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那種指使人的口氣可謂渾然天成,不帶一絲人工做作。
居上位者自然也會有一種特別的氣質,乃至于連說話腔調就有那麽點兒味兒。
林茉猜測對方是個大魔頭,心裏辱罵不止。
那樣子的吩咐,是通過林茉腦海裏的“結”傳遞,更具威壓之能。
林茉試探性內心辱罵對方幾遍,發覺黑暗中的惡魔并無反應,由此可推斷此刻惡魔似乎不能讀心?
聯想對方說的話,莫非是因為傷勢關系?
一瞬間,林茉腦海裏浮起種種念頭,有那麽一刻想要飛快逃走。
不過她是個十分具有自制力的人,頓時也是否定了這樣子的盤算。
她相信自己轉身瞬間,腦子就會被炸成煙花。
當然,林茉以上推斷全部正确。
白彌耶确實不想浪費精力窺腦,且一向對瞧人腦子沒有興趣。
還有就是,林茉如果轉身,腦子确實是會被炸成煙花。
林茉試探性向山洞踏出腳腳,腦子裏那種威壓之感似乎淡了點。
然而饒是如此,林茉心裏仍然十分不舒服。那種感覺,就好像是魚刺紮在了喉嚨裏,又怎麽會舒服起來。
她婀娜的身影沒入了山洞之中,就此被山洞巨大的暗影如此緩緩吞沒。
驟然踏入黑暗之中,沒有皎潔的月光,林茉眼前也是頓時暗了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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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除了山洞特有的腐敗味兒,還夾雜着一股子的血腥氣。
林茉身為死靈巫師,倒也不至于對此等環境生出什麽畏懼。然而旋即,她眼前暗了暗,徹底漆黑一片。
這也并不是空間之中光線太過于暗淡的緣故。
林茉身軀有經過專門的練習,并且已然凝結一道神紋,故而在昏暗場所仍然具有一定視力。
然而如今,她眼前完全漆黑一片,仿佛整個人都浸入墨汁之中,伸手不見五指。
林茉伸出了手掌瞧瞧,旋即終于緩緩握緊了手掌。
她讓自己呼吸放緩,疏解較為緊張情緒。
如此說來,是自己雙眸暫時性失明了?當然對于林茉而言,她希望是暫時的。
冷靜分析之下,這未必是壞事。
至少綁匪貼心給人質戴上眼罩,說明也沒打算事後撕票,否則何須多此一舉給臉打馬賽克。
然而內心不悅卻宛如一圈圈的漣漪,就此在林茉心口泛開。
好在除開眼不能視,林茉其他觸覺還是十分敏銳的。
她耳邊聽着了山洞裏特有的嗤嗤暗湧般的風聲,踏前幾步,隐隐察覺眼前有那麽一具散發溫熱氣息的恒溫動物身軀。與此同時,自己鼻端的血腥味兒也是更濃。
似乎也不是什麽邪靈,通常這個世界邪靈是不會選擇實體的。只因對邪靈而言,覺得沒有實軀更奔放。
聲音又在林茉腦子裏響起:“在你面前。”
浮起在林茉腦海裏的聲音冷靜而淡漠,眼前身軀卻似無意識的粗重呼吸。他呼出氣時好像破敗的爐子風箱,顯得格外的沙啞。
林茉輕輕跪坐在山洞地面上,手指摸索,正好輕輕的按在對方胸口。
巫師有着靈敏的手指,自然之芒自然而然從林茉手指間流淌,對眼前血肉模糊的身軀進行了掃描。
傷勢令林茉大吃一驚。
這些天她聽小道消息,帝國衛隊與惡魔撕得格外兇殘。
眼前這一位,很有可能是戰場之上幸存者。
好在擁有實體,總歸不是惡魔吧?林茉只能這麽想。
當然對方究竟是誰,林茉也并不大想弄清楚。
無論是普通人類,還是修過武道的人類,反正受了這麽重的傷都是絕不可能活着。
這個世界黑化是常态,誰知道對方簽約了什麽邪惡秘術。
林茉微微冰涼的手指按着對方開始治療,在黑暗之中一語不發。
她是個聰明的女人,總是會謹慎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作為被捕捉來的工具人,大家心照不宣,黑暗中竟有幾分默契。
