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助理一臉震怒,仿佛從沒見過鐘應這樣的人,能把他說得啞口無言。

他看起來甚至想動手教訓教訓這個狂妄的年輕人,視線看向旁邊的保镖,随時都想跟保镖一起安排後事。

然而,鐘應微笑着看他,站得筆直,絲毫不認為自己的指控有什麽問題。

他手指放在椅背上,悠閑地活動着,好像在為他們的思考伴奏或者計時。

觀影室沉默寂靜,助理再三猶豫,視線掃過鐘應的手指,似乎懼怕貝盧的命令,拿這位身體金貴的古琴演奏者毫無辦法。

忽然,鐘應問:“還要再播放紀錄片嗎?也許我能告訴你更多外星文明的想法。”

助理欲言又止,顯然想到了他那個外星文明的例子,直接打消了再放一部紀錄片的念頭。

“今天的參觀結束了,我送兩位回莊園!”

說着,他憤恨的看向周俊彤,“告訴館長,貝盧先生對他非常失望。”

口頭的威脅和恐吓,并不能挽回任何局面。

周俊彤站在博物館門外,眼眶依然紅紅的,情緒卻平靜了下來,攥着雙手,目送他們離開。

厲勁秋擡手揮了揮,和她道別,轉身随鐘應離開博物館,登上了回莊園的車輛。

回程路上,兩個人都變得格外沉默。

鐘應沒有閑聊博物館見聞的心情,厲勁秋沒有回到牢房的期待。

車輛一路前行,原路返回。

等他們将要回到套房的時候,冷靜下來的助理,仍舊是公事公辦的禮貌模樣,确認般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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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還會為貝盧先生的音樂會彈琴嗎?”

鐘應哂笑一聲,“會。”

他肯定回答之後,套房大門緊緊關上。

鐘應立刻面對了厲勁秋難以置信的質疑。

“為什麽你還要給貝盧彈琴?”

他語氣震驚,仿佛懷疑鐘應腦子壞掉,“你應該很恨貝盧,就他這樣的人,你居然願意給他彈奏《金色鐘聲》給他送生日祝福?”

鐘應緩緩走向客廳,他非常高興作曲家的觀點,經過一次博物館之旅完全改變,可他依然有自己的堅持。

“貝盧确實值得我恨。但是只有我彈奏那張琴,它才不會重新回到緊閉的收藏室,失去剛剛獲得的自由。”

鐘應坐在沙發,悠閑的伸了伸懶腰,“所以我彈奏的是《金色鐘聲》,還是別的曲子,都無所謂。”

“我有所謂。”

厲勁秋臉色嚴肅,劍眉微挑,居高臨下帶着怒意看人的時候極具壓迫感。

他說:“我是一個很講究道義的作曲人,我寫出來的曲子誰彈都可以,因為音樂大同,藝術無界。”

“但是,我不允許自己明知對方是一個背信忘義、人人得而誅之的強盜,還給他寫什麽溫馨美好的祝福曲。這傳出去絕對會成為我人生中寝食難安的污點。”

才短短相處幾天,鐘應就覺得自己完全習慣了厲勁秋的性格。

直來直往,想說什麽說什麽,沒有考慮過自己會不會得罪人,也根本不怕得罪任何人。

厲勁秋灑脫得令他羨慕,驅散了鐘應心中因為博物館的虛僞粉飾帶來的些微不快。

他仰頭看着厲勁秋,好奇問道:“那你準備怎麽辦?我們又不可能撤下《金色鐘聲》的表演,就算我不出現,我相信多梅尼克也能完美的演奏它。”

鐘應一句話戳中了厲勁秋最大的怒點。

“不能撤,但能改。當然,我絕不允許多梅尼克去改!”

厲勁秋看向鐘應的視線堅定,絲毫沒有被困住的痛苦。

他語氣充滿煽動的說道:“你是表演的核心,全場的管弦樂都是為你古琴協奏,你彈奏什麽,就是什麽。”

鐘應心中略有所感,又覺得厲勁秋不會做那麽瘋狂的事情。

他确認一般說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有什麽不明白的!”

厲勁秋挑眉看他,雙手環抱,義正辭嚴,“這種老家夥,還聽什麽金鐘啊,直接聽喪鐘吧!”

