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Guerriero 勇敢的,驕傲的(上) (1)
演出的日期将近,彩排也進入了最後的階段,禮堂裏沒開頭頂的頂燈,因此顯得有些昏暗,臺上的排練卡着時間一個接一個,臺下的人員走動也從沒消停。但是因為學校基本放假,平時會有很多人來看的演出彩排現在也沒幾個觀衆坐在場下,一排排的座位從臺上看下去顯得空蕩蕩的。
下一個就輪到喻文州上臺,排在他前一位的是他們系的一個師弟,這次也是彈一首新寫好的鋼琴曲。喻文州站在後方手裏卷着自己的樂譜,手指随着節奏輕輕地打着拍子,他站的這個角度能清楚地将臺下觀衆看的清清楚楚,當然了現在臺下沒有幾個觀衆,有幾個一看就是在等男女朋友一起收工回去的,坐在那裏明顯的心不在焉,他笑了笑,視線往邊上移了移,就看到黃少天坐在角落的座位,低着頭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從他這兒只看得到他一個頭頂,臺上還有些為了照明而打開的燈,臺下基本已經很暗了,黃少天整個人就籠在那片黑暗裏,看的不太清晰。
之前的排練黃少天也沒來,就在剛才他們才在大廳裏碰見,喻文州也是剛到,拿着樂譜往後臺趕,黃少天還背着琴,像是剛從琴房出來。
“來看排練?”喻文州停下來等他一起走,“其實這個彩排沒什麽好看,今年的曲目出彩的不多。”
黃少天笑着說道:“我猜也是,你看我不上臺,那精彩程度肯定會少掉不少,而且我看了看今年我們系上去的人,水平也不算太好,本來是要劉小別上的,結果那小子一考完試就溜了,團長都抓不到人,最後就換了人,唉,大概今年的獎也和我們無緣了……”
說着還煞有介事地嘆着氣,好像他這時候突然就升騰起了些院系的榮譽感,很為他們院不能拿獎而感到惋惜似的。
“我就一首曲子,後臺排隊十分鐘,曲目四分種,你等我一下。”喻文州笑着晃了晃手裏的譜子,“要和我去後臺嗎?”
“不去了,我就在下面等你,到時候你是從那邊的出口下來?我坐那個過道邊上,一下來就能看到。”黃少天指了指那邊的座位說道。
“好。”喻文州點頭應了,便直接往後臺走過去。
而現在他站在臺上遠遠地看着他,以前從來都是黃少天站在臺上演奏,他坐在臺下看他,大多數時候他都知道其實黃少天根本看不到臺下,更別提知道他在哪兒,但他仍舊享受那種能夠這樣持續而安靜地注視着他在臺上的感覺。
他在臺下雖然身處于黑暗裏,可視線中卻有着比光更明亮的存在。
想到這裏他低頭笑了起來,随後聽到工作人員叫他的名字,輪到他上臺了。
從他這裏走到鋼琴邊上只要短短幾步路,他在琴凳上坐下前看到黃少天擡起了頭,朝他這裏看過來,他低頭放好樂譜,然後開始自己的演奏。
黃少天坐在那裏,身邊挨着自己的琴盒,手裏還攥了疊樂譜,上面寫寫畫畫标記了很多,讓原本就因為難度高而顯得密集的樂譜看起來更加的密密麻麻,他看着喻文州走上臺,微微欠身向臺下鞠躬,手指竟然不自覺地又攥緊了些。
他這幾天已經沒有了什麽練習的作業,這是他自己找來練的一首曲子,曾經期末的時候他用過這首來應試,但卻不曾用它參加過任何一場演出,平時想起這首的機會也不多,因此這兩天重新上手也着實費了一番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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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上的薄繭和紙張微微摩挲,聲音細微的聽不清楚。而臺上燈光也不亮,喻文州低着頭認真地演奏着他的作品,琴聲熟悉而動聽,一切平靜如常。
其實他坐在臺下看喻文州演出的機會并不多,這也算是難得的一次,可現在那悅耳的旋律卻像是根本進不了他的耳朵一樣,他看着臺上的人,聽着他彈琴,滿腦子想着的卻是另一首曲子和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
演奏的時間很短,喻文州很快就從臺上下來走到他這邊,黃少天從座位上起身,把樂譜翻過來塞進包裏,背上琴盒兩個人就一起從後面走了出去,外面天還沒黑,大廳裏卻是燈火通明的,喻文州看了看黃少天,問道:“一會兒有什麽打算?”