巫師跟牧師有一部分職業屬性相重疊,故而林茉治療技術雖不如埃裏克,也是可以給人進行治療。
治療是在黑暗中進行,林茉目不能視,然而并不影響。她手指娴熟的釋放自然之芒,剔除腐肉,再創筋脈。一道道光芒就如此從林茉手指間幽幽綻放,宛如暗夜中的螢火。
這種感知,實則比肉眼觀察還要更為精确。
林茉想,然而我還是不理解他為什麽還活着。
以元素之力,連死去半天的人身軀都可以修複。然而縱然身軀完好,靈魂也早已然流逝殆盡。
然而眼前生物顯然破壞了這樣子的常識,如此衰竭身軀,卻并沒有造成靈魂流逝。
相反,對方精神十分強悍,進反過來強化實體本身。
可以說就算林茉不加以治療,這具身軀也會在兩到三日間自行康複。
當然,林茉無疑也是加快了這樣子的進度。
若不是處境這麽危險,林茉都有些想要搞研究了。
林茉心裏這樣子的想着,手裏的動作卻也未見停歇。
她手指一路移動,手指終于移動到了對方的頭部。
林茉感知到對方半邊臉頰已毀,啃得那叫慘不忍睹,另外半張臉猶自黏着半片銀質面具。
林茉手指觸碰到那血跡斑斑得面具上,如果她心存歹意,這倒是極好的機會。
通常而言,人的靈魂大部分存儲于頭顱、心髒兩處,剩餘的才伴随血液流動。
自然之芒凝結于手指間,只要,加大一下力量,就能給予重創。
說不定,對方都來不及催動種于自己腦子裏的“結”。
林茉也不是一個不敢的女人,她心裏也憋不住想了想。
然而到了最後,林茉也并沒有這樣子做。
她的命,是世間最最寶貝的東西,還是要珍惜一點。至少在林茉自己的世界,正是如此。
林茉按在面具上的手指,輕輕将對方半片面具截下來,方便治療。
對方左臉已毀,連帶右眼其實也失明。
林茉手指無意間擦過對方尚算完好的右臉時,自然之芒自然感應,并且迅速将感應傳輸回主人。
雖不似親眼看到的那般直接,卻也勾勒大致輪廓。
對方毀去的左臉确實醜陋如惡鬼,然而完好的右臉卻十分出色。
自己幾個組團的隊友是俊男美女,還有就是神聖家族的艾威利,路易斯家族一向以族人俊美而聞名。
林茉雖只感應了個大概,卻覺得只憑這種模糊印象,其容貌也是生平見過的男男女女都比不上的。
這種強烈的對比,連林茉這種不解風情幹事業的死靈女巫都能感受得到。
林茉內心迅速升起了危機感,不會因為無意間幹了類似綁匪面前摘眼罩的舉動被滅口吧。
饒是如此,林茉手指猶自穩定敏銳,并沒有一絲顫抖。
我什麽也不知道,仿佛無事發生的樣子。
軀殼中的白彌耶靜靜感受着這具身軀傳來痛楚,這種痛楚對于人類身軀而言,是會因此暈厥的那種。
他左眼重塑,重新從幹癟眼眶裏面生出來。而原本失明的右眼,漸漸也有了感知,模模糊糊能看清楚一些東西。
以精神體窺測周圍環境,跟拿眼看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舉個例子,一個人若自幼失明,然而聽力十分敏銳。那麽他感知到腦海世界,是正常人無法想象的。
甚至于兩套感知系統,其實還是會微妙的互相幹擾。
如今白彌耶眼前的人影模模糊糊,依稀可辨是個妙齡少女,身影婀娜。
白彌耶:原來是個女人。
只看精神體的話,是沒有男女之別的。
山洞環境本來就幽暗,連月光都透不入,加之視力尚未恢複,白彌耶也不能以人類普通感知方式将林茉看清楚。
治療時從林茉手指間洩出的自然之芒是微弱的,時閃時滅。
隐隐可窺見,替他治療的女巫樣貌尚算秀麗可人。
當然對于白彌耶而言,一切也很難具有什麽意義。
他只是內心微微有些不适,這種感覺十分古怪。
畢竟白彌耶需要的一副傀儡,沒思想沒感情,簡單而精準服從自己命令,這樣也無需白彌耶費心打教導。
他心機頗深,聰明之極,無懼跟任何人打交道。
然而一個普通人類,會對跟地方螞蟻交流有興趣嗎?就算這些螞蟻,是智慧型的螞蟻,也具有一定感情。然而若螞蟻還是那麽弱小,誰又會覺得有趣呢?
