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三米
第一臺, 二, 三……十三, 十四!
至早晨十點二十七分,三峽電廠左岸十四臺水輪機已經全部打開,謝從心返回主控室, 開啓高壓輸電網絡。
若是此刻有人在空中俯視,便會發現長江沿岸無數城市正逐一亮起燈火,将那白晝之中的微弱光芒連接,像是長城之上依次點燃的烽火,又如蜿蜒一條金色龍脈, 順着高壓電線網絡, 為山河廣袤的大地上尚還幸存的人們,帶去珍貴無比的一線生機。
“不是挺順利嗎!”彭禾吹了聲口哨,把沖鋒槍當盾牌扛住一名喪屍撲來的牙齒, 喊道, “接下來做什麽?”
“去右岸,”謝從心關上主控室的門鎖死,隐隐有些不安,“開升降機, 從上面走。”
确實很順利,不如說, 太順利了。
三峽壩體擁有對抗八級特大地震以及導|彈投射的堅固度,尋常情況下不可能發生大規模機器停檢的情況,因為一旦停止供電, 對下游城市造成的沖擊無法預估。多少工廠,多少交通,多少人會陷入混亂,每一秒的損失都将數以億計。
因此無論是地震還是喪屍狂潮突然爆發,都不應當有人會去一一關閉三十二臺水輪機。唯一的解釋,就是發生了什麽情況,導致他們頂着這樣的風險,也不得不暫時關閉水輪機去排除這個故障,并且在最後一名員工喪屍化之前,都沒能成功排除。
精密儀器內一個齒輪的錯位,高壓電網上一公分斷裂……昨夜範正與他說了數十種可能出現的、導致水輪機不得不關閉的情況,有一些憑他們可以解決,大部分卻不行。
升降機東角位置,直通壩頂,衆人手中子彈已經送出去近半,裴澤軍刃開路。衆人跟着狂奔,将謝從心護在中央,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橫穿近五百米距離。
即便說要避讓血跡,還是難免濺了不少在身上,彭禾胡亂抹了把臉,扯住最近的喪屍的胳膊向後一拽,一下撞翻了後頭好幾個,随後一個猛龍入江縱上升降機,卻因為用力太猛,咚得一聲,導致升降機整個一晃,差點把操縱臺旁的謝從心晃摔,裴澤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手臂。
裴澤低頭看他,就見謝從心的嘴唇泛出一點白,因為劇烈運動而喘着氣,眼睛睜得很大,有些失焦,不知道在看什麽。
“沒事吧?”裴澤問。
“沒事。”謝從心回過神來,推開他的手,改為扶住了操縱臺。
按鈕按下,升降臺緩緩上升,頂上天窗開啓,周安點射了幾名攀住升降機底下鋼架的喪屍。
升至壩頂,江風比剛才更加猛烈,吹得沖鋒衣獵獵作響。壩頂上沒有喪屍的蹤跡,衆人停下稍作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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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正處于三公裏壩體的中央,往前已經可以看到游客中心的廣場,雖然發生了地震,還是停着不少車,有大有小,有私家車也有旅游公司的巴士。謝從心擡手指了指那方向,示意其他人看。
程殷商道:“游客中心?怎麽了?”
江風太冷,謝從心将拉鏈拉到最頂,指尖不受控制地輕微顫抖,他強壓下腦中間歇的暈眩,道:“回程找一輛中巴。”
程殷商不解:“中巴?”
謝從心眯着眼沒有說話,一旁裴澤道:“好。”
謝從心側目看了他一眼,裴澤對他略一點頭,顯然已經明白了他的用意。
範正要帶小孩們去重城,總要有交通工具——大巴難以駕駛,二十三個孩子,一輛中巴是最好的選擇。
他此刻沒有心情解釋太多,裴澤能夠自己明白再好不過。
換過彈匣,稍作休整,謝從心從口袋裏摸出一包濕紙巾,讓他們把臉上的血跡擦了免得感染,又神奇地翻出兩包煙來,自己拆了一包,抛了一包給裴澤。
他像是永遠都游刃有餘,準備周全,沖鋒衣的口袋就這麽大,卻裝了這麽多東西,程殷商盯着他的口袋看,謝從心挑眉:“看什麽?”
程殷商不好意思道:“就是好奇謝院士口袋裏還有什麽。”
“什麽都沒有。”謝從心面無表情把煙點上。
他手臂上的傷口剛才不知撞到哪裏,已經裂開了,衣袖下的紗布在滲血,粘膩貼在皮膚上不太舒服。
一夜未睡,加上突然的劇烈運動血管擴張,低血壓的毛病也不合時宜發作,整個人都處于一種低氣壓狀态裏,半個字都不想多說。
閘門打開後江水恢複了流動,自地下管道穿過壩體,滾滾東去。休息二十分鐘後,他們在那奔騰的水聲中進入右岸電站。
還沒落地,底下無數喪屍如同嗅到了獵物氣息的鬣狗,擡起爆紅的眼球,與衆人大眼小眼打了個照面。
彭禾大驚:“怎麽比隔壁還多?!”
謝從心道:“三峽電站常駐員工超過兩萬,你以為?”
話音未落喪屍們已經甩着僵硬的手腳,朝升降機湧了過來!
那陣勢與電影中的喪屍倒是真的有些相似,因為血管腫脹而難以彎曲關節,走路時身體左右搖擺才能保持平衡,看起來頗有幾分滑稽。
但這會兒沒人笑得出來,數量太多了,浩浩蕩蕩喪屍大軍,升降機底下頃刻被圍了個水洩不通,喪屍們察覺到了生人的氣息,擡起扭曲的臉,露出口中形狀已經發生細微變化的尖銳牙齒以及齒縫間卡着的血絲肉末,指甲蓋翻起的五指攀在升降機鋼架上拉扯,謝從心不得不按下了停止鍵。
“日了狗了,”彭禾啐了一口,“老子下去幹飛他們!”