他問的不過是稍後,是再短暫不過的今晚,可他卻也從黃少天的神情看出了些許不尋常來。他今天過來,要說的絕不止他們今晚要去做什麽這樣的事。
他已經決定好了。
喻文州心裏清楚,卻還是免不了的有些忐忑。這樣的情緒對他來說也是新奇,平日裏成竹在胸慣了,凡事都沒什麽新鮮感,連帶着這偶爾一些脫出掌控的事情,也就變得能讓他心跳加快不少。
雖然忐忑,但他卻足夠坦然。他想,不管黃少天最後的決定是什麽,他都會尊重并且支持的。
“其實沒什麽大事兒,就是……想拉首曲子給你聽。”黃少天回答的很快,語調也挺輕快,說着還笑了起來,但是他卻握了握肩膀上琴盒的背帶,像是在肯定自己的說法一樣,又重複了一遍,“我想拉首曲子給你聽。”
這句話喻文州已經聽過太多次了,在過去的這半年裏,他無數次地聽到黃少天用各種不同的語調和心情說出這句話,有惡作劇地非要他聽的很沒有旋律美感的音階,也有他上課新練習的協奏曲,偶爾還有點兒他自己突發奇想冒出來的小調子,種種許多,疊加在一起讓這句話顯得平淡無奇,就好像他們之間就是一張空白的五線譜什麽也沒有,而他現在只是單純地想要拉一首曲子給他聽。
但他知道并不是。
于是他回答:“好,剛好我也有些話想對你說。”
他們便一起往琴房樓那邊走,天氣陰沉沉的,預報連着好幾天說有雪,可卻一直不見下,倒是西北風一直賴着不肯走,每天狂風呼號的,像是個敬業卻不專業的末流伴奏。
兩個各懷心事的人站在琴房樓底下卻都愣住了,現在學校已進入放假前模式,琴房樓也按照往年慣例只開到下午五點就關門,黃少天前幾天也都是早上來中午就走,也沒注意到這一茬,現在他低頭看看表,剛好過五點,但整棟樓全熄了燈,黑黢黢的,也已經進不去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意外讓黃少天一路上過來默默醞釀的嚴肅情緒頓時破了功,他哭笑不得地看着緊閉的琴房樓的大門,心想這經歷還真是命途多舛,不能在琴房裏拉,那要去哪裏啊?
“不是吧……開學的時候開放的最晚現在放假怎麽關門關的這麽早!有沒有考慮一下刻苦如我的學生的心情啊說好的琴房是我家愛護靠大家呢門都關了我上哪兒去愛護啊……”黃少天為自己那點已經消失不見的莊嚴肅穆的情緒而感到了憂傷,他擡起手撐住額頭,心裏默念了好多遍的好事多磨,然後看向喻文州,他也因為才想起來琴房這時候是要提前關閉而有些驚訝,但沒怎麽表現出來,黃少天轉念一想,不能在琴房就不在吧,其他樓裏不能演奏這是規定,那就在外面拉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再說了,他都豁出去了,在哪兒拉還不都一樣嗎。
他不想再等,他已經猶豫了太久,思慮了太多,雖然多等一天他也并不會因此變卦,但是他就是不願意再等下去了。
就像演奏時換上下弓,最好的切入點永遠都只有那一瞬間,提早了顯得急躁,拖長了顯得猶豫不決,而這兩樣都是他非常鄙視,也從來不會犯的錯誤。
“唉得了得了,不去琴房也行,文州你冷嗎?我們就在外面也行吧……也不長,我沒打算給你拉個完整的協奏曲哈哈哈你別擔心。”黃少天四下看了看,指了一個方向,那邊是學校新搞出來的一個人工湖,旁邊整整齊齊地栽着筆挺的楊樹,當然現在葉子都落光了看着光禿禿的不怎麽好看,湖邊樹下都有長椅,平時早上經常有人在那裏背書,不過現在也是沒什麽人在了。
“我都可以,演奏家都不在意,聽衆當然也不會。”喻文州笑了笑,跟他一起往過走,“只是……在外面拉你不會覺得手指很冷嗎?”
