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一）

夏晔八歲的時候，父母離婚了。

奶奶曾經問過他：“夏夜，如果爸爸和媽媽分開，只是如果……”

夏晔有些吃驚。他印象當中，吵吵鬧鬧的父母才會分開，他的爸爸和媽媽從來不吵架。奶奶又問了一遍：“你能原諒他們嗎？”

夏晔迷惑了。那時候他還只能仰視父母，用“原諒”這樣的詞似乎有些奇怪。但是看到奶奶的目光，他直覺就點了點頭。奶奶才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微笑着撫了撫他的頭。

不久之後奶奶就去世了。

夏晔覺得一夜之間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媽媽搬出去的那天，夏晔拉着她的手問：“媽媽，你要和爸爸分開了？”

媽媽戴着一頂白色的帽子，輕輕壓着烏黑的短發，櫻草色的無袖連衣裙上有非常好聞的味道，夏晔覺得她在陽光裏像是會閃光一樣，年輕漂亮得驚人。

媽媽摸了摸他的頭，輕快地說：“媽媽永遠是夏夜的媽媽。”

夏晔沒有說話，他已經明白了這将無法挽回，但他仍然固執地拉着媽媽的手遲遲不肯松開，好象多一分鐘，一秒鐘的完整也好。

“夏夜……”媽媽的聲音有些為難。

夏晔搖搖頭。

他自己也覺得很羞愧，自從幼兒園畢業之後他就再沒有這樣死抓着媽媽的手不放了，即使生病也沒有。

“我會常常回來看你的。”媽媽說。

“不要！”夏晔發了脾氣。

媽媽蹲下來，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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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晔掙紮了兩下，最終靠在她的肩頭哭了。

他更加羞愧，男人是不可以哭的。

但是這一次媽媽沒有說“不許哭”。夏晔靜靜地感受着她的呼吸，享受着分別前的溫馨。他所有的感官都打開了，四周是初夏時候花園裏馥郁的花草香味，玫瑰樹上開滿了花，甚至能聽到飛蟲振動翅膀穿過花葉的細碎聲響。

夏晔想記住這完美的一刻。

直到李虞的闖入。

看到有客人進入花園，媽媽立刻松開了夏晔。

夏晔非常深刻地記得那一幕——看到李虞，媽媽的臉色瞬間變了。她的柔情和愛憐都褪去了，眼中只剩下疏遠冷漠。

李虞是他們家的常客。從前夏晔只覺得媽媽對他不夠熱情，這時候他才忽然明白，媽媽讨厭他。

“你太心急了。”媽媽說。

心急什麽？夏晔當時并不明白。但是他直覺中就聯想到了媽媽離開的原因。

李虞漲紅了臉，他的态度越羞怯，媽媽的臉色就越冷峻，甚至含着一絲嘲諷。

夏晔從那時候起讨厭上了李虞。

爸爸媽媽離婚的這一年，夏晔休學了一年。然後他就開始跳級，十三歲的時候上了高中，他已經完全理解了父母之間的事情。

雖然明白了李虞和爸爸其實沒有實質內容，但當年媽媽那一刻的輕蔑嘲諷已經完全傳染給了他，融在他的血肉之中，讓他無法對李虞和顏悅色。

李虞生得皮膚白，細腰身，一雙眼睛比女人還濕潤。夏晔從小到大就沒有見過比李虞更漂亮的男人。

夏晔覺得很惡心。

夏晔還注意到李虞每次來都精心搭配了衣服鞋子，看起來沒有一處不妥當舒适，身上還有若有若無的香水味道。

太惡心了。

最終嘲笑李虞成了一種習慣，他有時候明明知道不必這樣苛刻，還是忍不住。

而且他知道李虞會因為愛屋及烏的原因，忍受自己所有的嘲弄。

一想到這個，夏晔更覺得李虞就是欠。

爸爸根本不在乎他，他卻将姿态放得那麽低，簡直到了卑微的程度。夏晔覺得他想順勢上去踩兩腳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