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049(二更)

當然還有些話,被林茉生生咽回自己喉嚨裏,并沒有再說。

造牆者更深層次的目的,其實是為了反神權。

養寇自重這個詞古往今來并不陌生,放在異世界也是十分适用的。因為神明存在,所以人類才因此誕生了安全感,不怕被魔物侵占了自己的生存空間。

換而言之,神明提供的庇護,增強了其尊嚴和威望。

白彌耶打破貴族壟斷,提拔巫師,是因為北方戰線對巫師消耗極大。如此高危險自然伴随了高福利!

那麽神爵擁有的不單單是力量,還有人心。

然後有不安分者,就想将人心給奪回來。

如果惡魔不必靠白彌耶加以約束,人類是種實惠的生物,自然會發現半神的功用性就會下降不少。

林茉站隊是站隊,有些話也沒必要一定要說出來。

林茉彙報完畢,等待米萊爾的點評。

米萊爾只輕輕的嗯了一聲。他安寧又淡然。

林茉:嗯?

林茉滿頭問號,在她看來米萊爾總要表個态,對我自己進行貶損或者贊美。

米萊爾:“通常我不會點評,或者幹涉學生的看法,這樣會讓學生受到我的影響。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性格,需按照這個人的個性進行栽培。因為你并沒有擔任幕僚的工作,所以我無需對你言論進行判斷。”

想來,你也不會以為自己升級到軍隊幕僚?

林茉嘆為觀止,那我說了個寂寞?

米萊爾緩緩給自己下點評:“我一向具有包容性。”

林茉稱贊他:“老師的胸懷,好像海水一向寬闊,比天空更深遠。”

米萊爾輕輕嗯了一聲,坦然受之,繼續提問:“那麽既是如此,你認為這一陣不合時宜的風,起源又在何處?”

林茉想,你剛才還說我不是軍中幕僚。

不過她自然不好有絲毫的意見,溫婉低沉說道:“在我看來,這些建議其實源于永恒帝國內部,抛去種種煙霧,應出自于帝國馬卡爾區。”

她接觸了遠超常人可以知曉的訊息,也自然能通過數據分析得到結論。

然而這一切,也許應當歸功于米萊爾一手締造的帝國訊息整理系統,使得一切訊息得到有效歸納。

想不到這個異世界的土著,在還需信鴿、人力傳遞消息的時代,便具有了大數據的意識。

這樣子的話說出口,林茉似也隐隐嗅道了一股子的血腥味兒。

神爵十四歲就可以殺全家,心腸十分冷硬,不會同意別人忤逆自己意見。

如果有人忤逆他之心意,那麽這些雜亂的聲音,就會讓神輕巧的抹除。

這個活兒,說不定還很有可能讓自己的老師米萊爾操刀。

畢竟米萊爾這把刀是最鋒利的,快狠準。

若是如此,自己很可能親眼見證這一場血腥。

一瞬間,林茉腦海裏飛快的掠過了這麽些念頭。

有一個問題,梗在林茉咽喉,使她想問又遲疑。

米萊爾是個很敏銳的人,他目光如水,落在了林茉的面頰之上。

無需米萊爾多說什麽,林茉在這樣子目光面前自然也是懂了。

“老師可知道,我曾經有一個機會,成為帝國馬卡爾區的高級執事。”

說來你不信,我差點不用考試,直接任職高等神官。

那時候神爵送來兩份禮物,一封推薦信,一封馬卡爾區執行任令書。

林茉選擇的推薦信明顯是個坑,現在看來,另外一份禮物明顯更坑。

是呀,馬卡爾區的高級執事,順手還能撈到爵位頭銜和封地。那時候瞧瞧,也覺得這份委任狀熱得燙手。

可是現在,馬卡爾區顯然是叛神的高危區,林茉怕自己上任後立馬升天。

米萊爾和顏悅色:“我知道。”

你選的時候我還在一邊看着。

林茉一時為之語塞,嘆為觀止。

米萊爾繼續補刀:“前任執事蒙非亞男爵與其說是死于戰場,不如說是死于某種不能宣之于口的家族內鬥。他不願意家産落入反神的貴族手中,故而臨死将資産捐給神會,順道保證自己可憐幼子的生命安全。不得不說,他既有對神之忠誠,也有為人父親的高深智慧。”

林茉臉綠了綠,這個坑比自己想的要深要黑。

“嗯?其實你不覺得,這種高級職位,讓一位實習女巫擔任,其中必定有什麽曲折嗎?神爵是個十分公平,而且會給人機會的人。如果你有足夠能力,這樣豈不是一樁出頭的好機會?風險和回報,是永恒的。”