眼前的林茉安分得像個工具人,看着和傀儡一樣并沒有什麽差別。
然而白彌耶卻心知,她的神智仍然是自主,并不是真正的傀儡。
甚至這個女巫能給予自己傀儡一樣感覺,足以說明她的冷靜、聰慧。人類之中,她應該也算是出色之輩。和白彌耶所感應的也差不多,生機勃勃間蘊含了無盡往上爬的野心。
以她年齡而言,實力也非常優秀,并且也極具創造力,譬如将召喚陣以紋身形式對精神進行保護。
白彌耶以自己人類管理者眼光看來,眼前這個少女前途應該也會不錯,屬于人類中的出色人物。
那種旺盛的生命力,仿佛只需給她一點養分,就能抓住每一點機會,因而長成參天巨樹。
白彌耶漫不經心的想着,忽而覺得自己想法似乎有些多了。
大約因為他在阿爾貝蒙的身軀之中,所以思考方式比較偏人類。
精神力會自動改造容器,然而容器有時候也會軟化精神體。
平時的他,大約也不會如此的“溫和”。
其實很久很久以前,他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時候,以為自己是純純人類時候,也曾全然以人類思維思考一切。
不過,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半神的記憶縱然十分清晰,然而那種伴随記憶而來的感情滋味,也是日益淡薄。
當初野心勃勃屠戮一族的少年公爵,已然并非如今的白彌耶。
作為半神,他已然許久沒有用人類的交流方式進行交流。
大多數時候,白彌耶是以精神體進行感知,如此感知到的世界就是一團團能量流淌。那麽人的存在,也不過是一團團的靈魂之火,而徹底忽略了性別、容貌。
在這樣子的世界流淌久了,自然也是漸無人性。
如今的神爵,每年只會現身一到兩次,神會十分推崇他的這種社交方式,如此更增加距離感和神秘感。
其他大部分時間,白彌耶都呆在冥想之塔中。能接觸到白彌耶神谕的,只有米萊爾跟有限幾位高級神職人員。
然而饒是如此,這個世界河流方向卻仍然牢牢的捏在了白彌耶的手掌中。
這樣想着時候,白彌耶牽動了如今這具身軀的唇角,輕輕的擠出了一絲笑容。
簡單一個笑容,卻也是牽動傷口,扯來一陣子的痛楚。
他忽而想起接手阿爾貝蒙身軀時候感受到的最後一抹情緒。
幼年戴上面具,成為神的容器,全然失去了自我。
阿爾貝蒙十分遺憾,想看看自己的容貌。
可惜只要被神附身過,容器容貌也會跟白彌耶趨同化,他已然失去了自己的臉。
不過仔細想想,白彌耶這個本尊貌似也不記得自己長什麽樣了。
許多年前,十四歲的少年将白銀面具戴在臉上,雙瞳中透出了冷酷,斬殺了自己一族。面具戴上那一刻,昭示他斬斷了人性,骨子裏只存下神性閃爍。漆黑的雙瞳光輝流轉,染成了猩紅的薔薇,流淌着可怖血腥。
自此以後,人類的身軀也不過是一種存在形态。皮囊如何,似乎也并不要緊。
一晃已然過去了許久。
十四歲之後,半神再未曾瞧過自己的臉,并且對之毫無興趣。
如今神之魂附身孱弱身軀,感受着真切痛楚,連視線都微微模糊。
好久沒有這樣子的感覺——
本尊身軀只會感覺痛楚,而不會如此的,孱弱。
白彌耶的心中,忽而升起了一個念頭。他忽而有一種特別的興致,想瞧瞧自己的臉蛋。
然後白彌耶便對林茉下了個指令,讓林茉驅動一道光明火焰。
以林茉這種實力女巫,應當完全不是問題。
然而一直工具人的女巫卻默了默,試探:“大人,需要我閉上眼睛嗎?”
以免窺見你神秘尊貴的容貌。
搞什麽,林茉有點懷疑對方釣魚執法,想找個撕票理由。
她這點小疑心當然瞞不過白彌耶,讓白彌耶簡直覺得林茉無理取鬧。
瞧瞧,竟将自己當作随便殺人的人。
仁慈的白彌耶生平只宰兩類人。一是要殺自己的,二是不聽自己話的。
白彌耶很高傲,不屑回答林茉試探。
如果林茉遲遲不肯幹活兒,很可能歸于第二類。
好在這位死靈女巫是個小機靈鬼,嘭的化出了光明之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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