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1)

喻文州頂着呼嘯的冷風,踩着因為雪化了而有些泥濘的道路回到家的時候是下午,他從學校的圖書館借了假期要看的資料,回來的路上又買了些近幾天的食材,最後又摸出鑰匙打開了最近一直沒怎麽有人管的信箱,果然摸出了一疊信和卡片。

他拿出鑰匙開了門,家裏拉着窗簾,靜悄悄的。

但門口黃少天那永遠都擺不整齊的鞋卻直接明了地告訴他:家裏有人,只是現在大概睡覺去了。

于是喻文州笑了一下,随即見怪不怪地對着他這位同居者的鞋踢了踢,把它們從“天各一方”踢成了“摩肩接踵”。他小心地放下手裏的東西,壓着拖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推開了卧室的門。

卧室裏的窗簾拉着,但由于遮光性一般,窩在床上的人還是把被子拉過了頭頂,在這個冬日的下午把自己裹成了一只冬眠中的熊。

黃少天最近一直跟着學校樂團忙着籌備一個為本區的慈善機構募集捐款的義演,而學校那邊也恰好趕上期末,專業考核和論文都趕趟似的一起找他投懷送抱,前幾天吃飯的時候他一邊咬着三明治還一邊嘩啦啦地翻着自己打印出來的論文,含糊不清地對喻文州說:“等放假了我一定要睡到下午再起來,好好奢侈一次,讓什麽排練考試都去見鬼——”

而現在他也終于放了假,果然言出必行,在這個下午好好地奢侈了一次。

喻文州輕手輕腳地幫他把窗簾攏了攏,随後站在床邊,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幫他把被子從頭上拽下來,他試探性地伸出手拉了拉——結果黃少天好像是從裏面把被子牢牢拽着,他竟然沒拉動。

于是他決定讓黃少天繼續窩在被子裏過他的奢侈生活,他掩上門,重新回到客廳裏去拆這幾天的信。

臨近聖誕節和年末,這次收到的信件大多是慣例的祝福內容,他把學院和社區的揀出來放在一邊,留下了幾封字體看上去很熟悉的。

最大的那個信封拆開來是魏琛寄來的賀年卡,這卡片肯定是他們音教院統一印制的,右下角的署名就是學院辦公電話的地址,魏琛的字跡堪稱大刀闊斧,他寫了喻文州和黃少天兩個人的名字,然後連新年快樂都懶得寫,只言簡意赅地對他們囑咐道:“新年努力!!!”

而“努力”那倆字寫得又特別用力,隔着一張卡片,再加上那三個像是fff一樣的感嘆號,喻文州聯想起了幾個月前他們在機場送別時的事情,現在還是忍俊不禁。

那天在機場送他們走的時候,魏院長的心裏交雜着包括百味雜陳和欣慰驕傲等等的複雜情緒,他最後一個學生現在也終于算是有了點兒小小的出息,和另外一個同樣優秀的同學拖着行李箱站在機場明亮的燈光下,顯得非常的像那麽回事兒——魏院長最近發展了一項很有格調的新愛好,他在練毛筆字,辦公室裏頭堆滿了寫廢的報紙和宣紙,而此時他想,這情景很适合他來題一幅字——他打量着黃少天和喻文州,在心裏迅速地決定了那副字的內容,用“人模狗樣”來形容,實在是再合适不過了。

然而他心裏總歸還是有點兒感慨的,都說歲月催人老,可真正身在其中的人,又有多少會感受到時間的流走呢?他們站在機場說着最後告別又打趣的話,魏琛第一次覺得,好像昨天他還能聽到小時候的黃少天踢踢踏踏從樓梯跑上來敲他家門的聲音,可這匆匆一轉眼,十幾年就這麽過去了。

而他這為數不多的感慨,實在沒能維持多一點的時間,在他還準備為這個“依依惜別”的場景再說兩句話的時候,黃少天幹脆利落地用一句“魏老大,萬一到時候我混得不好,你可得收留我啊!”,将他那點兒這個徒弟“有點出息”的幻象全部打碎,于是整個送別的主題就從魏琛之前以為的所謂惜別直接跳檔,劃入了眼不見心不煩的行列,恨不得一弓子把這倆破孩子直接抽去另一個大陸。