米萊爾承認自己是個缺乏同情心的人,每天踩坑掉坑的人那麽多,自己沒必要懷着拯救心态撈失足羔羊。

林茉憤憤然:抱歉,我再不信這個世界會送挂。

她忽而隐隐有些後怕,手指輕輕比劃一個斜叉。

人生處處都是坑,林茉小口喝了一口熱茶壓壓驚。

任何飛來的好處都是包裹了蜜糖巨坑,老師顯然在提醒自己,還是腳踏實地接受壓榨比較好。

這種提醒顯然是對的。

溫熱的茶水夾雜微微苦澀,染上了舌根,卻也不自禁令心情稍稍平複。

然而出門之際,寒風一吹,林茉感覺後背一片寒涼。

接觸到殘忍的真實,她确實出了一身冷汗。

馬卡爾區的坑确實非常之大,很快新的消息就如此傳來。

而林茉幾乎算是神院最早得到消息的幾人之一。

要知道永恒帝國的馬卡爾區位于帝國之北,算是永恒帝國最靠近惡魔之痕的地區。

永恒帝國是抗擊惡魔之痕的主力,按照就近原則,帝國對馬卡爾區進行了頻繁的征調。

馬卡爾區青壯年死亡率也相當高,近一半家庭只有女眷,這個地區的寡婦也是最多的。

常年戰争令人心生恐懼,更令當地人有一種十分悲觀的想法,那就是與惡魔的戰争永遠不會結束。

如果能将惡魔們圍起來,是否就能保存寶貴的生命呢?

“牆”之戰略,在當地也非常受歡迎。

雪花般的請願書送上來,落到米萊爾面前卻跟廢紙無異。

帝國之狐性情剛毅,絕不動搖。那些字字懇切的請願書,米萊爾甚至沒有拆開多看一眼。

領導者每天都會面臨許多意見,這些意見有各自立場,并且相互矛盾。那麽決策者有了自己意見,就不會被輕易動搖。林茉充當了人力碎紙機的角色,承擔了粉碎這些意見書的工作。

然後叛亂終于爆發,在本地貴族帶領下,這些叛軍襲擊了馬卡爾區的教堂。

叛軍早有預謀,在一番處心積慮算計下,他們順利攻占了教堂,并且将馬爾卡區近三百年歷史的金花雀教堂徹底焚毀。

大火熊熊燒了一天一夜,黑煙沖上了天空,煙塵飛遍了整個城市。

本地高級神職人員全部被俘,一開始叛軍有意将這些神官當作人質,然而叛軍內部很快也出現了分歧意見。

原本作為人質的神職人員被盡數斬殺,血流成河。

為了預防叛軍隊伍內部出現動搖投降叛徒,這些神職人員被作為盟誓祭品,殺後戮屍。

林茉再次感慨:活着真好!

她感覺自己在歷史的巨輪跟前,顯得那樣子的渺小。

叛軍隊伍約莫兩千人,這個數字看似不多,卻差不多都是當地具有戰鬥力的騎士。

所謂騎士,就是自帶裝備、随從,一個人相當于一只小隊伍的存在。

兩千個騎士,叛軍總人數在一萬五跟兩萬之間。

一開始,他們打算趁着帝國跟北方魔物作戰之際,趁機進行一些談判。

不過當他們殺死了神職人員之後,又有了劃分馬卡爾區,宣布地區獨立的天真想法。

叛軍內部也頗多分歧,其實并沒有統一的反抗綱領

這些叛軍希望神會的力量被惡魔牽制,無法騰出手來處置他們。

他們對帝國實力一無所知,可在林茉看來,永恒帝國有足夠實力在短時間內平複這個地區的叛亂。

只從往來文書中,林茉已然察覺帝國軍隊所蘊含的可怕力量。

而這個時候,雪花輕舞,神院的青年們也要按照早指定好的戰略奔赴戰場了。

對于年輕的騎士或者巫師而言,北方的戰場雖然血腥可怕,可與此同時,又具有蠱惑人心的魔力。

戰場固然兇險,可也是建功立業之機。

許多神院學員,尤其是平民巫師,把這個當作改變自己命運機會。他們的心裏也許沒那麽天真,知曉死亡的意義,卻仍然渴慕自己人生可以擁有一抹光輝。

故而神院之中,反倒并沒有什麽悲傷的氛圍。

可總有人是例外的,嘉碧就是如此。她內心十分悲傷,如果艾威利在戰場上有什麽不測,那麽她的人生就再無光亮。然而嘉碧甚至不好表現得太明顯。她瞧得出來,艾威利眼底閃爍幽潤又灼熱的火光,仿佛有幾分急切。

