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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徹底的過去了。

山上的楓葉慢慢紅了, 紀瑤坐在案桌前,寫下了一行字:“白河, 清蔭庭。”

這是今世,她跟楊紹的第三次見面。

那家夥給她弄了一套小厮的衣服,準備帶她去清蔭庭,路上她崴到了, 他給她揉了腳踝,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樣, 她當時以為楊紹看上了姐姐。

如今想來,他只是想慢慢地接近她。

木香在旁邊看着, 不明所以。

姑娘這陣子每隔幾日就寫一些莫名其妙的字, 她記得第一次寫得是“玉滿堂”, 也不知是何意思。

外面白果忽然跑進來:“姑奶奶請姑娘去吃飯呢。”

聽到姐姐相邀, 紀瑤馬上就擱下了筆。

去到上房,她跟廖氏道:“姐姐定是想我了, 娘是不是也一起去?”

“我就不去了,家裏事丢不開,等會兒還得看賬本, 你們姐妹倆一陣子沒見, 好好說說話吧。”

紀瑤就一個人去了謝府。

秋高氣爽, 正是一年中極為舒适的時候,紀玥帶着兒子在庭院裏看花, 與他說花的名兒:“這白白的叫玉簪花,粉的叫金鳳, 這紫色的菊花呢,叫紫球。”

潛哥兒拍着手:“球球!”

紀玥莞爾,摸摸他的腦袋。

沉香道:“二姑娘來了。”

紀玥擡頭看去,見到一道高挑窈窕的身影。

不知不覺,自己的妹妹完全長大了,穿着果綠色的窄袖對襟秋衫,白色花苞裙,好像春陽一樣的喜人。

她走過去,跟兒子道:“瞧,姨母來了,快叫姨母。”

“姨母。”潛哥兒的口齒清楚多了。

“總算叫得清楚了,上回來還不行呢。”紀瑤伸手将他抱過來,“潛哥兒,你剛才在做什麽呢?有沒有想姨母?”

潛哥兒眨巴着黑色的眼睛,伸手在她臉頰上摸摸,忽地嘿一笑,好似十分高興,他還聽不太懂大人的話。他對什麽都很好奇,一會兒又伸手去碰碰紀瑤耳朵上挂的一對珍珠耳墜。

紀瑤逗弄了會兒跟姐姐說話:“娘說忙,沒時間來,就我來了,姐姐最近如何?”不等紀瑤回答,她笑起來,“想必是過得好極了。”

紀瑤睨她一眼:“鬼靈精,你又知道?”叫沉香把潛哥兒抱走,她拉着紀瑤去懷香亭,坐在裏面的長凳上。

一看這架勢就是要說重要的事體。

紀瑤奇怪。

“娘很擔心你,瑤瑤,”紀玥正色道,“你別怪娘啰嗦,她是确實為你好。姑娘家不比男兒,耽擱不得,娘愁得晚上都睡不好,前幾日找人傳話,讓我勸勸你。瑤瑤,我也不是偏幫娘,就是想聽聽你的真心話。相公介紹的徐公子已經是人中龍鳳了,你真的看不上?”

原來又是為她的終身大事。

紀瑤嘆口氣:“不是看不上,要說條件我還配不上呢。只是,我實在不能嫁給徐公子,辜負姐夫一番心意。”

“到底為何?”紀玥不解。

“我不喜歡,”她嘟囔,“姐姐,你不要像娘一樣逼我。”露出委屈的樣子拉住袖子,“強迫我嫁了,對徐公子也不公平。姐姐還是勸勸娘吧,我應付娘可要累死了,就算我說不喜歡,娘也是說,相處久了就喜歡了雲雲。”

紀玥安撫道:“既然有理由,我豈會逼你?放心吧,我會讓相公告知徐公子,到時賠個禮便是。”

