表示知道,便回到卧室打算換下身上的髒衣服直接沐浴。

先前厲長鈞在衛生間洗了澡,因此地面的水跡尚未幹涸,連帶着一些被留下的使用痕跡也變得醒目起來。他皺着眉,慢慢脫下身上的襯衣,可能是出于他的錯覺,竟隐隐感知到浴室彌漫的水汽。

他低頭嫌惡的看向衣服上的血跡,草草的團成一團便随手扔進一旁的垃圾桶。

凝固的血令他感到潔癖和生理性厭惡。

忽的,他注意到了丢在垃圾桶裏的另外一件襯衣。

是厲長鈞丢的嗎?

謝瀾猶豫再三,還是別過臉強忍着不适迅速撿起那件襯衣。他打量比起自己的尺寸大了整整一倍的衣服,輕聲嘆氣,随即收了起來。

眼不見心不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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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還是一會拿去洗洗吧。

下次見面,再還給他。

深夜。

窗外逐漸由淅淅瀝瀝的雨點轉換為傾盆大雨,狂風呼嘯般刮過,萬巷皆空,獨留風雨肆意的為亡靈奏響挽歌。

地面在路邊的燈光下泛出清冷的波光。

昏暗的卧室床上,謝瀾額角冒着冷汗,緊閉雙眼,深陷夢境無法自拔,痛苦萬分。

面對父母打罵時的憎恨與怨怼,眼睜睜看着心中太陽的離去無能為力,多年來一次次的失去和挫折。

我算什麽,我這算是什麽!

夢境連色彩都是黑灰白,單調且壓抑,沉重的氣息一點點淹沒住謝瀾,令他喘不上氣。

“轟——”

霎時間,純白的雷電從雲層劈落,以一往無前之勢發出轟天巨響。

“不要!!”

謝瀾猛得驚醒過來,向前伸出手想要留住什麽,可懷抱的卻是冰冷的空氣。

他劇烈喘息着,一把抹開鬓角的冷汗,心有餘悸。

背後黏膩的觸感讓謝瀾心生反感,正打算起身脫下衣服,放在枕旁的手機卻突然亮起屏幕和消息提示音。

謝瀾點開屏幕,自動讀取的語音緩緩響起。

“謝瀾,你要查的我還沒問清楚,不過厲長鈞十來歲的時候生過一場不知道原因的大病,之後便出國了。”

林宇杭夾雜着抱怨的語音從聲筒裏傳來,“這是醫科中介給的他的資料,記得看,我廢了老大勁才拿到的。”

謝瀾不打算聽他下面發送過來的語音,因為十有八九是一堆廢話。

他沉下眼眸,一字一句的仔細看完那份資料。

突兀的,謝瀾停下目光,凝視着資料上的地址那行字。

他居然是一個人住的,為什麽不與厲家人一起?

時間如沙漏般飛快流逝,轉眼窗外的陽光悄悄露出了影子。

謝瀾根據那份資料,以自己的方式一點點查詢每一處他所不明确的地方,在歷時數個小時後,他看完了資料的同時也熬紅了眼睛。

厲長鈞,世界名校畢業的精神醫學博士,同時還選修了心裏應用,在校多次獲獎,具有豐富的從業經驗。

明明是家族大少,為什麽要轉而從醫呢。

他的手指無意識的摩挲手機背部,心神一片恍惚,各種雜亂無章的猜想在腦海裏紛紛冒出。

許久後,一聲嘆息響起。

而窗外已是黎明時分。

謝瀾換了身簡單的便服,決定親自去找厲長鈞問個明白。

臨走前,他回望玄關邊的反光玻璃,靜靜打量自己的穿着。他眨着眼睛,雙手提起臉頰兩邊的唇角,勉強露出一個難看的微笑。

是與不是,一問便知。

經歷淩晨的那場大雨,小區內被人工修剪的綠意倒是青翠欲滴,只可惜一大清早的人煙稀少,無人瞧見此美景。

謝瀾從地下車庫駕車而出,寬厚有力的輪胎軋過一個又一個水窪後離去,向着厲長鈞的住處一路飛馳。

遠遠看見厲長鈞的住處,是一座複式裝潢的單身公寓,他剎住車,将其停在了附近的停車位上。

謝瀾迷茫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公寓,恍然才意識到他已經走了這麽遠,他深呼吸一口氣,按照資料上的房號找了過去。

一直走上第六層後謝瀾才停下來。

六零五。

他先是有禮的敲了三下門,等待幾秒沒回應後又繼續提高力度。很長一段時間過去,門後依然是毫無動靜。他咬着嘴唇,不死心的想要繼續敲,還沒有所動作,隔壁的住戶便暴躁着語氣隔空喊話。

“別敲了別敲了,你這人怎麽回事啊一直敲門,大清早的讓不讓人休息了?”