他們在湖邊站定,周圍安靜的連個往來的行人都看不到,只有寒風刮過的簌簌聲響。黃少天摘下手套的時候才覺得喻文州這個問題問的很有建設意義,的确這裏很安靜氣氛也不錯,可是這天氣是在太他娘的冷了,但他也沒再多說什麽,把手套扔進包裏,活動了手指,然後取出了琴。
把琴拿在手裏的那一刻開始他突然就變得安心下來,也不覺得現在有多冷,也沒覺得這刮個不停的冷風有多煩,他背對着已經結冰了的人工湖,喻文州靠着一棵樹站在他對面不遠處,就像每一次等着他開始演奏一樣——但又不是那麽的一樣。
他心裏其實有很多話想要對他說,可是這時候,他卻固執地想要讓他先聽完這一首曲子,于是他深吸一口氣,說道:“以前從來沒給你拉過這一首,我也好久沒練過了,有的地方處理的大概還不到位,你聽聽看。”
說完又握了握手指,架好琴停好琴弓,準備開始演奏。
第一個力道十足飽含張力的三和弦伴着一個緊跟的短音響起的一瞬間,喻文州就聽出了這是什麽曲子,他有些愣住,盡管在來的路上他也想了想黃少天可能會給他拉什麽曲子,但是卻從沒考慮過會是這一首。
這一首曲子他們上課時對它進行過無數次的分析與講解,它所擁有的美妙精準的結構,它對複調與對位的完美應用,它在音樂史上不言而喻的重要意義……這些以往早就爛熟于心的知識一時間統統在他腦海裏走馬燈似的跑了個過場,卻什麽都沒留下來,那一瞬間他只記得它的名字,那是巴赫無伴奏小提琴組曲第二首最後一個樂章——是巴赫的《恰空》。
這一套無伴奏組曲喻文州非常了解,他甚至能清楚地記得每一樂章總共有幾個小節,哪裏一共用了多少個變調,哪裏的結構與對位堪稱精妙絕倫,而因為最初作者的手稿是全無任何演奏标記的,他也能夠頭頭是道地分析出現代每個演奏家對于不同地方處理的區別,這裏誰用了連頓弓,那裏誰采取了下行弓來拉和弦,這些他全部都清楚,可是知道這些卻在現在都失去了意義,他聽着黃少天的演奏,那些條條框框的東西,一點兒也記不起來。
黃少天站在他面前,全神貫注地演奏着,寒冷的環境并沒有給他造成太多的影響,每一個不同弦之間的切換,每一個不同組合的和弦,他都精準無誤地演奏着。
開篇的d小調部分充斥着大量多音與雙音,這些高難度的技術在從前是他最為着迷的部分,因為時值不同因此在和弦的處理上便更能顯現出演奏者對于音符與旋律的控制與把握,以前的他在練習的時候,經常會想着他這裏處理的是不是夠準确,是不是最完美,但是現在他卻不再去想這些,他仍舊能夠在最合适的時機換至下行弓,用目前最為普遍,也是最能夠表現長音和弦的飽滿與洪亮音色的方式來演奏,但是他卻不會再為了某一處的精妙處理而內心竊喜。
他演奏這一首曲目,不是為了炫技,也不再是為了尋找什麽瓶頸的突破口——他想要拉這一首曲子給那個人聽,那個他想即使他什麽都不說,他也能懂自己選曲用意的人。
冷冽的寒風随着夜幕的降臨而愈加的凄厲,開篇莊嚴肅穆的旋律被卷進了慢慢融進黑暗的暮色裏,一起消散開去。四根琴弦上來回切換的琴弓拉響的是急切又工整的連音,如果這是個平常的夜晚,他是在普通的琴房裏聽黃少天演奏這一首《恰空》,他也許會注意到他在技法上的細膩用心,巴洛克時期的連音不同于後期的浪漫主義,它們的連音是要連而不斷,各個分明的,黃少天已經處理的很好,在和弦多而密集的部分他以D弦為軸,以此能夠能靈活而迅速地進行換音與倒把,他的琴弓也比平時的演奏更靠近琴馬的位置,來使提琴的共鳴得到最大化的效果。
這些都是他所用心去研究,用時間與汗水去練習而得出的成果,它們全然而不着痕跡地融入了他的演奏裏,他的琴聲肅穆而莊嚴,被風吹散開去的旋律在冬日的傍晚裏顯得萬分壯麗。而他的神情又是那麽的認真,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偶爾演奏的時候會得些空閑來笑着看喻文州一眼。