他這人一激動就粗口停不下來,正撸起袖子要下去大幹一場,裴澤動作卻比他更快,單手撐在升降機扶欄上縱身一躍,踩着一名喪屍的後背落地前滾,起身不待站穩,已經紮穿了眼前喪屍的後背心。
活生生的人狠話少,面冷卻不見得心熱。
周安看了一眼身後的謝從心,道:“殷商保護謝院士。”
程殷商點了點頭,周安與彭禾一人一邊,也從離地三米高的升降梯上跳了下去。程殷商來時便沒有帶護目平光鏡,将步|槍架在扶欄上,貼着瞄準鏡開槍掩護他們落地,槍槍命中紅心,配合下面三人殺出一條血路來。
但那方寸之地不足以令升降機着陸,而底下的喪屍已經接二連三,互相踩着對方,順交叉的支撐鋼架上爬,摳住了底板的邊緣!
程殷商帶的不是機關槍,子彈根本來不及填充,周安和彭禾想要回援,然前前後後喪屍湧上來,被圍了個水洩不通,彭禾打空了彈匣來不急換,沖鋒槍舞龍一般砸在身後喪屍臉上,力道之大使得那喪屍的顴骨都凹了下去,左側眼球瞬間爆裂,炸出一捧血花!
升降機承受不住重量發出細微震動,喪屍們爬上鋼架,卡在伸縮杆中央,被底板阻隔,從程殷商的角度難以射擊,周安貼到彭禾身旁:“槍給我!殷商退後!”
彭禾應了一聲,将槍抛給他,同時手臂勾着一名喪屍的脖子猛地後折掰斷頸骨掩護,程殷商退回謝從心身旁,周安兩把沖鋒槍開啓連射模式,扳機不松,連串掃射打空兩個彈匣,六十發子彈将纏在鋼架上的喪屍一一打了個對穿。
然而被感染者的生命力頑強,唯有心髒和腦部是要害,子彈打入的位置不足以精準致命,仍有不少喪屍還在向上攀爬,而那些屍體卡在鋼架之間,伸縮杆無法動彈,升降機卡在半空上下不得,周安喝道:“殷商!跳下來!”
程殷商對他點頭,問謝從心:“謝院士,能跳嗎?”
三米,一層樓的高度,對于受過訓練的他們來說不是問題,但對于謝從心,肌肉沒有足夠的力度,姿勢不對的話很容易受傷,輕則肌腱受損,重則骨折骨裂。
謝從心微眯着眼,反應不知為何似是有些遲緩,遲了半拍,才點了點頭,“跳。”
不跳是不可能的,已經有喪屍的腦袋出現在護欄外,眼看就要爬上來,升降機承受不住數十人的重量,左右晃動,搖搖欲墜,程殷商開槍擊退露了半個身體的喪屍,清出一方空隙,“謝院士先跳!”
謝從心上前,三米并不算很高,他有足夠的生理知識,弓腿,前腳掌落地,分散重量,保護腳踝關節……說來容易。
他踩在護欄上,于視野中找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
底下簡直一片喪屍汪洋,烏泱泱看去數量怕是上千,比方才左岸中多了幾倍不止。謝從心掃了一眼,軍人的比例明顯有所增加,發電廠內的病毒狂潮很有可能就是從這裏爆發的。
不得不跳,卻也遲疑,他從來不願意做沒有把握的事情,而這一跳下去50%以上幾率會受傷,因此短暫幾秒內腦中飛速掠過許多想法,卻沒有一種适用于當下情況。
“跳啊!”底下周安催促道。
程殷商那一側的喪屍已經爬上升降梯,回頭一看見謝從心還在原地,忙道:“謝院士快跳!”
謝從心微吸了一口氣。
他不畏懼諸多猙獰喪屍,卻對這三米墜落有所遲疑,一旦受傷就會成為整個隊伍的拖累,而裴澤等人不可能放棄他,他們五個人會很難走出這裏……
他有輕微的恐高症。
然而前後無路,只能拼那不到半成的成功率,謝從心一只腳已經邁出護欄,正要閉眼,卻忽然瞥見裴澤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視野中央,利落解決掉周遭喪屍後擡頭,張開手臂,嘴唇微動:跳。
他只需要不到三秒就能計算出以他的體重從這個高度墜落會對裴澤造成多大的沖擊力,但此刻連這三秒也來不及多等,他只能選擇相信裴澤能接住他,謝從心翻身而下——
根本來不及控制肌肉調整動作,他閉着眼,因為時間太過短暫,也沒來得及感受什麽耳畔風聲,上一秒他還在三米高臺之上,下一秒他已經被一雙手臂穩穩托住!
中間毫無過渡,快得像幻燈片的生硬切換,裴澤以托舉的姿勢扶着他的腰和膝蓋,手臂上肌肉緊繃出清晰的形狀。
謝從心睜開眼,眼前裴澤耳後略有些長了的短發,鼻尖依舊是腐爛的腥臭氣息,卻因為貼近皮膚,而多了一點屬于活人的味道,使他陡然從那墜落的暈眩和身體碰撞的疼痛中清醒過來。
“多謝。”他氣息有些喘,手肘還抵在裴澤肩上,低聲說了這一句。
裴澤略一點頭,将他放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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