喻文州想着這些事情,自己笑了起來,他将那些信件歸置好,就開了電腦開始寫自己的論文,反正時間也還早,不急着叫黃少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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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房間裏的黃少天卻睡得并沒有很踏實,以前小時候蒙着頭睡覺總會做噩夢,久而久之他就改掉了這個壞習慣。然而今天時隔多日出了太陽,剛好卡在下午的時間照進卧室裏,惹得人根本睡不着,于是他只好拉起被子蓋住腦袋,一邊把自己團成了一個球。

于是睡倒是睡着了,只可惜睡得迷迷糊糊,加上他最近一直休息不好,便開始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

他夢到了一所學校,卻不是他以前上過的附中,他以前的附中一進校門,就有一排整齊的歷史上各個音樂家的塑像對他們“夾道歡迎”,迎接他們走向每一個飽受折磨的一天。而每天從這些折磨死人的先人面前走過去,都會讓他們心裏湧起一股激情——恨不得徒手拆掉那些塑像的激情。

但這夢裏的學校卻是個普通的高中,一排排的教室裏沒有什麽音樂偉人的照片,更沒有他熟悉的練琴房,而隔着玻璃窗,他還能看到教室裏黑板上沒擦幹淨的圓錐曲線圖,面對這個從來沒和他達成過共識的領域,黃少天默默地移開了目光。

走廊上的人來來往往,卻全部都對黃少天熟視無睹,而這時迎面走過來一個人,他聽到有人出聲喊道:“哎,喻文州,班主任叫你去一趟辦公室!”

這個名字頓時吸引了黃少天全部的注意力,他猛地一擡頭,看到自己站的這個教室的班級號,以前喻文州跟他提過一次,他在以前的高中,是年級裏最好的那個實驗班的。

黃少天有點兒不可置信地看過去,那一瞬間他差點大聲笑出來,夢裏的這個喻文州和他平時看到的不太一樣——他套着一身有點兒寬大的校服,白襯衫的領子從運動校服的領口整整齊齊地翻出來。他的個子似乎也比現在要低一些,懷裏還抱着一堆應該是剛收起來的卷子,聽到同學的招呼點了點頭,笑着回答:“知道了,謝謝。”

連這笑都和現在不太一樣……黃少天想着,卻看到那邊的喻文州謝過了同學之後,準備往另一邊走,他微微地皺了皺眉,臉上竟露出了點似乎是苦惱的表情。

這個發現讓他覺得新奇極了,原來高中的時候喻文州也是會被叫老師辦公室訓話的嗎?!那麽他是幹了什麽事兒呢……黃少天這邊已經開始了積極地設想與思考,卻發現他還是始終不能把喻文州和逃掉晚自習、忘了交數學作業、因為和同學課間打鬧而碰壞了走廊裏的巴赫名言板等等的英雄事跡聯系起來。

他這邊還在不着邊際地胡思亂想,那邊喻文州已經走向辦公室的方向了,黃少天急忙也跟了上去,還得空擡起手,遙遙的拿自己的身高和喻文州比了比——那時候他還沒自己高呢!

他看着喻文州敲了門進了辦公室,禮貌地跟老師問了好,把收齊了的卷子交過去,正準備興致勃勃地看一看喻文州到底有什麽樣的黑歷史,結果那老師一開口就是一句像是非常發愁的嘆息,這語氣黃少天也聽過許多次,從前他小時候練琴有段時間總剎不住車,總想把自己的手指在指板上快成無數道閃電,而魏琛說他的時候,就總會用這樣一種有點兒無奈似的語氣開口。

坐在那裏的喻文州的老師面糊模糊,卻用着如出一轍的語氣說道:“文州啊……”

而喻文州聽到這個開場白,便微微低了頭,将手背去了身後,倒像是一個還沒開始訓話就已經承認了錯誤的姿态了。可黃少天卻是對他再了解不過的,哪怕這個喻文州和他平時認識的似乎不太一樣,但他那和現在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平靜神情,卻給了他一種錯覺——不管這老師要說什麽,喻文州大概都是不打算聽進去的。

而他猜得對極了,這段時間裏喻文州可不是第一次應付這樣的談話了,早已熟能生巧,他已經能料到老師下一句的開場白,必然是“你成績這麽好,為什麽一定要去學音樂專業”和“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哪裏想不開能和老師談談嗎”的其中之一。