他全神貫注地進行着自己的演奏,好像他不是站在學校裏沒什麽好看的人工湖邊上,而是站在真正的巴洛克時期的教堂裏,他的聽衆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諸神同宇宙,可他卻仍舊只為自己而拉動琴弦——也好像此時此刻,這小小的提琴裏真的有了管風琴一樣的恢弘與肅穆,而他的琴聲能夠穿透教堂的玻璃窗與尖頂,直直的刺透雲霄,破空而去。
黃少天在冷風中仍舊保持着靈活的手指運動,他咬了咬嘴唇,卻完全覺不出一絲絲的冷意來,這些全部像是從他心底剖出來的旋律一點點的圍着他,溫着他心底那點兒關于美好與愛意的希望,把整個人都裹得溫暖起來。
喻文州原本靠着身後的樹的身體也随着他的演奏不自覺地站直了,他攥緊了手指聽着這越來越激烈也越來越顯得洶湧澎湃的旋律,那一瞬間喻文州想,他明白了黃少天為什麽要選這一首曲子來拉個他聽,每一個原因,每一點理由,他都知道。
他學習音樂這麽多年,聽過彈過也寫過無數的樂曲,學習過也了解過不知多少音樂史上這些高高在上的偉人巨匠,可不論如何學習,怎麽進步,他卻從不敢說自己哪一次真正并完全地“懂了”巴赫貝多芬或者莫紮特海頓,那樣的話未免顯得太過于不自量力——可是一次,這時候,這轉瞬即逝的短暫現在,這尋常時日裏稀疏平常到連抓都抓不住的一秒鐘,他卻覺得那些東西都不再重要了——他懂得他,他完完全全的,絲毫不差地明了并理解了黃少天想要呈現給他的,想要同他分享的那個世界。
那一個他只用了四根琴弦,一把琴弓,為他,為他們過去與未來的每一天所創造的的,一個完整的世界。
他從前并不覺得那一句廣為流傳的,來自于勃拉姆斯的評論有多麽的合适與貼切,但此時此刻,當他從這寒風中顯得更加冷峻肅穆的琴聲中體會到黃少天于其中灌注的感情的時候,他卻覺得,再沒有比那一句話更合适的了。
這确然是一個小樂器的系統,也确然是一個有着無比豐富情感與深邃思緒的世界。
他聽到的不再是具體的多少分的音符,不再是哪根弦與哪個音的和弦,甚至那些旋律都不再真切,那些屬于黃少天的情感被一個個的音符分離又重新組合,那些旋律将他細細密密地包圍起來,那些來自于過去的悲喜,那些關于未來的不确定與懷疑,還有關于所有一切的美好構想,天真願望,他能想到的一切,都在這裏找到了最好的答案——關于他自己,也關于他們的答案。
一直以來,他早已習慣了做最恰當的事,說最妥帖的話,而這一次他也不例外地想要在最合适的時間和地點,對這個他最在意的人說出他心裏所念所想,可是越是在意,就越覺得什麽時候都不是最合适,什麽地方也都覺得不妥當。世事本就無完美,可他卻總覺得不甘心。
而現在這個時候,時間不算好——天色黑的像是一盆傾倒的濃墨;地方也不見得有多對——室外冷風呼嘯,吹得臉都是僵硬的。可他卻如釋重負地想,興許根本就不存在什麽最好的時間和地點,來用一個冠冕堂皇的語氣,去說那幾句早就爛熟于心的,最想說的話。
只要是他面前站的那個人——他看着他在琴弦上熟練起落的手指,感覺那些音符像是有了具體形狀一般,将自己慢慢環繞——仿佛随着看不見的旋律與空氣的交接與摩擦,連冬日裏總是冷着的手指尖都熱了起來。這時候,他想,只要是他,那就能成為他義無反顧的理由。
不管什麽時間,什麽地點。
他想起了上一次聽到的另一首恰空,那時候也是在室外,他卻站在黃少天的身後,那些深沉而沉郁的感情他一分不少地感同身受,卻不能夠和他一起分擔哪怕分毫,可這一次,同樣是莊嚴中帶着些悲涼的旋律,他終于能夠站在他面前,将他通過琴聲來傳達的情緒,一一明了,然後妥帖收藏。
想到這裏他覺得眼眶有些熱,他眨了眨眼睛,想興許是風刮得太厲害了。
黃少天的演奏仍在繼續着,好幾大頁的樂譜早已爛熟于心,手指與手臂幾乎是循着本能演奏着勻速而急促的一大段三十二分音符,換弓換把,單雙音切換,連弓與跳躍,他一點一滴都記得清楚,他閉了閉眼睛,他從未覺得這曲子有這麽的漫長,他想要擡眼看一看喻文州,他想要知道他是用什麽樣的表情,在聽着這一場他幾乎是從心底最深處硬生生分離出來的曲子。