還是姐姐好,紀瑤高興壞了,撲上去抱住姐姐恨不得親一口。

倒是廖氏白白浪費力氣,原本還指望紀玥把紀瑤勸得回心轉意,嫁給徐琅,結果到頭來,反而完全把這門親事給斷了。

謝鳴珂去告知了徐琅,徐家也不可能再來提親。

廖氏就在紀彰面前大倒苦水,紀彰為了安慰她,佯罵了小女兒幾句,又把紀廷元也罵了幾句,用父親的威嚴勒令他們早點成親。

兩個孩子表面上答應,實則背地裏也不當一回事兒。

不過紀廷元感覺妹妹肯定是心裏有人了,那日突然飛奔出去找楊紹,拿什麽貓做借口,可他卻看到她哭了。

姑娘家無端端的哭什麽,也就是為了一個情字。

不知不覺便到重陽節。

沈妍邀請紀瑤來酒莊喝菊花酒,紀瑤高興的應邀而去。

酒莊生意很好,即便是白天,樓下也坐滿了人,她一進去就聞到濃郁的酒香味。

夥計認識她,笑道:“紀姑娘,請上樓上的雅間吧,小的這就去喊掌櫃。”

紀瑤走上樓。

小姑娘穿着嫩黃色繡白玉蘭的衫子,腰間系着同色的織金羅帶,将她的腰肢勒得細細的,盈盈一握,下面一條月華裙,行動間可以想象到裏面雙腿的修長。

宋瑞跟在後面,只覺紀瑤光是一個背影就已經讓人極為動心。

他故意往前走快了幾步。

男人力氣大,肩膀突然撞過來,紀瑤沒個防備整個人往下倒去。

一只手将她拉住了,宋瑞低聲道:“姑娘,對不住,沒撞傷你吧?”

聲音有點耳熟,紀瑤擡起頭,看到的卻是一張陌生的面孔。皮膚微黃,眉毛濃長,鼻子高挺,一雙眼睛狹長,但眼角微微下拉,顯得有些不太自信,這是一張稱不上多英俊但也不醜的臉。

“沒事……”她愣了下。

“都是我走得太急了。”因為在孝期,宋瑞不易出現在這種場合,易容了出來見一見紀瑤,重陽節,小姑娘都會忍不住出門的。但這一刻他卻發現很有趣,因紀瑤若直接對上他的話,通常會顯得很警惕,現在卻是放松的。但同時間,心裏又有一絲惱怒,可見紀瑤是有多不喜歡自己!

“姑娘你真的沒撞傷嗎?”他略微憋着聲音,“要不要去看跌打大夫?”

這公子雖然行為魯莽,但态度卻不錯,紀瑤當然也不會計較了:“我沒有傷到,公子不必在意。”她抽了下胳膊。

宋瑞不舍得,但還是放開了:“姑娘也來清月酒莊喝酒?”

“是。”紀瑤并不願多說,往上而去。

樓上都是雅間,宋瑞看着紀瑤走到其中一間坐下,他便要了對面的雅間。

門開着,他看到紀瑤揉了下胳膊,口中輕嗯了聲,好似有點疼,他心想,就那一下,她就不行了,可見是有多嬌嫩。

小姑娘側面的美好落入眼中,平息了他心頭的抑郁。

這些天他在王府實在是悶極了,父皇去世他也有傷心,但更多的則是不平,同為兒子,同在宮中長大,只因為宋焱是嫡長子生來就高人一等做了太子,若論聰明,他怎麽可能不如宋焱?

只是形勢不如人!

他也判斷錯了,做什麽都晚了一步,但看着紀瑤,他覺得日子還是有那麽一點意思。

沈妍此時上來了,手裏提着一壺酒:“在西縣買來的,那裏有一個釀酒大師,釀得菊花酒別有特色,你嘗嘗。”

她給紀瑤倒了半杯。

“聞着好香,”紀瑤道,“我能喝嗎?”