他這邊早已習慣成自然,而黃少天卻不是,他看着自己喜歡的人幾年前略顯得有點兒青澀的臉,卻帶着一副和年紀并不太相符的沉穩神情站在老師辦公室裏等着訓話,就覺得非常不可思議了,而這種情緒在他聽到那老師的話之後,卻平靜下來了。

那老師帶着八分關切和兩分惋惜,對這個幾年前的喻文州說道:“你這孩子,怎麽就這麽死心眼呢?你現在改去學音樂,還想考最好的音樂學院,你知不知道萬一考不上會怎麽樣?”

原來是這時候的事。黃少天想道,他本能地想要開口反駁,他想大聲對着那個看上去愁得要命的老師說,不帶你這樣子的啊,哪有這麽潑人冷水的?雖然現在看不出來,可是誰知道他将來會不會成為一個特別厲害的作曲家呢?考不上?怎麽會考不上啊!他是喻文州,是……

是什麽呢?這時候的喻文州真的就只是個普通的高中生,他的成績優秀,前途無量,可正因為這些,才讓他的這個選擇顯得更加的單薄可笑——黃少天突然想,大概這時候所有人的眼裏,喻文州要去做的事,那根本不是“夢想”,他應該有的夢想,是與他那些漂亮的成績單相配的,成為學校前幾名榜單上的常客,最後考上好大學,諸如此類。

而什麽考去音樂學院學作曲?看在上帝的份上,那不是夢想——

那是做夢。

那邊老師以着一個過來人的身份跟他分析着種種利弊,當然了在這時候,在除過喻文州以外所有人的眼裏,這個利弊分析,恐怕都是只有“弊”沒有“利”的。

黃少天看着站在那裏的喻文州,他垂着眼睛,神情淡定極了,看上去就像個偶爾犯了錯誤的好學生,正在虛心接受老師的教育,很快就會回歸“正軌”。可是最後結果他們都知道,喻文州并沒有把這些苦口婆心的過來人教誨聽進去,他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偶爾點個頭或者輕聲應一下,表示自己還在聽。

最後老師似乎也是看喻文州沒什麽反應,長長嘆了口氣,總結道:“你将來萬一後悔了,那可來不及了。”

有些年長的人總喜歡這樣,他們喜歡借着這幾十年成功或不成功的生存經驗,用一種旁人無法理解的優越感,告訴那些尚在夢中的年輕人,你将來一定會後悔的。

可是他們自己也說了,世事無絕對,那為什麽這個“一定會後悔”,就是那樣的鐵板釘釘呢?

而這時一直在沉默的喻文州卻開口了。

他和後來黃少天認識的那個喻文州一樣,說話前似乎都帶着點兒沉吟的神氣,那樣的神情在後來讓他看起來總顯得萬分的篤定和可靠。可現在這個明顯小了好幾歲的喻文州,雖然不如後來那樣成熟穩重,語氣裏卻帶着點兒只有少年人才有的堅持和肯定。

他語速不快,聲音也并不高,他回答:“老師,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謝謝你。你說的這些我也都懂,我也都想過了。”

他說着稍微擡起了頭來,笑了一笑,那笑容裏帶着點兒青澀到讓人覺得刺目的篤定,刺得對面的黃少天覺得眼睛一陣酸疼。他聽到那個他喜歡的人,笑着說:“但是我想,如果我不這樣做的話,也是會後悔的。”

“既然都是會後悔,那麽我還是想要試一試。”

而其實他現在已經有點後悔了,後悔沒能早一點做出這個決定。

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只是說完最後一句便又沉默了,又帶上了那種“我知道你說得很對,但是我已經決定好了”的神情。

于是老師也終于無奈,帶着點兒孺子真是不可教的神态,讓喻文州回去了。

“不可教”的喻文州從辦公室出來,回教室取了書包卻沒直接回家,他下了樓,到了教學樓的另一邊,那裏有他們學校唯一的一間音樂教室,而教室裏擺了架鮮少有人問津的鋼琴。

已經過了放學時間,學校裏已經沒剩什麽人了,那間教室也鎖了門,黃少天跟在他後面,正納悶他要怎麽進去,他都還沒細想,就看到那個平時看起來總是一本正經的家夥竟然根本就沒有往門那裏走——他熟練地在窗戶那裏一推一拉,打開了可能本身有點問題關不牢靠的窗戶,身手靈活地從窗子裏跳了進去——整個過程流暢又自然,用時都不到一分鐘,圍觀了全過程的黃少天心想這可真是大開了眼界。