雲雀柔順又善解人意,不會說出讓艾威利不愉快的話。

她将酸澀的苦意輕輕的壓在舌下,緩緩的咽回了肚子裏面。

好幾日的失眠,也讓嘉碧眼底添了幾分烏青。

這日清晨,她忍受着馬市刺鼻的氣味,前去馬房,為艾威利挑選合适馬鞍。

艾威利将錢袋子給了她,讓嘉碧像女主子一樣為她挑選衣衫、馬鞍、靴子。男人從頭到腳的裝飾,都要女人操心。

嘉碧雪白的小手捏着手帕,掩住不大好聞的氣味。

她已然不像當年那般無知了,會娴熟的跟身側這位蘇帕爾區來的商人打交道講價格。

然而這個時候,一道熟悉的身影卻也是映入嘉碧的眼中,使得她身軀微微一僵。

林茉也在挑選自己的駿馬,她剛剛跟對方殺完價,正輕巧撫摸自己坐騎。

她身邊駿馬是漂亮栗子色,今年才兩歲,腿腳十分有力,性格也十分溫順。

林茉給這匹小母馬取名栗子花,十分的喜愛。

她撸了把燕麥遞過去,栗子花就溫溫柔柔的啃着。

武者短時間內,奔跑速度會遠勝馬匹。然而若是長途奔波,還是馬匹之類代步更加方便,畢竟這是個低魔世界。

林茉好像沒有看到嘉碧一般,拉着栗子花就準備走人。

兩人相互看不見彼此的冷戰已經持續三年,也并不稀奇。

然而嘉碧手掌卻忽而死死攥緊了華貴的裙擺,攥得手指一股子生疼,已然聽不見一旁蘇帕爾商人喋喋不休的推銷。

她忽而一路小跑,跑到了林茉面前。

嘉碧直勾勾的看着眼前少女,一瞬間似被林茉如今鋒銳氣勢所逼,下意識扭過頭,卻沒挪動身子。

她驀然脆生生說道:“茉莉.卡萊恩。”

嘉碧似乎要哭出來,然而飛快擡頭瞬間,她雙眸中卻染着憤怒。

“其實我知道,你一直就嫉妒我,三年前我得到艾威利的愛,你就很讨厭我。因為我運氣比你好,我比你讨人喜歡,所以你讨厭我吧。所以當你聽到艾威利讓你讓我時候,知曉我也想獲取巫師資格時候,你是多麽樣欣喜若狂啊。也對,你終于抓住我的一個把柄,站在道德制高點,将我進行審判,正大光明羞辱我。你的心多陰暗,艾威利并不知道你是這種可怕小人,還以為給予你一個機會。”

嘉碧迷人的碧色眸中,也是浮起了一抹仇恨。

林茉微笑:“哦,我還以為未來的路易斯夫人是跑來跟我認錯,知道自己幹了不光彩的勾當,借着不要臉的路易斯家族繼承人徇私舞弊,踐踏平民尊嚴。對不起,我還以為你會有些許的廉恥心,沒想到溫斯萊小姐廉恥心早扔了将狗喂飽。”

嘉碧面頰赤紅若血:“我是稍稍有錯,可是,可是這不過是大家心照不宣之事。你根本不是為了什麽正義這麽做,不過是因為你嫉妒我。從很久以前,你們這些人就眼巴巴的瞧着我,盼望我從高處摔下來,好滿足你們肮髒的嫉妒。可是,我也不會如你們的意——”

她不需要做什麽,只需溫婉、善良、安靜、純潔,安靜呆在自己那個小小地方,然後艾威利就能将這個世界捧到自己裙前。艾威利說過,自己跟那些女人不一樣,因為她十分幹淨。

不得不說,三年過去,嘉碧的戰鬥力确實豐富了許多。

林茉凝視她,沒有生氣,嗓音反而添了幾分關切:“你現在這麽焦躁,是因為太關心艾威利,擔心他上戰場的個人安危吧?”