左手手指隔着琴弦按壓在指板上的感覺那麽熟悉,指尖的起落,琴弓的變換,這兩樣簡單的動作幾乎可以概括他過去這麽多年每一天的人生,而現在,他感覺自己像是透過手指把自己的生命,記憶,感情,把所有他所擁有的一切都迫不及待地傾注在每一個音符裏——哪怕在他以往的學習過程中,這并不是一首适合寄托太濃烈感情的作品;哪怕在他過去的經歷中,他也從未有過這樣迫切的訴求與渴望。
他想要把自己的這個世界分享給喻文州,這個世界裏有他們一起看過的日出日落,也有他們一起走過的漫漫長路,有那些未曾與彼此相遇的過去,也有他想要和對方一起走下去的遙遠卻觸手可及的未來。
他不愛做夢,也鮮少談及自己的夢想。但這一刻,這一首曲子不過十幾分鐘的時間,他卻從未如此迫切地想要他這個夢想能夠被聽到,希望這個願望能夠成真——哪怕就這一個,唯一的一個。
天色已經全然黑了下來,透過樹枝的縫隙,天邊連最後一點日光的亮色也看不見。經過了複雜繁多的變奏之後樂曲終于将要回歸主題,快速的三十二分音符要用最激烈的短音與連弓,幾乎是要達到頂點的旋律要用最飽滿最洪亮的音色來表現。黃少天從弓尾開始加力,長音悠揚明亮,那是他鼓起勇氣,坦率直抒胸臆的表達。短音緊促連貫,可能在直白和坦率之後,還是會有些許的焦灼和不安。
因為運弓太靠近琴橋,他甚至能借着不遠處路燈的光亮看清黑暗中飄飛的松香粉末,那些細小如同灰塵般的碎沫伴着綿長靈巧的顫音,在空氣裏停留不過一瞬便轉眼消散,而他的演奏也随着最後由他自己刻意拉長的雙音和弦結束,琴弓運得稍慢速,結束時仍停留在弓尖兒沒有動,所有的悲歡與欣喜,忐忑與淡然,都随着最後一個音符的結束而消散在黑暗裏,而世界仍舊真實,仍舊近在眼前,仍舊伸手就能觸摸。
而最後激烈的主旋律似乎驚起了小樹林裏的飛鳥,它們伴着琴聲從黑暗裏一齊飛起,發出了些許聲響,随後也融進了無垠的夜空。
一時間空氣裏似乎還殘餘着琴弦的震動與琴箱的共鳴,但黑暗中卻是一片寂靜。
之前黃少天還想過,拉完這一首曲子,自己會是什麽心情,可能會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或者是覺得有些忐忑,再大不了就破罐子破摔嘛,還能怎樣。
可他什麽都想過,卻沒想過自己現在會特別的平靜。他懷裏抱着琴,深吸了一口氣,朝喻文州的方向看過去。
喻文州仍舊站在那裏,他們之間隔着幾步的距離,但是誰都沒有往前走。喻文州交握着手指,握緊又松開,随後又握緊。他平複了一下心情,先開了口。
他站在樹下,似乎保持着一點兒距離能讓他更清醒似的,他說道:“其實在今天之前,也在……你保研的事情出現變數之前,我就有很多話想要對你說。”
那些因為喜歡而附帶來的煩悶與郁結,焦躁和不安,這時也依舊歷歷在目,可卻不再重要,“我那時候一直有話想對你說,可是又總想,這時候說是不是不太合适,那就算了吧,等下一次有機會。可是真等到了下一次,卻又會覺得,這次的地方不太好,要不我再等等吧……”喻文州一邊說着一邊自己先有點兒自嘲地笑了起來,“于是就這麽一直拖着,每次想起來的時候我都覺得我這樣實在是不好,簡直沒救了——可是轉念一想,卻又覺得,能維持着現狀,其實也不錯。”
得到與放棄,擁有和失去,這些事情原本可能并不複雜或者玄妙,卻因為是重要的,鐘意的人,才讓人僅僅是想要往前一步,都會有萬分顧慮。
而現在他到底還是往前邁出那麽一步了,他繼續道:“可是直到剛才我才發現我之前實在想太多了……時間不重要,地點也不重要。只要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其他都不重要。”
只要那個人是你。
他垂下手,往前邁出一步,離黃少天又近了些,黑暗中只有遠處的路燈分過來些許不甚明亮的光,但他仍舊能夠在昏暗中看清他,他站在他面前,問道:“少天,你有什麽話,要對我說的嗎?”
