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4 尋妖

村莊的夜寧靜似水,屋外明亮的月光照在窗臺,夏季末的晚風清涼溫柔,帶着清新的植物香氣。

花朝躺在床邊,悄悄注視着遠在房間另一角、靠在牆邊打坐的楚玄,見他跟塊石頭一樣一動不動,心裏莫名緊張。

他說之前并沒有見過她。

花朝有些慌亂,她從不會做沒來由的夢,既然讓她夢到了那場景,必然是發生過,或者未來會發生。同居一室的謙謙君子不知道哪天就會變成嗜血的大魔頭,想想都覺得害怕。

可是,楚玄看着也不像是壞人。她總是怕這怕那,是不是杞人憂天了。

入睡無夢,花朝安靜的躺在被窩裏蜷縮成一團,如同夜間的花草收攏了花瓣嫩葉,睡顏甜美。

聽到花朝的呼吸平穩下來,坐在角落打坐的楚玄睜開了眼睛,窗外灑進來的白月光照在他身側,整張臉都隐藏在黑暗中,暖金色的眼睛瞄了一眼床上鼓起來的棉被,頓了片刻,收回了目光。

跟一個“僅相識兩天”的人同室而眠,還能毫無防備睡得這麽香,果真一點警惕性都沒有。

楚玄想再好好看看她的模樣,卻顧忌着現下是在青山村裏,走屍橫行,不比山頂神女廟裏面安全。夜色漸深,外頭已隐約有了異動。

兩道呼吸聲深淺錯開,院門外傳來了“咚咚”的撞門聲,微小而有規律。

院子裏傳來的聲響驚動了熟睡中的花朝,迷糊中只覺得面前一陣幽香拂動,稍稍睜眼,柔和的月光傾瀉而下,原本幾步開外安靜打坐的身影已走到面前。

他低聲細語:“醒了?”

花朝迷蒙着點點頭,從床上坐起,理了理臉上的面紗。

“紙人可有發現異樣?”

聽到他問,花朝忙從懷中掏出巴掌大小的方木盒查看,“目前還沒有。”

楚玄站在床前面對着半開的窗,盯着院門,門梁上貼了花朝親手繪制的護門符,在門受到撞擊的時候,符咒微微發亮,削弱了強力對門的沖擊。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

花朝拍拍臉,讓自己清醒一些,反問他:“你打架比我厲害多了,我先聽聽你的意思,你覺得應當如何?”

楚玄回頭看了她一眼,道:“我們今日初到便在祠堂見了族老,村中人多口雜,其中更有可能隐藏着妖精的耳目,除妖的事不好再拖,今夜該殺走屍,尋妖藏身之處,然後斬草除根。”

“你說的對,但我今日已經發了護門符給村民,走屍不能破門而入,也就傷不到人。我知道你箭法了得,但走屍數量太多,你一時也難除淨。不如我們避開走屍,直接去尋妖,斷了走屍的源頭。”花朝跟着師尊紫徽天尊也有百年了,雖然愚笨,但也學到了東西,擒賊先擒王。

“依你。”

得了楚玄的同意,花朝從乾坤袋裏摸索出了自己的寶貝法器,八方羅盤,對楚玄介紹說:“這是我用普通羅盤改的,我叫它八方,在方圓百裏之內,只要是異常的靈氣波動都逃不過它的法眼。”

聞言,楚玄眉頭微蹙。

花朝又道:“屋裏太過狹窄,要到開闊些的地方用才靈敏。”

說罷,楚玄已經替她推開了門,走到院子裏去了。花朝緊跟上去,手上抱着菜盤大的羅盤,一着急步伐都不穩當了,左歪□□,倒像是宴席上呈菜的侍女。

兩人剛到院子裏,花朝還沒擺穩羅盤,便感受到腳踩的土地有明顯的震動。原本輕微而有規律的撞門聲陡然變大,聲聲如雷,每撞一次,就連整座院子都跟着震動起來,石磚壘就的院牆岌岌可危。

