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密旨

疑惑的眼神望向王槐安,風霁月似乎在等着他往下說。他隐約可以猜出,在這份密旨裏,一定藏了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而這個秘密,也一定和他有關。

王槐安無聲嘆息,垂眸冥思了許久,才緩緩道:“這件事還得從先皇病危那日說起。那日,天色灰暗,下着磅礴大雨,老臣奉了先皇之命,進宮觐見……”

…………

……

王槐安進宮的時候,慕容璟天的寝宮裏一個人也沒有。推開門,一眼望去,整個寝殿都是空蕩蕩的。明明是白日,卻寂靜得如同黑夜,可怕至極。他提神往前走,迎面而來的寒氣讓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咳……咳咳……”

壓抑的咳嗽聲斷斷續續地從內室傳來,王槐安循聲過去。拉開長垂于地面的黃色簾子,他看到慕容璟天伏在床上,半撐着床沿,低頭劇烈地咳着。

他一個箭步沖到床邊,跪在地上,“皇上!”

“愛……咳,咳咳,愛卿……你終于來了……”慕容璟天費力地擡起手,示意他起身。

王槐安着急道:“皇上,您都病成這樣了,為何不讓人伺候着呢?”

“朕無礙……咳咳,愛卿不用擔心。是朕有意支開他們的……”

“皇上是否有事要與臣講?”王槐安與他共事數十年,早已深知他的脾性。

“愛卿,朕此番找你來,确有一事相求。”慕容璟天的聲音極其虛弱,面色蒼白如紙,仿佛一盞即将燃盡的蠟燭,随時都有可能熄滅。

“臣惶恐,皇上有事,臣自當竭盡全力,不敢怠慢。”

慕容璟天忽然一笑,“你又來了,朕早說過,你我之間不必那麽多禮。現在……咳咳,現在又無外人在,不需要那麽拘謹。”

“是。”

慕容璟天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兩道聖旨,遞到了王槐安的手裏,“這其中的一份,是朕的遺诏……”

“皇上!”慕容璟天的話未說完,王槐安就出聲打斷,忙道,“皇上洪福齊天,太醫也說了,只需要休息幾日便好,皇上大可安心,斷然不會有事的。”

慕容璟天擺了擺手,“朕的身體朕自己清楚,那些老家夥總是說偶感風寒,偶感風寒,朕知道他們是不敢說實話,朕不怪他們。”

“皇上……”王槐安着急。

慕容璟天道:“你聽朕說完。朕在這份遺诏裏面,已經寫明了将皇位傳予誰。朕一共只有兩個兒子,潇月和霁月無論是誰繼承皇位,朕相信他們都會做好這個皇帝,這點朕不擔心,朕擔心的是……”

慕容刑天停了下來,示意他先看另外一道旨。

王槐安将聖旨打開,看了幾眼,臉色大變,嘴唇輕顫,“這……”

慕容璟天似乎早有預料,并不驚訝,平靜道:“如若日後有一天潇月像他皇叔那樣有野心的話,朕賜你權利,先斬後奏……殺了他,以絕後患……”

手裏的聖旨掉到了地上,王槐安驚恐,“皇上,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慕容璟天眼神空洞地盯着床頂看了許久,才緩緩道:“我這輩子自認為從未做過什麽錯事,可卻偏偏辜負了一個人。”

“是皇後。”聽他的語氣,連朕都不用了,王槐安便猜到了那個人是誰,也只有在面對她的時候,他才會願意抛棄帝王的身份,甘願只做一個普通的丈夫。

他依稀記得那一年,年輕的慕容璟天大婚,納了張家小姐為妾。由于他是太子,妻子将來是要母儀天下的,是以起先并未娶妻,立妃之事也是遲遲未定。

張家小姐出自名門,知書達禮,并未對此事上心,只是一心一意伺候丈夫。但不知為何,慕容璟天總是對她不冷不熱的,溫溫的看似不是新婚燕爾,倒像是老夫老妻了。

一年後,張家小姐誕下一麟兒,取名潇月,全府上下為這位小少爺歡慶了三日。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張家小姐成為太子妃只是早晚的時候,慕容璟天忽然帶着另一名女子進宮,請旨賜婚,說她懷了自己的孩子,要娶她為妻。

這件事,在當時鬧得沸沸揚揚。縱使這名女子是大将軍的女兒,但張家小姐早已為慕容璟天誕下一子,于情于理,都是她為正室。可慕容璟天偏偏咬緊了牙關不肯松口,非要立那名女子為太子妃。皇後氣不過,當場便暈了過去。後來還是張家小姐主動站出來說願意做小,才讓此事暫時平息。

想不到第二年,那名女子也誕下了一兒,他,便是如今的霁月。

……

…………

風霁月和風潇月都是第一次聽到自己父皇與母後的事情,這件事在當時鬧得很厲害,後來為了杜絕可能發生的意外,老皇帝便下令任何人都不得再提及此事,違者以抗旨論處。所以這麽多年來,連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的父皇竟然有這麽一段過去。

王槐安說得簡單,但他們兩人很明顯都聽懂了,氣氛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每個人都陷入了沉思。

半晌,風霁月看了一眼風潇月,開口問道:“相爺,那父皇,為何要你……殺了哥呢?”他總覺得這個問題背後的答案,才是所有事情的關鍵所在。

王槐安并未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先問道:“能否請皇上先回答老臣一個問題?”

風霁月望向他,“相爺請講。”

王槐安道:“如若真如先皇密旨上所說,潇王殿下有一日會和嶺南王一樣謀反,您會怎麽做?”

