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拔劍
白凜突然覺得一切都清楚了。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那只蝴蝶也許就是入魔的契機。
或者說,蝴蝶只是将人拉入鏡花水月的契機,而姜離在鏡花水月中所做的事,才是最重要的一步。
映照出別人的欲望、渴求、陰暗面,再以此為契,誘人入魔。
如果她猜的這些都是真的……那麽第一次在夢中相遇時,他說的那些話就很值得回味了。
‘雖然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當時姜離在進入她的夢境後,最先說了這樣一句話。
現在看來,這句話不難理解。
估計姜離在第一次看見她時就對她産生了好奇,于是故意以摸劍的名義,在凜冬劍中種下一只蝴蝶,想看看身為一縷沒有肉身的劍靈,是否也會和凡人一樣睡覺做夢。
誰料她不僅能做夢,還能像凡人一樣産生欲望——雖然她的欲望與他見過的都大相徑庭。
所以之後姜離才會頻繁地進入她的夢境,窺視她的欲望,試探她的內心。
他一定很想看到,如果一只劍靈堕入魔道,會是怎樣有趣的光景。
白凜不知道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确,但她覺得,最起碼在姜離的變态心理上,她應該是揣摩得十分透徹了。
變态,真的變态,這種人絕對不可能是正派人士。
姜離對白凜做完噤聲的手勢便繼續看戲,而白凜在心裏默默罵了幾句後也很快穩住心神,重新将視線移回到人群中央。
此時的試煉場,已經不足以用混亂來形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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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魔的那名弟子顯然已經失去理智,他雙目紅得幾乎要滴血,周身浮現出污穢不祥的黑色霧氣,眼下魔紋越發清晰,全身上下寫滿了四個大字:我是魔道!
白凜:……你們魔道都這麽高調的嗎?
孟長老沒想到居然有人會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堕魔,他神色震驚,目光震怒,擡手又是數道金色落雷接連劈下,一道比一道強悍,竟是要置對方于死地。
那名入魔弟子見了此狀,立即擡手去擋。黑色魔氣從他周身溢出,他大喝一聲,魔氣暴漲,瞬間震散從天而落的威嚴金光。
“果然,果然,你們這些所謂的正派人士都是如此,欺人太甚,卑鄙無恥!”那弟子嘲諷大笑,望向孟長老的眼神充滿怨恨,如刀如毒,幾乎凝為實質,“孟長豐,你就是這麽對待自己手下弟子的嗎!”
白凜:???
啊?這就口口聲聲“你們這些所謂的正派人士”了,你不也才剛入魔道嗎?這是拿到編制了還是收到績效了,口氣這麽橫啊?
白凜覺得這人別的不說,性格未免太過沖動,如果真是姜離選中了他,那姜離的用人眼光屬實也不咋地。
不過話又說回來,聽他這個語氣,似乎還有什麽勁爆的內幕啊。
白凜仗着這場混亂波及不到自己,幹脆放松地看起戲來。
與此同時,栖川也在一旁看戲。他一邊看着人群中對峙的二人,一邊悠悠閑閑地開口。
“阿凜剛才看到什麽了嗎?”
“嗯?”白凜不明所以地扭頭,正好對上少年清隽秀挺的側臉,“看到什麽?”
“我也不知道,但我總覺得,你好像看到了什麽……旁人看不到的東西。”他語氣依然慢悠悠的,越說下去聲音愈低,“旁人看不到,但你看到了,還有……”
他微微停頓,意有所指:“——那個人。”
白凜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來她剛才的失态太過明顯,連栖川都注意到了,甚至還可能察覺到了她與姜離那短暫一瞬的對視。
應該沒有其他人再看到了吧?
白凜有些不安,忍不住小聲詢問:“栖川……那個,我剛才的反應很明顯嗎?除了你還有其他人注意到嗎?”
栖川聽到她這麽問,微微一怔,随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阿凜,你在擔心什麽呀。只有我能看見你,當然也只有我會注意到你了。還是說,”栖川眸光流轉,閃過暗金色的細碎微芒,“除了我,還有其他人能看見你麽?”
白凜看着他笑盈盈的貓瞳,不知怎的,居然生出幾分莫名的心虛。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
“沒關系,就算有其他人看到你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栖川笑意不減,語氣輕快,“全部殺光就好了。”
白凜:“……”
啊?這個思路……不太對吧?
會不會有點太激進了?
她有些不解地蹙眉,白淨的臉龐皺成一團:“好好的……為什麽要殺光他們呢?”
栖川不以為然道:“因為我們是最好最好的好朋友啊。”
白凜:?
這又是什麽邏輯,她怎麽沒聽明白呢?
見少女仍然一臉茫然,栖川耐心而柔和地解釋給她聽。
“阿凜是我最好最好的好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他聲音輕輕,眼瞳晶亮,“所以阿凜也只能有我一個朋友,這樣才算公平。”
“你說對吧?”
“……”
白凜一時說不出話。
如果她現在說不對,那栖川一定會生氣。況且這個邏輯好像也沒什麽太大的問題,雖然稍微有點霸道……
她想了想,認真說道:“但是就算有其他人能看見我,也不一定就會和我成為朋友啊?”