被異常的震動驚醒的王山慌亂跑到院子裏,還以為是家門被撞開了,黑着眼圈就抄起院裏的鋤頭,回過神卻只瞧見兩位修士。

楚玄道:“想是已經打草驚蛇,特意派了人來對付我們。”

花朝點點頭,擡手布下一道結界,透明的結界籠罩了王家院子,立馬穩住了院牆,繼續擺弄手上的羅盤,又擡頭讓王山趕緊回屋裏去,“不要擔心,我們會保護你們的。”

被吓醒的王山驚魂未定,将信将疑地放下鋤頭,見奶奶的屋裏亮起了燭火,便進屋去安撫她老人家。

清冷的月光灑在院落中,花朝手上的羅盤急速轉動着,其上八卦方位清晰可見,楚玄悄悄湊近了些,專注着指針最後的方向。

指向了——花朝。

花朝:???

自己改造的法器不該這麽丢人吧。反應過來自己操作失誤後,忙解釋說:“剛剛太匆忙,應該是我調錯了,我身上的仙氣與凡間的氣息不同,它肯定要先指我。再等等看。”

果然,指針指向花朝後稍頓了一下,緊接着繃緊了弦一樣,緩緩轉向了楚玄。

花朝:???

剛剛指她還好解釋,楚玄一個凡人,最多不過有點兒靈力,怎麽會被羅盤察覺到強大的靈力波動呢?不會真壞了吧?花朝突然有點心疼自己的羅盤,用了才沒幾次,壞了可不好修。

被指着的楚玄面不紅心不跳,伸出手指彈了一下指針,“要幫你修嗎?”

花朝恨不得找個地縫爬進去,磕磕絆絆再次解釋道:“我沒用過幾次,應該不會壞的那麽快,想是你在那山上呆久了,身上染了厚重的妖氣,才被八方認錯了。”

花朝強撐着尴尬又試了一次,門外的撞擊聲未停,楚玄跳上牆頭查看,立于高牆之上,眼神頓時暗了下來。

連續指錯了兩次方向,羅盤也變得謹慎起來,一點點挪動位置,最後停在了西北方位。

是妖氣。

不同于山上厚重而濃的妖氣,羅盤指向的妖氣淺薄而妖,處處透着詭異。

“楚玄,我找到方向了!”花朝激動的将結果分享給楚玄,輕盈的飛上牆頭,“應該在西北方,距離咱們大概兩裏地。”

“嗯。”楚玄擡手示意她先別太激動,視線聚焦在牆下的走屍群中。

花朝順着他的視線瞧過去,心下一驚,王家院外嗚嗚泱泱聚集了好多走屍,幾乎要将整條街都堵滿了。別人家的門外只零星能看到幾個,仿佛整個村子的走屍都聚集到這裏了。結界隔開了園外的聲響和氣味,但花朝只瞧着那些腐爛到一半的屍首,都忍不住犯惡心。

“看來對方是下了大功夫要阻止我們。”楚玄說着,看向花朝,“既然避無可避,可否一網打盡?”

分明他的聲音入耳是鎮靜的毫無波瀾,花朝卻聽得那如山間清泉一般的嗓音,成熟穩重間不失少年英氣。

花朝仰頭看向楚玄,發覺他正在看着她,他的身影擋住了清冷的月光,在浸滿光亮的明月夜裏,獨她一人被裹在影子裏。被那朗如皓月般的金眸映在眼底,花朝不自覺的攥緊了衣袖,面紗被吹歪了都未曾察覺。

低頭道:“得抓緊時間,我來幫你吧。”

說罷,兩人一同踏出結界,駭人的嘶吼聲充滿了整條大街,腐臭味兒逼的人睜不開眼睛,花朝禦劍飛到半空,向屍群中灑下幾百張火符。

她的神力不足以同時驅動所有的火符,留下最後一張抛到了楚玄面前。

少年從牆頭躍下,掌心化出一柄金弓,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屬色,拉動弓弦便将靈力凝聚成泛着藍色光芒的箭,擊穿了花朝的火符,刺向屍群。