關于這首曲子,關于你我,我們,你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我和你一樣,之前想過很多種情況和方式,要對你怎麽說,以什麽做開場白,或者拉什麽曲子,怎麽才能顯得我更帥氣一點……這些我都想了,可是前兩天,我收拾書的時候看到以前拉過的這首曲子,當時我就想,就它了。雖然我一直覺得那什麽一把琴拉出一個世界的說法有些言過其實……當然了,我也自認為沒有那個本事表現出巴赫想要創造的那個世界。”黃少天說着又笑了起來,他歪了歪頭繼續道,“可是這有什麽關系呢?我那時候就突然反應過來了,我現在演奏不出巴赫想要表達的世界不怎麽要緊,可能在未來的十來年這個問題才會比較困擾我……但是現在,我如果能用我的演奏,把我想要的世界傳達給你就好了。”
那些所有的過去,夏季暴雨的夜晚,空曠操場後青草的香氣,昏暗光線的禮堂,熟悉的圖書館和琴房,黃昏的海邊和秋風蕭瑟的天臺,每一個因為是共同的經歷而顯得彌足珍貴的回憶,每一個為了他而苦惱而糾結卻仍舊覺得滿心歡喜的心情,還有那些他對于所有美好未來的設想,要一起努力,一起去到更高的地方的願望,他都想要一點不漏地傳達給他,那些言語所不能表達的,就讓琴聲去傳遞,他想,如果是喻文州的話,他一定會懂的。
這個他親手用音符構建的世界,他想要和他一起的世界。
“我想說的都在那首曲子裏,當然我想巴赫他老人家寫這個的目的肯定不是為了讓後人用來做這個用途……”說到這裏黃少天騰出一只手揉了揉鼻子,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了,“天哪這麽一說我覺得我太對不起他了,考試的時候我就不喜歡選他的曲子,上課一講到他我就會打瞌睡,現在苦練了好幾天結果是用來做這個用途,我覺得被專業老師知道,大概會把我從教室裏扔出去……罪過啊!”
喻文州站在那兒等着他說最重要的話沒等到,卻等來一番對于巴赫的忏悔錄,他卻也不打斷他,就只是笑,黃少天看了他一眼,連忙正色道:“哎哎你別笑啊,我還沒說完呢!”
