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賭石(一)

良久,能仁大師才拿起一顆白棋,下了一子。葉琢不加思索地又下了一顆黑棋。随着這枚黑子一落下,原來成為死局的黑棋形勢一變,局勢頓時豁然開朗起來。能仁大師把手裏的白子一扔,哈哈大笑起來:“老納明白了,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哈哈……”立起身來,雙手合什,向葉琢深施一禮,“多謝葉施主賜教。”

“能仁大師多禮了,小女子愧不敢當。”葉琢忙身子一側,避開了他這一禮。

其實她知道,愛棋之人得到一盤殘局,最先要做的便是自己冥思苦想而不是找人破解。千思萬慮中忽有所得,繼然恍然大悟,那種大熱天驟飲冰水的酣暢淋漓,才是破解殘局的妙處所在。向他人請教破解之法,是自己實在想不出了,才會不得已而為之的下策。今日能仁大師拿到那盤殘局,不過是想了一柱香的時間,就派人将自己喚上山來說出破解之法,不是他的棋法不高,而是他心胸開闊,欲要給自己一個見面的機會。因此,她對于能仁大師此時不僅沒有絲毫輕慢之心,反而心生敬意。

“不知女施主是否能跟老納再下一局?”

“幸甚至哉。”

一老一小相對一笑,複又坐了下來,将棋盤上的棋子收拾幹淨,重新開局。

葉琢深知剛才那一盤殘局,還不能顯示自己的本事。要想獲得老和尚的青睐,就得拿出看家本事來。再說,能仁大師的人品,也值得她用盡全力去敬重。于是這一盤棋,她凝神摒思,傾盡全力。一個時辰之後,這盤棋她最終以半目子險勝。

一局終了,院子裏仍然一片靜寂。

如果說剛才大家還懷疑葉琢不知從哪裏獲得一盤殘局,試圖用那兩步破解之棋來求見能仁大師,想要讓他幫自己批命,那麽此時,她便用自己精湛的棋藝證明了她自己的實力,打消了大家僅存在心裏的那一點懷疑!

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怎麽竟然有不輸于能仁大師的棋力?這方圓百裏,就沒聽說過有這麽妖孽的存在?

懷疑消除之後,大家心裏又升出這麽一個疑慮。

“請問葉姑娘師從于哪一位大師?”能仁大師問道。他此時心情極為激動。這位葉施主很顯然就住在這附近,這就意味着他以後能經常有機會跟她那位高人師父對弈,再不用每日拉着那些臭棋簍子浪費時間了。

這個問題,葉琢早已想好了答案,道:“小女子的棋,是五歲時開始跟家中的一位老仆雲伯學的。”

“老仆?”這個答案讓能仁大師越發的激動。這位雲伯,必是隐世的一位高手啊!“他現在在哪裏?葉施主可否帶老納前往一見?”

“雲伯他……前年已病逝了。”葉琢垂下眼睑,神色黯然。

葉家,以前自然有一位雲伯;而且這位雲伯,确實是前年病逝了。最妙的是,這位雲伯一直孤身一人,他沒有家人,也沒人知道他來自哪裏。所以葉琢這謊言,是經得住調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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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了!”能仁大師嘆息。沉默一會兒,他擡起頭來,看向葉琢:“葉施主以後有空閑,盡管到山上來,老和尚這裏随時歡迎。”

“多謝能仁大師。”葉琢心願達成,心中欣喜,不過臉上仍如一潭湖水,并未露出喜色。她看看天色,合什道:“時辰不早了,為免家人掂記,小女子先告辭了。”

能仁大師也不便留,喚道:“慧悟,代我送葉施主下山。”

“是,方丈。”慧悟對葉琢作個手勢,“葉施主請。”

葉琢向大家施了一禮,這才轉身離去。

看看葉琢那窈窕的身影,再看看坐在那裏并無離去之意的聶博文,謝雲霆心裏在做着激烈的思想鬥争。剛才離去的那位葉姑娘,猶如玉石剛從石頭裏開出來所顯露的那一抹綠意,最初的一眼就清冷脫俗得讓人心動;可聶家的公子不是那麽輕易能遇上的,就算遇上了,也不一定有機會能與他交往。現在機會就在眼前,如果自己把這機會放掉了,非捶胸頓足後悔不可。

怎麽辦?怎麽辦?