距離生日會,還有兩天。

厲勁秋和鐘應,沒了去博物館參觀的娛樂活動,便索性待在房間裏彈“素琴”。

“我想要這樣的調子。”

厲勁秋坐在沙發上,輕輕哼出了一段曲調,模仿了一下古琴給他的印象。

鐘應盤膝坐在他身邊,聽完笑着點了點頭,修長手指随之懸空勾挑輪猱,很是配合。

厲勁秋看不懂古琴的指法,但他腦海裏有了音樂,就能感受得到琴弦顫動的美妙音調。

鐘應果然是一個天才,聽着他這五音不全的演示,也能彈奏出曲子來,實在是太棒了。

厲勁秋根本忘記昨晚的自己,如何嫌棄虛空彈琴的行為藝術,此時甚至覺得自己有點兒懂陶淵明了。

素琴無音,彈者有意,寄情于琴,铿锵恣意。

那些回響在他腦海裏的旋律,在鐘應手指精準的彈奏下,響徹了這間華麗的牢房,帶給他生命的音樂又回來了。

厲勁秋心裏的焦躁、煩悶,都在那雙手的認真按弦、挑弦之中,漸漸消散。

鐘應總有許多辦法,讓他安靜的沉浸在音樂的世界裏。

一曲奏畢,鐘應靜靜感受着剛才即興發揮的旋律。

每一個音調、每一次轉音,都記錄在了他的心中,只是不知道厲勁秋到時候聽了實際演奏,會不會喜歡。

然而,厲勁秋不在乎。

只要《金色鐘聲》不再是給無恥者的祝賀,變成什麽肅殺、兇殘的旋律,都正和他意。

于是,他們在客廳一個人示意,一個人彈奏地修改《金色鐘聲》,漸漸将獨奏樂器的部分改成了截然不同的旋律。

厲勁秋非常滿意這樣的變動,他無比期待溫柔的降B大調管弦樂,出人意料的與C小調的悲傷黑暗來場混戰。

《金色鐘聲》變成了他想要的樣子,厲勁秋反複确認之後,問道:“華彩部分你準備怎麽彈?”

他雖然喜歡鐘應的即興演奏,但他認為,“之前的枯木逢春肯定不适合新的鐘聲。”

“确實不适合……”

鐘應略微思考,說道:“我可以即興發揮,但有一首曲子,是我一直練習、也一直想在雅韻上重奏的。”

“什麽?”厲勁秋來了興致,充滿好奇。

鐘應坐在沙發上,手指慢慢敲擊沙發皮面,“沈先生為抗戰義演募捐的時候,彈奏的《戰城南》。”

厲勁秋不懂漢樂府,可他聽了這首曲名,不由自主升起一種肅穆的情緒。

也許是因為沈先生為抗戰義演的熱血,也許是因為詩篇名字自帶金戈鐵馬的殺氣。

他為了印證自己的想法,謹慎的問:“這是一首什麽曲子?”

“是一首為在戰場上的陣亡将士而作,描述戰争悲慘凄苦的哀悼詩。”

鐘應念誦着《戰城南》,厲勁秋安靜的聽。

古時候的詩句、意象與現代詩歌習慣大相徑庭,厲勁秋聽得十分痛苦,又隐約可以感受到戰争的殘酷無情。

幸好,鐘應看出了厲勁秋的茫然,解釋道:“這詩描寫了死人開口說話,請求烏鴉吃了自己的腐肉替自己哭嚎的場景。原詩仍是沒有繞開古時候的忠君愛國,可沈先生重譜之後,變為了他對前線戰事的一腔悲憤。”

“日本人發起的是不義之戰,我們打的是保家衛國之戰。”

“奈何敵我懸殊,抗日将士死狀凄苦,無人收屍,唯有烏鴉撕啄腐肉,替戰士們發出喑啞悲鳴,控訴侵華戰争的罪惡與侵略者的無恥……”

厲勁秋不懂漢樂府,他卻懂音樂人。

鐘應簡單幾句話,他都可以想象一位身着長衫、撫弄琴弦的古琴演奏者,心中如何為抗日亡魂悲痛。

“沈先生是烈士。”他肯定的說道。

鐘應笑着看他,手指撥弄着不存在的琴弦,聲音平靜又低沉的糾正了厲勁秋。

“沈先生不是烈士,可他算得上是志士、義士。哪怕在他閉門研究漢樂府曲譜時候,也常常聽着遠方傳來的戰争消息,為國家的未來擔心。”