方才在老師面前一臉平靜,堅持到稱得上固執的少年人,在拉開那顯得有點兒老舊的琴凳坐下來之後,眼睛裏這才露出了些許黯然。

天快黑了,他卻沒有開燈,借着窗外一點兒光線,他從包裏摸出了個本子,抽了支筆,嘩啦啦往後翻了幾頁。黃少天看得分明,那本子前面寫的都是些複雜的數學題,一步一步寫得工工整整,圖例也畫得幹淨漂亮——這個人一直都是這樣,只要他決定要做的事情,絕對不會敷衍,全部都是報以百分百的認真和專注。

他拿了本子和筆,簡單地在一張白紙上劃了條直線,黃少天好奇地站在他身後想看看他到底要寫些什麽,而喻文州坐在那裏,居然認認真真地如同剛才老師訓話的內容一樣,開始寫利弊了。

他先寫的是弊端,內容大致和剛剛聽到的沒差多少,可這一寫,居然有越寫越多剎不住車的趨勢,那半邊的紙都要寫滿了——什麽可能考不上,考上了到最後發現自己沒那個天賦,說不定他是世界上唯一的一個覺得自己适合幹這個的人……看得黃少天瞠目結舌,即使知道未來的後果他也差點忍不住,非常想要抓住這個小喻同學的肩膀往死命裏搖晃他,好讓他清醒點——弊端寫這麽多,到底是在給自己打氣還是在自虐啊!

而那邊寫得起勁兒的小喻同學全神貫注,卻不知道有個人正這麽看着自己替自己抓狂,他還挺有閑情逸致地在那因為紙張限制寫不下了的弊端後面,惟妙惟肖地畫了個愁眉苦臉的小人,黃少天眯着眼睛湊近了去看,非常有後來喻文州畫在他課本上那些“記不住單詞小人”“背不下來樂理小人”的雛形與風範。

而那應該寫好處的地方卻空白一片,筆尖點在紙面上,鋼筆墨水暈開一點墨跡,也不知道是下不了筆,還是不知道該寫什麽。

黃少天看着那一片幾乎有些紮眼的白,覺得那停頓的筆尖像是狠狠地穿透胸腔,紮在了他心尖上,暈開的墨跡全都是鋪天蓋地而來的難過。

能有什麽好處呢?黃少天也問自己,那時候誰都不知道未來會怎麽樣,那個年紀的他,即使也還懷抱着要成為偉大提琴家的夢想,卻也學會了不再把它像小時候那樣時常挂在嘴邊嚷嚷。在遇到特別困難的時候,他也不是沒懷疑過自己,如果将來他的夢想實現不了呢?萬一即使他付出了這麽多,最後仍舊無功而返呢?

萬一,真的只是萬一,那些他們相信的,堅持的,為之所奮鬥所努力過的日日夜夜,都只不過是一場疲于奔命的碌碌無為,而他們真的只是在這青天白日之下,做了一場荒誕無邊的夢呢?

世界上有那麽多人,有才華的,肯努力的,有才華又努力的……那麽多人都在為一個明天奔走勞頓,誰規定了那個将來會實現願望的人——就一定得是他們呢?

那片空白就像是一片不能夠掌控的未知,他看着喻文州沉默地注視着那張紙,幾次擡起筆又落下,卻還是一個字也沒有寫。

黃少天好幾次想伸出手去擁抱他,他是那麽的喜歡他,他對他來說是最珍貴的存在,是讓他覺得那麽驕傲的人——可這個過去的他,明明臉上還帶着幾分未褪去的稚氣,卻要看着這麽殘酷的內容,這讓他覺得心疼極了。