風霁月看着風潇月,陷入了兩難。如果哥有一日造反……

“不,我相信皇兄,他不會造反的!”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心裏的話竟然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

風潇月也擡眸望着他,眼底深邃無際。

四目交接,似乎在傳達着什麽。

其實他有沒有回答那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聽到了想要的答案,王槐安摸了把并不長的胡子笑笑,“皇上宅心仁厚,知人善用,将來定會是社稷之福啊!”

忽然被誇,風霁月有點不好意思。當了三年的皇帝,什麽奉承的話沒聽過,但是從王槐安口中出來的就是不一樣。他是父皇生前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能得他的誇獎,他确是十分高興的。

不過他還沒忘了正事,“相爺……”

王槐安明白他的意思,這件事情怕是今日也瞞不過了。罷了,說出來就說出來吧,他想若是先皇看到他們兩人如今相處得甚好,也會願意将真相告訴他們的,況且,他有必要知道自己的身世。

王槐安正色道:“皇上,請恕老臣直言,您是皇後所生,但卻……并非先皇血脈。”

“啪--”風霁月手中的奏折掉到了地上。

他的目光緊緊地盯着王槐安,聲音有些顫抖,“相爺,你……你是在開玩笑的吧?”

他不是父皇的血脈?這怎麽可能!如果他不是父皇的血脈,父皇又怎麽可能把皇位傳給他呢?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的!

相比之下,也是第一次從王槐安的口中聽到這個事實的風潇月,倒顯得平靜許多。之前每當問起王相關于密旨的事情,他總是支支吾吾的時候,他就已經有所察覺,只是不敢往這方面想。直到那日在樹林裏遇刺,他的手臂受傷,風霁月為他包紮的時候不小心劃破了手,兩人的血融在一起的時候,他才真正地明白這一切。

當下他的心裏五味雜陳。不管怎麽說,在這件事上,父皇的确是多慮了。因為即使那樣,在他的心裏,風霁月也還是他的弟弟。沒有人說非得要有血緣關系的才能稱之為兄弟,這麽多年來,這個弟弟一直在他的心裏,早就已經紮了根,又怎會因為這麽一件他們都無法控制的小事,去責備他呢?至于皇位,在這方面,他不得不承認,他們兩個還是有相似之處的。皇位于他們來說,還不如江湖來得潇灑自在。

王槐安将兩人的一切都看到眼裏,嘆氣道:“其實在先皇迎娶皇妃之前,就已經與皇後互生情愫,只苦于當時皇後的父親在外征戰多年未歸,無法禀明,便陰差陽錯地使得先皇先娶了皇妃。皇後一氣之下獨自離開了京城,卻不料單純的她涉世未深,為人所欺……後來的事情你們也知道了,皇妃得知此事之後,雖心有不甘,但她向來寬宏大量,又瞧見了先皇與皇後之間的鹣鲽情深,心也就軟了。”

“難怪,在這深宮之中那麽多妃嫔,日日明争暗鬥,夜夜耍心機耍手段,卻唯獨母妃和皇後相處融洽,勝似親姐妹。”

風潇月記得小的時候,他的母妃總是和皇後一起在禦花園賞花,而他就帶着霁月到處玩。每次玩得一身泥巴回去,兩個大人非但不怪他們,也只是笑笑,甚至也不看是不是自己的兒子,就随手拉來一個替他們擦幹淨臉上的泥巴。這讓小小的他曾經一度以為自己是不是摔壞了,弄混了自己的母妃到底是哪一個。

看到風霁月坐着不動也不說話,只是垂着頭盯着地面,王槐安不忍地輕喚了一聲,“皇上?”

風霁月愣愣地看着地面,過了好半天才回神,疲憊地說:“相爺,皇兄,我有些累了,你們先回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不好?”

他的聲音低低的,像是一個走散了的孩子,失魂落魄的尋着娘親。

王槐安和風潇月也不再多言,悄聲無息地離開了,他們知道這個時候他最需要的就是冷靜。

風霁月從早上一直坐到晚上,一動不動。中午的時候有小太監過來問他是否要用午膳,一連問了好幾遍都沒聽他說話,也就只能怏怏地退了下去。晚上推門進來看到他仍是那樣坐着,還沒跨進門就又掩上門退了出去。

這一日,風霁月想了很多很多事情,幾乎将從小到大所有記得的片斷都回憶了一遍。

難怪他每次問風潇月密旨的事情的時候,他總是模棱兩可地回答他,難怪之前在慕容刑天要當衆讀出這份密旨的時候,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原來,他早就知道了一切……

風霁月的眼神茫然無邊。

他不是父皇的兒子,他的身上沒有父皇的血。可是,父皇最終還是将這個皇位傳給了他。

他知道,父皇是在告訴他,無論他是不是他所生,無論他的身上是否流有他的血脈,他都是父皇的兒子……

而風潇月,那日在朝堂上,當着滿朝文武,也說了相同的話。

他說:“霁月當皇上,我很高興,沒有任何的不滿,不僅僅是因為我相信他可以當一個好皇帝,更重要的是,他是我的弟弟,我們都是父皇的兒子。”

他還說:“在我心裏,他永遠都是我的弟弟,和我流着相同血脈的親弟弟。”

那一瞬間,風霁月忽然笑了。

自從坐上了這個皇位,他從來都沒有真心地笑過。可這一次,卻是真正地,發自肺腑地笑了。

得父如此,得兄如此,他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母後,如果您的在天之靈看到了這一切,是否也會為兒臣感到高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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