也許林茉語調太過于柔和,竟也不覺讓嘉碧微微一怔。

“可要是艾威利在戰場上死了,你的夢也就碎了。所以你現在這樣惶恐不安,到底是出于愛情,還是怕沒了艾威利你會被打回原型,仍然不過是個沒用平民女子。”

她居然咒艾威利戰死?嘉碧腦子一熱。

雖然嘉碧平時性情柔順又溫柔,譬如面對羞辱自己茉莉也只是質問,然而艾威利實是她不可觸碰的逆鱗。

她腦子嗡的一響,已然揚起手掌,要捍衛自己的愛情。

然而旋即一只有力的手掌就這樣子扣住了嘉碧手腕。

和經過淬體訓練的林茉比起了,嘉碧實在是顯得太過于孱弱。

“你也別給自己臉上貼什麽金了,整天說別人嫉妒,待人不夠坦率,活該被你那寶貝艾威利鄙視之類。艾威利為了你随便販賣職位,替你擠下別人的神職,換取治愈法陣。請問你幹淨在哪兒?對了,你現在叫嘉碧.溫斯萊,你連如今的名字都透着肮髒!為了跟随艾威利,連親生父母都不要的涼薄女人,居然還好意思在這裏義正言辭指責別人?你想說什麽?其實是你父母賣了你?父母想要女兒攀高枝和真正賣女兒之間還是差很多吧。我記得你也說過你在家鄉,父母跟朋友都很喜歡寵愛你。只要路易斯家族繼承人開口,他們願意或者不願意,有什麽關系?最主要你也特別的高興,唉,因為你可以當貴族了。也對,艾威利說什麽就是什麽。”

然後林茉将嘉碧一把甩開。

“人前丢人現眼,是你自取其辱,我可沒有幹過栽贓陷害的勾當。你之所以受辱,是因為公爵之子将無恥之事在你面前包裹的理所當然。啊,心照不宣,貴族間的潛規則,哈哈。”

嘉碧碧眸中蘊含了淚水,臉頰蒼白說不出話。

林茉的黑眸卻淬上一抹冰冷,好似什麽冷硬寶石,閃過了冷冰冰的華彩。

她舉起手指,比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好了,你跟我還是跟從前一樣,別來礙着我。”

這場意外的相遇,也不過是出征前一場小小的插曲,甚至是沒那麽重要的插曲。

神院的學員作為有生力量,在次日開始向北方邊界推進。

林茉婀娜的身軀輕輕裹在了披風裏,握着缰繩的手臂卻是堅韌有力。

寒風一吹,她披風之上也是沾染了一片片的雪花。

她想,這支隊伍若去北面,一定會經過馬帕爾區。那麽是否會讓神院學生參加平亂,作為他們一場初戰實習?不會的,那樣會稍稍有所耽擱,以老師作風會快速撲滅這場叛亂。只要速度夠快,就能迅速消弭這場叛亂的不良影響。

林茉輕輕合眼,回憶自己腦海裏汲取的知識。

帝國第十五軍最接近馬帕爾區,是隸屬米萊爾的嫡系,如果她是老師,就會就近調取平叛。

可能前後不到一個星期,就已然将馬帕爾區叛亂平複。

她已經習慣自己做一些預設,然後比較米萊爾實際做法,以此審視自己計劃中的幼稚之處。

就像米萊爾說的,自己并非軍中幕僚,沒有獻策的資格。現在林茉要做的,就是觀察中學習。

然而林茉的預設終究是錯得徹底。

也許因為馬帕爾區的叛軍殺害了神職人員關系,導致白彌耶并沒有用較溫和的方式解決之事。

所謂較溫和的方式,就是使喚米萊爾幹活。

然而這活兒,白彌耶自己也可以幹,那麽事情也沒那麽麻煩了。

到了行軍第三天,已然傳來了馬帕爾區叛亂已經平定的消息。

各色小道消息充斥神院隊伍,林茉靠着米萊爾學生的身份,得到第一手準确消息。

叛亂已平,确實不假。

那一天,白彌耶出現在叛軍萬人隊伍面前。

他漂浮于半空之中,就像是一顆太陽。

近來天氣不好,天空總是陰雲滿布,雪花紛飛。然而白彌耶現身時候,他卻仿佛在燃燒,整個人具有巨大的力量。

那灼熱的光芒,絕非人力所可以做到。漂浮于半空中的銀面男子,确實仿佛什麽妖神臨世,帶來無限恐怖。

許多叛軍頓時失去了戰鬥意志,頓時精神崩潰,然而他們連求饒的機會都沒有。

萬人隊伍,卒!

無一人生還!

可能為求真實,加上米萊爾較真的性格,這些報道都寫得簡短直接。報告上沒有過多修飾詞,更不會記載未經證實的小道消息。

也因為如此,林茉閱過後也不由得産生不真實的感覺。

這簡直像個不可思議的神話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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