鐘應想起那些日記,不僅僅記錄着沈聆研究樂譜的心得,更多的是對前線戰況的焦慮憂愁。

勝時喜,敗時哀。

大悲大喜之間,沈先生終于參悟了千年樂府的真谛,找到了遺音雅社成立之後,最為強烈的存在目的。

“沈先生動員遺音雅社首演募捐的時候,演奏家們都是精益求精的完人,表示不希望沒準備好,就匆忙登臺,留下遺憾。”

“可是沈先生說,前線如此危難,我們不站出來,誰又知道明天還有沒有命去研究更完美的樂府曲譜,去準備更好的演出。”

“不如今天站出來,發出屬于自己的聲音,死而無憾。”

鐘應想到紙張上記錄的只言片語,都能感受到音樂人的顧慮。

即使是沈先生,在演出之前,也忐忑的提筆寫道:

“明日若是出了亂子,過錯在我,只盼祖師爺開眼,知曉我們一心赤忱,護我們演出順利。”

他們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人,卻不是蜷縮茍且的懦夫。

1937年的首演,十三弦築準備不足,并未登場,算不得完完全全的千年遺音。

可是他們依然募集了大量物資,送去前線,緩解了一些後勤壓力,更堅定了清泠湖衆人支持抗戰直至勝利的信念。

于是,遺音雅社的演出一直定期舉辦,全國各地的富商權貴都聞訊而來。

直到清泠湖淪陷,他們才停下了舞臺上的演奏。

厲勁秋安靜聽完,忽然覺得胸口沉重得慌亂。

音樂與戰争、音樂與命運始終緊緊糾纏。

沈先生拒絕為日軍奏響音樂,決定了遺音雅社慘烈的命運,讓他有些難以呼吸。

“當時遺音雅社,為什麽不給日本人表演?”

厲勁秋不能理解,思考方式充滿了浪漫主義的憤慨。

“他們應該用音樂表達思想,怒斥侵略者的無恥,直接當着觀衆的面,把那群日本人聽得羞愧難當!”

鐘應說:“你的觀點,不是沒有人提出過,但是,戰争時候的情況,不能用我們現在的情況去推斷。”

“你想,我們的戰士在奮勇殺敵,不顧性命,遺音雅社卻在戰士們流盡鮮血也沒能保護的地方,給敵人彈琴……”

鐘應苦笑一聲。

“這樣的消息傳出去,不像是遺音雅社用音樂抗争,更像是一種向侵略者的妥協屈服。”

鐘應懂得音樂人想要用音樂喚醒沉睡意志的想法。

但日軍不是沉睡的雄獅,而是沾染血腥的劊子手。

他們所過之處,全是苦難同胞兄弟姐妹的鮮血與冤魂。

再是冷漠無情的琴家,也無法在殘酷血腥的清泠湖,為日本人奏響的樂曲。

哪怕這樂曲,飽含着他們對侵略者道不盡的仇恨,他們也不願、更不能為侵略者演奏。

鐘應幽幽嘆息,随性扣響空蕩柔軟的沙發,仿佛在練習剛才嶄新的鐘聲,又像在借素琴哀嘆。

“沈先生出獄之後,依然有人勸誡他,順從日本軍官要求,就不會受到苛責,還會在中國、日本大放異彩。他嚴厲拒絕,就算對方是自己的朋友,他也不顧往日情面,将人趕出門外。”

“因為,他恨殺人如麻的侵略者,更恨卑躬屈膝的漢奸。”

有些話題,聊起來就變得沉重。

厲勁秋歷史不夠好,也能感受到靈魂銘刻的深邃情緒。

他有很多話想說,又見鐘應緩緩拂弦,顯然從小習慣了這些沉痛的歷史,早就不需要別人的安慰。

于是,厲勁秋話鋒一轉,許諾道:

“放心吧,音樂會你大膽的發揮,出任何問題,我都幫你解決。”

作曲家自信得不可一世,說得好像他們不是一間牢房的獄友。

鐘應停下手,認真看他,“你哪兒來的信心?”