然而他終究伸不出手,而他的确也不能給他哪怕一點的安慰。

天色越來越黑,僅存的一點兒微光照進來,将坐在那裏幾乎像一尊雕像的喻文州籠進了一片模糊不清的昏暗裏,黃少天看到他像是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似的,随即飛快地在紙上寫了幾個字,然後看了一眼,便毫不猶豫地把這張剛剛還讓人覺得苦大仇深,毫無希望可言的破紙片兒随便折了幾折,重新塞回了本子裏。

這過程快得跟他翻窗戶進來的速度差不多,黃少天愣了愣——他根本沒看清那邊寫了些什麽!而這邊的小喻同學顯然已經打算讓那張倒黴紙片兒在本子裏安享晚年,他擡手打開琴蓋,他的手輕輕放在黑白交錯的琴鍵上,顯得異常的珍視又溫柔。

而黃少天卻想起來,有一次他們幾個一起出去,宋曉他們剛知道喻文州以前不是音樂附中的,就随口問了一句,那是怎麽想要來考音專啊?

那時候他們剛吃過晚飯,一路慢慢溜達着往學校走,喻文州走在黃少天右手邊,聽見這個問題,他笑着回答說:“說不上來,大概是因為高興吧。”

他們一行人聽了這個着實不太靠譜的回答,都忍不住對他施以了刮目相看的注目禮,當時大家都沒把這個回答當真——而現在黃少天想起來,把高興這倆字和剛剛喻文州迅速寫完的那邊心裏默默比了比,不可置信地想,該不會其實是真的吧?

而他的這一番心理活動,小喻同學卻是都不知道的。他寫完了那看似沉重的一張關于未來規劃的利弊分析——其實沒怎麽分析,他最後還是選了看起來不太好走的那一條,但是他現在覺得那個不重要,一點也不重要。

黃少天看着喻文州整個人裹在稍微有些顯大的校服裏,顯得年紀更加的小。他稍微把校服的長袖子卷起來一些,挺直了脊背,開始認認真真地彈起了一首曲子,升起來的月光透着玻璃窗灑進來,輕輕籠在他躍動在琴鍵的雙手上,像是個撫慰的親吻一樣,那麽溫柔。

後來他跟着喻文州一起從琴房裏翻窗戶出去,一起走上了回家的路,夜晚的街道車水馬龍,快速駛過的汽車車燈拉開一條條一閃而過的光影,白天顯得鋒利刺目的城市高樓在黑夜裏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牌,繼續堅守着自己的崗位。

他們一起注視着這整個城市的車流與人潮,加班回家的上班族,晚上出來散步的行人,偷跑出來玩的初中生……每個人從他們面前匆匆掠過,只留下些面目模糊的虛像。而這時天邊突然響起了滾滾的雷聲,天幕突然傾頹壓低,一場說來就來的暴雨将整個城市澆成了一個關不上花灑的大澡堂,黃少天扭過頭去看喻文州——他在一片急急忙忙跑起來的人群中顯得淡定極了,他發揮了所有高中生都有的技能——熟練地把校服外套脫了下來,頂在了頭上。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好像把路上所有的人都沖向了頭頂有遮擋的地方,平時并不擁擠的公交站牌底下也是及擠滿了人,大雨讓公交來得也比往日更慢了些,不少人開始低聲地抱怨,而漸漸抱怨的人數多了起來——那些細細密密的瑣碎語言就像一張大網,用厭煩和不滿将這個雨夜包圍的密不透風。

喻文州站在隊尾的地方,大半個後背都仍然暴露在雨中,而他好像全然不介意——站牌下有點兒昏黃的微光,他頭頂上還蓋着那件校服,前額有些水珠順着被打濕的頭發滴滴答答落下來,周圍的喧鬧,抱怨和焦急仿佛都不能感染他一分一毫,他手裏拿着個小巧的筆記本,在這一小片擁擠的遮擋下,飛速地寫着什麽。

黃少天站在他身後,看清了那是個零零碎碎寫了很多樂段的小本子,它們并不完整,有的甚至現在看起來并不專業,更別提動不動聽,這樣的本子在後來喻文州也有過很多個——它們長得不盡相同,卻全都有着相同的作用,它們恪盡職守,承載了主人一筆一劃的創作,為他鋪成了一條通往未來的路。