“能,這酒不烈,不然我也不會請你來品嘗。”

紀瑤就吃了一口。

菊花的清淡蘊藏在這裏,剛喝下并無感覺,慢慢才有一種香甜味在舌尖萦繞,久久不去。

“真不錯。”紀瑤又吃了口。

“對了,得配上菊花糕!”沈妍道,“你等等。”

她走出去。

紀瑤手撐着腮等待,過得片刻,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沈姑娘,你喜歡聽春榮班的戲嗎,倘若明日有空……”

“無空,你瞧瞧我這裏,我哪裏有時間,多謝江公子好意。”

沈妍提着一壺酒進來,把門關了。

那男人也被關在了門外。

“江公子?”紀瑤擡起頭,看着沈妍。

沈妍一笑:“不用管。”

她低下頭倒酒。

窗外的陽光落在她身上,照出她臉上細細的絨毛,紀瑤看着她,忽然覺得沈妍似乎比以前成熟多了。

曾幾何,她還是那個偷偷喜歡着哥哥,卻不敢同他說,只知道讨好自己的小姑娘呀,然而現在她把一個酒莊做得有聲有色。她身上也漸漸有了一種說不出的味道,堅強,穩重,如同個殼将她包裹住。

她好像很久沒聽到沈妍說喜歡哥哥了呢。

那麽久的時間,其實就算沈妍不喜歡哥哥了也正常,更何況,沈妍生得也不錯……

剛才那個江公子定是看上她了。

哥哥呀。

紀瑤搖搖頭。

從酒莊出來,紀瑤有點微醺,但還沒到喝醉的程度,同沈妍告別聲坐了轎子回去。

宋瑞也坐入了馬車。

“殿下。”随從低聲提醒,“殿下還不回王府嗎?”

那個王府又有什麽好去的,宋焱登基之後,這王府就是個牢籠了,他雖然貴為皇子,往後卻也不過是領些閑差,還不如一個尋常的官員。他道:“跟着那轎子。”

他想看看紀瑤是不是回家了,還是會去別處。

如果去別處,他也可以再來個偶遇,到時候紀瑤又會是什麽态度,他有點好奇。

然而轎子就是去紀家的。

只不過行到門口時,卻被一個小厮攔住了,紀瑤聽到木香問:“你是何人?為何攔轎?”

“請問轎中是紀姑娘嗎?”

“是。”

小厮便道:“我們公子想與姑娘見一面,一直等在這裏呢。”

“哪位公子?”

“我們公子姓徐,姑娘應該知道的。”

徐琅!

紀瑤有些驚訝。

姐姐不是讓謝鳴珂去跟徐琅說清楚了嗎,怎麽他會過來?難道謝鳴珂太過忙碌,把這事兒忘了說了?可即便如此,徐琅也不該過來吧,紀瑤想了片刻,讓轎夫放下轎子。

那只好她自己去說了,不然拖泥帶水被母親曉得,指不定又唠叨不止的。

“你家公子在何處?”她問。

小厮把她領到旁邊的巷子裏。

遠遠看去,就見到一道修長的背影正背對着她。

那個情景好像前年的中秋,楊紹也在這裏等着她,他那日穿着一件深藍色團雲紋的衣袍,月光在他身上傾落。

那是今世,他們第七次,還是第八次見面?

她清楚的記得,他擡着她下颌問:“你是否真心喜歡我,願意嫁我,倘若是,我絕不會負你。”

但是她沒有答應。

後來他說,“的确難為你了。”

當時,她竟極為的高興,覺得楊紹體貼,卻不知那時他已經存了離開的心,因為在她給他戴上長命縷的那一刻,楊紹就已經認出了她吧。

他喜歡她,也怨恨她……

她才會在謝府聽到楊紹跟謝鳴珂說,不必見了。

紀瑤心道這混蛋,也不知何時能從銀川回來,到時候,她非得要……她有種咬他一口的沖動。

正想着,耳邊聽到徐琅悅耳的聲音:“紀姑娘……”

她回過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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