謝瀾停了,沒再敲門。

他看着這扇門,從未有過的感受到門的厚重,像一堵離他僅有半步之遙卻始終無法跨越的牆。

謝瀾緊緊攥着手,低垂的眼眸中是快要失控的情緒,鮮紅的血液再次從只是草草用創可貼包紮的左手心溢出,一點點滴到地面。

如果他不願見我,我又能怎麽辦呢。

他自嘲的笑了笑,踏上了來時的路。

厲長鈞回到目前暫時的住所便簡單處理了腰上的淤青,随即就去完成今日份熟悉原身技能點的任務。

他定給自己的指标便是在二十一天內完美掌握原身的各項技能點。包括但不限于精神醫學等專業,許多醫療知識也會根據個人興趣而廣泛涉及。

畢竟,這樣的學習機會是很珍貴的。

在歷經一晚的狂風暴雨後,厲長鈞照例開始每一日的晨跑。

他早年在部隊待過很長一段時間,許多習慣深入骨髓想改也改不掉。

漫長的有氧運動結束後,厲長鈞套着外套悠閑的在街上散步,雨後的天氣總是讓人心情愉悅。

“謝先生,這麽巧。”

回去的路上他看見站在街頭渾身散發着低落情緒的謝瀾,他上前打了個招呼,嘴角的笑意隐隐更深了些。

謝瀾眨了眨眼睛,迅速收起傷感的情緒,不自在的開口回應道:“是很巧。”

厲長鈞注意到他前後不一的反應,有些好笑的詢問:“既然來了這邊,要不要去我的住處坐一會?”

未免顯得自己太過急迫,謝瀾愣是裝作沉思的樣子過了幾分鐘後才答應厲長鈞的邀請。

厲長鈞走在謝瀾身邊,微微轉過頭便能看見謝瀾發紅的耳朵。

倒是越來越會害羞了呢。

都是身高腿長的成年人,趕起路來自然快得很,沒一會兩人便回到了公寓。

“給,早上喝牛奶比較好。”厲長鈞遞過杯子,溫和的說道。

“…謝謝。”謝瀾順着身位打算伸出左手去接,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手受了傷,袖口也粘上了星星點點的幹涸血跡。

不多,但很明顯。

厲長鈞察覺到了,他皺着眉放下杯子,牽起謝瀾的手沉聲問道:“怎麽弄的?”

謝瀾:“…只是不小心而已。”

厲長鈞一言不發的去找醫藥箱,沒信謝瀾的話。

拿到醫藥箱之後,他利落的找出要用的雙氧水和生理鹽水以及碘伏紗布放在一旁。

厲長鈞:“坐過來,我給你上藥處理一下。”

謝瀾咬着嘴唇一臉窘迫的坐了過去。

厲長鈞注視着又紅了耳朵的謝瀾,還是選擇輕聲提醒他,“忍一下,會疼。”

謝瀾自覺的點點頭,任由厲長鈞動手。

因為是基礎性的傷口,處理起來很迅速。厲長鈞捆完紗布,笑着與謝瀾聊起天來。

只可惜大部分時間是厲長鈞問而謝瀾答。

與獨處時容易崩潰的情緒不同,謝瀾緩緩摸着胸口,反而是加速跳動的心髒和奇怪的心悸淹沒了他。

是與不是,問了便知。

他堅定下眼神,開口就打算問道:“厲長鈞,你還記得你以前救過……”

厲長鈞:“張嘴。”

說完,厲長鈞将白色糖果塞進謝瀾嘴裏,眼帶笑意的問他,“也是牛奶味的,甜嗎?”

謝瀾愣住了,這十五年來,他從不吃糖。

熟悉的甜膩滋味一點點從味蕾傳來,他沒舍得吐掉,反而是無措的吃下了這顆糖果。

明明這麽久了,卻還是記得那種甜入心扉的感受。

明明已經十五年過去了…

謝瀾閉上眼睛,任由眼眶中的淚水滑落。

哪怕是将這副軟弱的模樣暴露出來也無所謂了,原來從頭至尾我所在乎的,不是不告而別,而是莉莉給予我過溫暖,卻消失了。

獨屬于我的太陽,如何能讓與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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