随着他飛快的書寫,一句句跳躍的音符在五線譜上成型,它們在這陰暗的雨夜裏像是充滿了無限的生命力,随時都能從紙上躍然而出,于是這漫天的雨水不見了,濕冷的風不見了,擁擠的人群噪雜的喧鬧都在一時間消失殆盡,那個人的筆下不過小小一方白紙,卻能容納這大千世界裏的萬物萬象——生死一擲的豪情,壯士斷腕的抉擇,春風化雨的感情,和一往無前的勇氣。

他額前有雨水落下,黃少天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幫他擋開,他本以為這個下意識的舉動會無功而返,卻沒想到,那滴雨水在他掌心悄然降落,随即無聲地消散了開去。

随着天邊又一聲悶雷,喻文州的筆尖像是演奏結束時揚起琴弓一樣,在樂句末尾重重一點,這一次同樣有鋼筆墨水在紙上暈開來,但黃少天看到他從本子裏擡起頭時的神情——他的眼裏像是落進了這全世界的雨水和光亮,顯得潮濕柔軟又神采飛揚。

而雨總會停,天也總會亮。

夢中的黃少天還跟着喻文州一起去參加了他的入學考試,他恍然發現喻文州和自己當時的入學考試居然是同一天,而且也是在同一棟樓,他們走進這個未來會成為他們共同回憶中最重要的地方,黃少天甚至還在上樓梯的時候,看到了幾年前的自己。

他一直記得自己當時是帶着“躊躇滿志”、“天下我有”“海爺第一我第二”的神情邁進考場的,但現在他看着那時候明顯嫩了不少的自己,怎麽看怎麽都覺得,那其實應該是一臉堅定而青澀的“傻氣”。

但他有點想開口叫喻文州等一等,說小喻同學你走那麽快幹什麽?你只要稍微走慢一點,就能在樓梯口遇到你未來最喜歡的人了,雖然他現在看着好像有點兒傻,但是其實你仔細看看,還是挺帥的!

你一定會喜歡上他的,信我啊!

然而他的聲音喻文州聽不到,他的周圍來來回回路過了許多其他考生,他們有的緊張地絞緊了自己的手指不停地在原地轉圈,有的最後一次趴在走廊的護欄上看着筆記,而喻文州卻只是從他們中間穿過去,在候考室前面排起了隊,那裏要再填一次考生信息。

他臉上端着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沉穩,他是一個人來的,周圍也沒有相識的同學,因此他一臉的平靜便在有些吵鬧的走廊裏,顯得格外突出。而黃少天站在他身邊,卻笑了起來,這時候的喻文州哪怕表面上看着再淡定再冷靜,他也知道他在緊張,他也在焦慮——那少年人的手垂在身前,雖不像其他人那樣緊張得絞成幾根扭曲的意面,卻也是在不自覺地做着些小動作。

他用一只手在另一只的手背上輕輕按壓着,循着某個節奏起起落落,那應該是一段旋律,只可惜黃少天于鋼琴始終學藝不精,沒能看出來那是什麽。

終于排到了他,喻文州拿起桌子上的筆,俯下身去開始填寫那張表格,而這時黃少天從他身邊也伸出了手,他把自己的右手覆在這個年少的喻文州右手上,手心貼手背,就像是和他一起握着這管筆,一筆一劃的,寫下了他的未來。

姓名,喻文州;報考院系,作曲。

會後悔又怎樣?不是天縱奇才又怎樣?甚至,沒有那麽多的天賦,又怎樣?

難道每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就只能于日複一日的生活裏做着白日夢,連想實現它的機會都不能有嗎?而難道天資卓越的人,就能一路順風順水,半點坎坷都不會有地,一路撒丫子狂奔去那個成功的終點嗎?

他自然是都不相信的。

高峰險灘還是光明坦途,那得要他自己走一遭,才能說了算。

黃少天覺得手心裏一陣熨帖的暖意,他看着喻文州寫完信息直起身來,覺得有點兒釋然地笑了起來。負責收表格的老師是個慈祥的中年人,他把表格拿了回來,随口笑着問道:“準備好了嗎?”