“一定會的,因為阿凜太可愛了。”他凝眸看着白凜,語氣輕而篤定,“而且一點警戒心都沒有,很容易就會被人騙走。”
白凜:“……”
這,前半句聽着還挺開心的,後半句好像是在質疑她的智商……
她覺得栖川似乎有些太小看她了,換句話說,她只是一把劍,連一點自主能力都沒有,就算真的有人要從初雲的手裏騙走她,她也沒有辦法啊。
“嗯……”白凜斟酌了半晌,本想為自己的處境辯解幾句,但最後還是放棄了,“好吧,我會注意的。”
反正栖川高興就好,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
栖川得到她肯定的回複,頓時滿足地笑了起來。他的眉眼彎彎,笑容明亮,有着春陽般的美好熱度,實在很難與剛才那番有點獨占傾向的發言聯系起來。
白凜被他的笑容映照得有些恍惚,她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去。
太燦爛了,燦爛得晃人眼。
他們兩個聊得投入,此時話題終了,再看試煉場上對峙的二人,居然還在互相控訴。
“孟長豐,我在你手下苦學多年,從未得過你一次獎勵乃至一句稱贊!”那名堕入魔道的弟子對着一臉怒容的孟長老厲聲喝道,“如今我終于得了蠃魚眼,你竟還要阻攔我!孟長豐,你這種心胸狹隘之人,究竟憑什麽教導他人!”
“那是你找到的嗎!”孟長豐吼得更大聲,“如果你真的問心無愧,為何不願讓我盤查,還推三阻四,遮遮掩掩,不将找到蠃魚眼的地點說出來?!”
“我憑什麽說!”弟子目眦欲裂,情緒愈發激昂,“憑什麽旁人找到蠃魚眼就能得到魁首之位,而我還要被你們當做賊人盤查?”
孟長豐:“因為你殺了人!”
“那又怎樣!!!”
對方突然一聲怒吼,那名弟子終于在孟長豐極具壓迫力的逼問下爆發了。
“我殺了他又如何?!弱肉強食,這是千百年來不變的道理,你們一個個都心知肚明,為何到了我這裏卻獨獨不行?!”
此言一出,震驚四座。周圍衆人聽聞此話,紛紛露出不齒的表情。
為了一時的利欲殺害同門弟子,居然還如此理直氣壯,頂撞師長,大放厥詞……
真是該死。
白凜聽完他們的争論,終于明白姜離為什麽要選他入魔了。
心性不穩,是非不分。
這種人最好引誘,也最容易挑起事端。
這種人堕入魔道對正派來說倒也不算損失,反正心術不正,修為也不算高。只是可惜了那個死在洞穴裏的弟子,沒有猜錯的話,原本第一個找到蠃魚眼的人應該是他才對。
白凜突然慶幸顧初雲發現的遲了……等等,難道這才是姜離選擇與顧初雲同行的真正目的?
白凜下意識想偷瞄姜離,可一想到栖川會不高興,又生生按下了這個念頭。
事已至此,此人是非殺不可了。
孟長豐不再廢話,直接祭出本命劍,劍光一閃,直直刺向入魔弟子。
誰料入魔弟子并不應戰,他迅速掃視四周,一眼瞧見人群中最為弱小的顧初雲,突然擡手凝爪,兇惡魔氣自他掌心湧出,顧初雲來不及反應,身體便不由自主地向他飛去。
白凜:“不好!”
變故突生,謝照生立即擡手去擋。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僅僅一瞬,顧初雲便被吸到了那名弟子的手邊。
他一把掐住顧初雲的脖子,面目猙獰:“孟長豐,你敢殺她嗎?”
顧初雲痛苦掙紮:“呃……!”
謝照生焦急萬分:“初雲!”
懸空的劍尖堪堪停在顧初雲眉心,孟長豐面色嚴峻,進退兩難。
場面一時陷入了困境。
就在衆人屏息焦灼之時,一陣卷着冰霜的狂風呼嘯而來,直奔入魔弟子翻飛而去。
那名弟子猝不及防,頓時被狂風掀出數米之外。
失去鉗制的顧初雲一個踉跄,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一雙手突然穩住了她。
那雙手修長,幹淨,如同精雕細琢的白玉。
顧初雲擡頭望去,聲音顫抖:“師叔……”
來人眉目柔和,眸色清淺,正是劍尊溫言。
溫言眼睫微垂,右手伸向她背後劍匣,輕聲道:“借你的劍一用。”
顧初雲一愣,還未回應,溫言已經握住了劍鞘。
他緩緩拔劍,劍身抽出,寒光乍洩。
深晦如海的靈力瞬間灌入劍中,白凜只覺心胸滌蕩,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瞬瘋狂翻湧。
巨大的靈壓驟然席卷了整個秘境,靈獸四竄,所有人都震撼地看着溫言,無法言語。
白衣如雪的青年手持長劍,面目疏淡。
一個輪廓朦胧的少女自他上方浮現,眼眸低垂,神色幽靜,透出冰晶似的剔透感。
竟與那通體泠冽的長劍一樣空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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