“我昨天收到要去重新參加保研考試的通知了。”黃少天繼續道,“打電話來的老師還安慰了我,讓我不要為之前的事兒覺得心裏膈應,要我好好準備考試。”
“雖然想起來當時的心情,的确是挺膈應的,但是現在已經完全不要緊了。那些事情固然不怎麽走運,但是……”他握在琴頸上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但是那些經歷現在想想,我也覺得挺珍貴的。而且……這些事情能和你一起經歷,我感到非常的榮幸。”
“所以我拒絕了,我不會留校,考試我也不會去參加,機會應該留給其他更想去的人。”他懷裏抱着自己這麽些年來最重要的提琴,眼前站着他覺得是有生以來最喜歡的人,而他現在要說的,也是他深思熟慮之後,對他的未來做出的最重要的決定。
“但是我還是會繼續學琴,繼續演奏,我以前和你說過我的夢想吧?它一直都沒變,可是現在又有點不一樣了。那些關于未來的規劃,我……”說到這裏他聲音似乎都有些顫抖,那個決定他想了太久,他為此覺得猶豫過,也擔心過,但是他卻從沒覺得像現在這樣堅定,的确他們遇到的時間或許太遲,他的運氣也可能真的不夠好,但是如果是他們兩個人一起的未來的話,那就值得他一往無前,也義無反顧。
“我都想要和你一起。”
短短一句話,不過八個字,沒什麽了不起的承諾和期望,也不是什麽優美的措辭言語,但他卻說得異常認真,這就是他最想說的話,這就是他剖開自己的心底得到的,他最想要實現的,也是無論如何都想要實現的,那唯一一個願望。
一片短暫的沉默,陰沉的夜晚沒有月亮,高大筆挺的樹木靜默地聳立在他們身後,不遠處有路燈和建築物裏傳來的些許微光,可整個校園裏卻顯得萬分靜默,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了他們兩個人。
黃少天這時候才覺出冷了,因為要拉琴他沒有戴圍巾,剛才全神貫注想着一件事便不覺得冷,現在話說出了口放松下來,才覺得這晚上冷風嗖嗖的,直往他脖子裏鑽。
喻文州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黃少天以為他會同樣認真而肯定地對自己說一句:“我也想和你一起。”或者類似的句型,卻沒想到喻文州開口卻道:“少天,去把琴收了。”
“啊?”黃少天低頭看了看自己懷裏的琴,又看了看對面站着的喻文州,對方神情很淡定,好像剛才他們不過是在讨論中午吃什麽,現在要走了,他在催促他快一些。
雖然有點驚訝,但他還是轉過身去收琴,琴盒之前一直放在旁邊的長椅上,他拆了肩托松了琴弓然後把琴收好,一邊叨念着喻文州這實在是太不靠譜的回答,蓋了蓋子扣上鎖,起身轉過去的時候,發現喻文州已經站在自己身後很近的地方了。
随後他聽到喻文州輕聲說:“我沒來得及為你再寫一首曲子,彈鋼琴也找不到合适的能表達我想說的話的曲目。”
“但是這首曲子……你想表達的世界,那些你的構想和願望,我都知道,我都懂。”他低下頭,終于伸出手去握住了黃少天的雙手,因為一直在室外站着,兩個人的手都沒什麽溫度,冷冰冰地握着,卻也慢慢溫熱起來了。
“我想要對你說的話,其實和你說的差不多。”喻文州緊緊地握着他的手,繼續道,“那些重複的我也不複述了,就告訴你一件你還不知道的事情。”
黃少天平時很少聽到喻文州用這樣稍低一些的聲音說話,那嗓音像是他新換上的G弦,帶着些輕輕的顫抖,惹得人整顆心都變得柔軟下來了。
“那首我以你為藍本的曲子的題目,之前我想了很久都不知道應該叫什麽好。直到最後定稿的前一天,我才決定它最後的名字。”喻文州注視着他,笑了起來,“以前我看過一本書,雖然內容并不讓人覺得高興,但是它有一個很好聽的題目。我想我估計是想不出更好的了,于是只好借來一用。”
“但那的确是我的心聲。”喻文州低下頭,手指撫過黃少天左手指腹上的薄繭,随後輕聲道,“那首曲子,它叫做《自深深處》。”
黃少天聞言,輕聲念了這題目,随後他笑着擡起手,隔着冬天厚厚的外套撫上了喻文州心髒的位置,輕輕摁了摁,反問道:“自深深處?”
“沒錯。”喻文州坦然地回視着他的注視,把自己的手覆在他的上面,好像隔着這麽厚重的衣服他還能感受到他此刻的心跳一般,“然後至于你剛才的決定,我想說的和你一樣。”
“和我一樣?什麽和我一樣啊?”黃少天挑了挑眉毛去看他,多說一遍會怎樣啦,還這麽含蓄的。
“你不是說關于未來的一切都想要和我一起?”喻文州笑着重複道,“那我就不再重複了。”
“哦,我說了你就不說啦,這麽狡猾啊喻文州,不公平啊,你看看我,冷風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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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