嘶吼的走屍甩着斷臂殘肢沖向近在咫尺的楚玄,最先接觸到的卻是迎面而來的冷箭,帶着被刺穿的火符将沖在最前頭的走屍釘在地上,頓時屍身燃起大火。藍色的火焰席卷了整個屍群,火光漫天。

花朝禦劍飛到楚玄身邊,“快上來!”

楚玄猶豫片刻,架不住花朝的催促,踩在了寬長的劍身上。

飛行至半空,楚玄似乎是因為個頭高,重心有些不穩,搖晃兩下後,拘謹地握住了花朝的衣角。

察覺到身後人的異常,花朝反應過來楚玄是個凡人,不會也大概沒見過禦劍飛行,同他解釋道:“你不要怕,我沒法帶凡人一起駕雲,禦劍雖然慢一些,但我禦劍很穩,你要是害怕的話,可以抓緊我。”

近在身前的少女嬌小可愛,楚玄雖是少年形态,也可以輕松将她攬入懷中。夜風吹着她的長發從他指尖拂過,溫柔似水,楚玄咬緊了牙關,雙手虛摟上花朝的纖腰。

行至羅盤指定的位置,花朝落到地上,收起佩劍。

目光所及處是一片墳地,雜草叢生。

身後不遠是青山村,想來此處是村裏人葬棺材的墳地,陰氣太重,花朝天性喜陽與水,墳地裏的陰氣與她的神力相沖,有些頭暈。

楚玄察覺花朝身形不穩,上前扶她,“你不舒服嗎?”

“沒什麽,這裏陰氣太重,我有點暈,吃顆丹藥就沒事了。”花朝忙從袖中掏出丹藥吃了一顆,片刻便緩解了不适。

“神仙也會怕陰氣?”

花朝微笑道:“神仙也不是萬能的,我神力弱,自然忌諱的東西也多。”

兩人小聲交談着,忽聽得墳地裏頭有異響,明亮的月光照得平坦的墳地一覽無餘,圍在墳墓周邊的松樹被風一吹沙沙作響,妖氣的源頭就在墳地正中央,緩緩向他們靠近,花朝緊張的攥緊了手掌心。

忽然,楚玄大呵一聲,“是誰在那裏!”

突然的叫喊驚起樹梢淺眠的鳥雀,墳地中有個陰影晃了一下,楚玄當即奔過去,拿下了那黑影。

高低不平的墳墓交錯着落下深淺不一的影子,楚玄捉了一人過來,捏着那人的手腕,厲聲道:“為何要裝神弄鬼。”

被押過來的男人賊眉鼠目,被捉了現行後膽怯的盯着地面,支支吾吾,只道自己白日裏喝多了酒,不知睡了多久,醒來後便在墳地裏了。

“說謊,你身上連酒味兒都沒有,再不說實話就把你扔到走屍堆裏去。”花朝不悅地看向他。分明她找到的妖氣源頭就在此處,可楚玄抓到手的人卻只是個普通凡人——像是那妖精故意放了個凡人當誘餌來戲耍她。

男人也很懵,暈暈乎乎的說不出個所以然,膽怯的目光慢慢變得僵硬,低聲道:“村子受了詛咒,誰都別想活。”

墳地裏的妖氣并不完全集中在男人一人身上,花朝讓楚玄先控制住他,自己走去墳地裏查看。

邁出去三兩步,察覺附近的妖氣寡淡了許多,緊接着身後傳來了清晰的骨頭摩擦的嘎吱聲,花朝警惕的轉身,沖過去推開了男人,下意識将楚玄攔在身後,“當心!”