這個問題他興許問過了許多考生,他們會給出許許多多不同的答案。而此時黃少天看着喻文州站在那裏,他身形挺拔,開放的走廊卷進來歲末的冷風,而他在這一片嚴寒中,毫不在意地笑了起來,他的目光落在很遠的地方,而他也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我準備好了。”

黃少天站在他身後,突然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再去看他考試的過程了。

所有結果他都已經知道,他想,自己該做的,大概也只是一直努力一直向前,這樣的話,他們才能夠在未來的某一天遇到吧。

又一陣冷風刮過,喻文州推開門走進教室的身影變得模糊起來,而他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戰,夢醒了。

黃少天睜開眼睛,一時間有些恍惚,他手裏抓着被子的一角,而那床兩個人一起蓋都不覺得小的被子,一大半已經掉在了床底下,他覺得有點冷,擡頭往窗戶外面看,天已經快黑了。他只覺得自己方才做了好長一個夢,現在醒來,卻只記得些零星片段,他看到虛掩着的門外有燈光漏進來,知道是喻文州回來了。

于是他扔下被子,穿上拖鞋推開門走了出去。

喻文州坐在鋼琴前面——他們一起租的這間小公寓裏有一架主人留下來的老鋼琴,因為常年都是租給音樂學院的學生,所以主人搬走的時候就把它留了下來,音色不出衆,卻仍舊是準的。

他背對着黃少天趴在那兒寫譜子,全神貫注,并沒有留意到黃少天悄悄地走到了他的身後——直到黃少天從後面緊緊地摟住了他。

“少天?”他手一抖,筆在紙面上劃開長長一道痕跡,他也不惱,笑着去拉黃少天纏在他脖子上的手臂,“睡醒了?奢侈夠了沒?”

黃少天借着點剛睡醒的迷糊勁兒,把臉埋在了喻文州的肩膀上,他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沒有……我覺得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可是現在卻不太記得了……”

“夢醒了都是會不記得的。”喻文州笑着回答,擡手揉了揉黃少天睡得一團亂的頭發。

“但是我覺得……”黃少天擡起頭來,有點兒苦悶地繼續說,“我覺得這一覺醒來,似乎是很久沒有見過你一樣……喻文州,我覺得我好想你啊。”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們昨晚還在一張床上滾作一團,各自大展拳腳地搶着一床被子,早上還被同一個鬧鐘吵醒,只不過區別是一個出了趟門而另一個爬起來吃了早飯然後又睡到了現在……即使這樣,那也着實不能稱得上是“很久”的。

喻文州有點兒想笑,可是他聽黃少天的語氣卻是說不出的認真還帶着些困惑,他伸手把對方拉到身前來,和他并肩坐下。他有些涼的手輕輕碰了碰黃少天的臉頰,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注意作息啊少天,你這別是睡暈了吧?”

“哪兒跟哪兒啊!就算我是睡暈了,你聽我說想你,就這麽個反應啊?也回我一句少天我也想你了會怎樣啊喻文州!”黃少天感到了他手上的涼意,本能地想要躲,可是又因為對方是喻文州,他又克制住了這個動作,只是略有不滿地哼哼了一句。

“開個玩笑嘛……”喻文州笑了,他站起身來,想要過去給黃少天拿件外套,客廳的暖氣開得沒有卧室足,他剛睡起來,害怕他感冒。

沒想到黃少天卻也跟着他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緊緊地摟住了他。

喻文州也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那些夢裏的畫面似真似假地從黃少天眼前再次掠過,一幀幀一幕幕,像是老舊的沒有臺詞的默劇,他看着畫面裏那個獨自行走的年少時的喻文州,又忍不住把他摟得更緊了些。

“我夢到了以前的你。”黃少天突然開口說道。

他想說,我夢到以前的你一個人在學校的琴房裏,寫了那些關于未來的利與弊,我夢到你一個人下雨的時候在公交站下寫曲子,我夢到你在最難熬最困難的時候攥緊的手指和緊鎖的眉頭……那些時候我多想去拉你的手,給你一個擁抱,我想告訴你讓你不要糾結不要猶豫,你未來會成為一個很好很好的作曲家,你今天的選擇是對的,那些質疑,你不要相信,你總有一天會成功的。

你将來會有許許多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和同學,還會遇到很多專業很棒人也很好的老師,他們都是非常好的人,你們一定會相處得很愉快。更重要的是,你還會寫出很多讓老師和同學稱贊的曲子,你會成為學校裏最優秀的學生,會成為很多人的目标和偶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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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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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