鬥争的結果,最後謝雲霆還是決定留下來與聶博文相交。那位葉姑娘既然拿盤殘局來結識能仁大師,想必以後是會常上山來下棋的,只要派個下人到這裏守着,不怕以後沒機會見面。倒是聶博文,過了這村恐怕就沒這店了。這麽想着,他便靜下心來,想要跟聶博文攀談。

卻不想聶博文根本無意與他說話,只跟能仁大師閑聊了兩句,便起身告辭了。

謝雲霆趕緊也跟着告辭,到了山下,又道:“聶公子,不如讓在下作東,到南山鎮上吃個午飯再走?”

聶博文笑道:“不了。在下今天受家父委托,來看看能仁大師。一會兒就要回南雲城去。”見手下已牽馬過來,便翻身上馬,對謝雲霆一拱手,“告辭。”便與杜浩然策馬而去。

謝雲霆雖然有些失望,但并不氣餒。他也知道像聶博文這種貴介公子,想要與他交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反正今天,他也算跟聶博文認識了,這就是一個大收獲,也是一種機緣。以後有機會見面,再慢慢加深交情就是了。

他上了馬車,心情極好地回了南山鎮。到了玉街下了車,正在進自家鋪子裏去,忽然瞥見街對面有一個淺紫色的身影,似乎正是剛從山上下來不久的那位葉姑娘,他忙跟随從交待一聲,便往對面走去。走到鋪子門口一看,正在那裏挑選原石的,可不正是葉姑娘嗎?

原來玉街是南山鎮最繁華的玉料、玉器交易市場,各作坊的玉器都會在那裏出售,賣給全國各地的玉器商人。而葉琢早在聽葉予期說玉街有店鋪出售原石,她就打定主意要來看看了。葉予章為人吝啬,在家用方面管得極嚴。葉琢每月的月錢不過是五錢銀子,平時要想吃口好的,還得自己掏錢。在葉琢重生之前,因為她身體不好,鄭氏幾乎都把她自己和葉琢的月錢都填補給女兒補身體去了。鄭氏出府之後,葉琢又雇馬車去鄭家,她現在手頭上,只剩下了三錢銀子。就算是把她這段時間積攢起來的繡品賣了,也不過再多一兩錢銀子而已。

這樣的一窮二白,對于即将要跟葉府決裂的葉琢來說,極為的不利。雖然她手頭還有一些首飾,鄭氏那裏也還有三百兩銀子,但葉琢還是希望能通過自己的能力去賺錢。沒有賺錢的能力,那還不如聽從葉予章的安排,嫁到一個衣食無憂的地方去,過一輩子最郁悶的生活。

所以葉琢在馬車上看到玉街的時候,就決定下來,到街上走一走。

她聽葉予期說過,很多的原石大礦坑裏開采出來,有些裏面有玉,有些沒有玉,可賭性很大,所以就有些人專門到礦坑裏買原石,然後出賣給外地的客商。這些原石價錢不等,有的很便宜,但一旦裏面發現玉石,就能發大財。當然,這樣的發財機會,不過百分之一,這還是南山鎮的玉石礦含玉量比較高的緣故。

今天好不容易擺脫春雨的跟随,她便想來看一看。如果有可能,她想試一試。

玉街上賣原石的店鋪也有十來家,她選了一家人少的,進去慢慢地看那些原石。粗粗掃了一眼,又略略問了一個價錢之後,她的心裏便有些失望。難怪伯祖父說買原石叫做賭石,還說“十賭九輸”,原來這原石果然靠賭。這些石頭,看上去除了顏色、紋路有些差異,實在看不出有什麽不同。再加上裏面的含玉率低,要想買中一塊裏面能出玉的,還真是困難。

她嘆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面前的一塊石頭。随即一愣,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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