一直垂着頭的男人,眼神變得渾濁,動作變得遲緩,擡起頭來,整個脊椎骨節嘎嘣作響。楚玄已經拉開長弓對準了男人的眉心。

月光照在男人慘白的臉上,他整個頭轉了半圈過來,渾濁的眼珠在眼眶中晃動。花朝被這驚悚的場面吓得一動不敢動,像被定住了似的看着男人的眼球伴着血珠從眼眶中滾落,掉到地上,“啪”一聲摔成了爛泥。

花朝捂住了自己的嘴,硬生生忍住了尖叫的沖動。男人直愣愣地撲過來,下一秒,利箭便從身後射出,刺破男人的頭顱,整個身體也被震倒在地。

楚玄上前确認人已經死透,靈力凝聚成的利劍消散成淡藍色的光點,看着地上破碎的頭顱,楚玄蹲下身去。

“有東西。”

“有什麽?”花朝顫着嗓音,挪着步子想靠過去,眼睛卻不敢直視破碎的頭顱。

楚玄從地上撿了一枚褪色的紙錢,從碎裂的頭骨中捏出一只緩慢蠕動的白色幼蟲,只有米粒大小,在夜色中竟也被他一眼發現。

花朝看了一眼,頓時心生不安。他們剛發現這個男人,他就變成了走屍,這墳地裏一定藏着不幹淨的東西。

兩人正打算研究一下白色幼蟲的來歷,但它接觸到空氣後沒一會,就融化成了乳白色的汁水。

幼蟲死亡的瞬間,萦繞在男人身上的妖氣徹底消散。

線索又斷了。

花朝轉頭看向雜草叢生的墳地,目光落在墳地盡頭的石墓前,不安道:“妖氣就凝聚在那裏,得挖開石墓才能找到源頭。”

随後自言自語道:“這裏埋着村中的逝者,他們的祖宗先輩都在這裏,若是輕易動了,怕是要惹得村民不快。”

“我來吧。”楚玄将袖子撸到手肘,走進墳地,“若有人責怪,便叫他怪我。”

他們費了一晚上的時間找到了妖精的位置,如果現在不動手除妖,時間拖得越久,妖精越有可能趁機逃走。

花朝也明白時不待人,跟上楚玄的腳步,“我跟你一起吧。”

來到石墓前,兩人破開最外層的大理石,看到裏頭被亂石填滿,便一塊一塊往外搬,天都快亮了,兩人滿頭大汗,也沒見玄機。

花朝只恨自己不是土地婆婆,沒有移山動土的本事,苦了楚玄陪她做這些髒累的事。

長夜過去,暖陽從山外露出光輝。

半人高的石墓堆已經同平地差不多高度,花朝搬石頭時不慎腳下踩空,方才踩過的地方露出一大塊空洞。驚喜道,“找到了找到了!”

一人寬的空洞中散發着與那白色幼蟲身上一樣的妖氣,花朝探了配劍進去戳弄,裏面空間很大,如同一只蛀蟲蛀空了這座石墓。

花朝站起身,看向一言不發的楚玄,他額頭上沁滿了汗,手被粗糙的石頭磨紅了,卻連聲累都沒說。

花朝掏出絲帕遞給他,“擦擦汗吧,辛苦你了。”她的微笑在細松林蔭撒下的碎光中十分迷人。

天邊的晚星在初陽的光芒中失去了星輝,楚玄将手掌在衣服上擦了擦,接過她遞來的粉白色絲帕,沒有擦汗,握在了手心。

明媚的陽光随着太陽東起,正在兩人準備下洞去一探究竟的時候,洞中妖氣陡然猛增,坐在石墓旁的花朝還未反應過來就被楚玄一掌推開。

花朝摔到地上,餘光瞥見一團白色的不明物将楚玄攔腰捆住,拽進了洞中。

額頭摔的生痛,花朝踉跄着爬起身跑到洞邊,卻跌進滿是石頭的坑裏——空洞已經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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