厲勁秋雙眼微眯,笑得狡黠,“因為我叫我妹去找多梅尼克了,她肯定能聯系上樊大師,也可能直接聯系駐意大使館,說貝盧非法拘禁!”

鐘應詫異看他。

在博物院,他本可以尋求周俊彤的幫助,聯系師父。猶豫再三之後,鐘應放棄了這個想法。

因為,助理足夠強硬,完全可以帶周俊彤回到莊園,給他們新增一位可憐的室友。

“你什麽時候告訴她的?”鐘應好奇追問。

厲勁秋笑着回答,“貝盧博物館到處都是留言小紙條,我随便拿張紙,拿支筆,寫了塞給她的。”

鐘應錯愕看他,覺得這說法匪夷所思。

整個博物館之行,他都密切關注着周圍的情況,自然知道博物館的留言條。

但厲勁秋寫紙條這麽大的動作,他卻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厲勁秋挑眉,得意的勾起笑,伸出左手,輕松的折斷了茶幾上裝飾用的幹花。

一片葉子,一支長徑的幹花,成為了他演示的紙條和筆。

他微微側身,左手反背在腰後,右手虛虛遮掩,做了個單手握筆反轉寫字的姿勢。

白皙花朵在他指縫中顫顫巍巍,不仔細看确實很難發現他在用枝幹寫字。

難度高超,堪比特工。

演示完畢,厲勁秋雙指夾着葉片和裝飾花,遞給鐘應,得意的說道:

“作曲人的手指,超乎你想象的靈活。”

鐘應捧住那朵花,展開刮痕淺淡的葉片,詫異問道:

“……這樣寫出的字,你妹妹能看懂嗎?”

“怎麽不能!”

厲勁秋平時對周俊彤百般嫌棄,在這時候極盡誇贊,“我和她從小一起長大,她特別聰明,連我的字都看不懂,那還是別混了。”

“她什麽都好,就是天賦太差。鋼琴、小提琴學了十八年都沒出人頭地,到了意大利來,反而跨行去學了文物修複專業,也算是個聰明人的選擇。”

鐘應聽得出厲勁秋嫌棄沒有天賦的人,不禁辯駁道:“學習樂器,不一定全靠天賦。”

“你不懂。”

厲勁秋十分堅持,“在我們家,沒天賦就不要選擇音樂,會更幸福一點。”

“別管她了,我們等着救援就行。”

他似乎不想談論這個,将話題帶了回去,“你彈一下《戰城南》吧,我想聽。”

被關起來的兩個人,時刻會有人将他們的動向,彙報到哈裏森.貝盧面前。

比如,鐘應參觀博物館後,大為感動,改變了固執的想法。

比如,厲勁秋果然說服了鐘應,他們在房間裏聊着作曲,早中晚餐都沒忘記《金色鐘聲》。

貝盧聽後格外高興,持續期待着自己的生日。

在他九十七歲那天早晨,他換上了舒适的西裝,胸口點綴着意大利雛菊,特地坐在輪椅上,等待鐘應和厲勁秋走出房間。

關了整整三天的音樂人,出門就見到了貝盧,表情都有些微妙。

然而,貝盧笑容滿面,說道:“感謝你們改變了想法,願意為我慶生。”

鐘應視線了然的看向他身邊的助理,不用問都知道對方說了什麽話。

他一時覺得貝盧可憐。

周圍的人都說好話,沒有實話,想來自己說過的句子,也經過了誇張美化,送到貝盧面前,讨老人歡心。

不過沒有關系,他馬上就能擁有,比語言更直接、更清晰的表達方式,直白的告訴貝盧心中所想。

誰也無法扭曲他的意思。

鐘應禮貌微笑,給予了九十七歲老人基本的尊重。

“請你晚上好好聽琴,哈裏森.貝盧。這是十弦雅韻和沈先生一起送給你的鐘聲。”

貝盧心跳很快。

他從裝點着花束與帷幕的莊園,來到華麗漂亮的音樂劇院,心跳變得越來越快。

此時,他比建成博物館、建起音樂劇院、得到媒體鋪天蓋地的誇獎,都要開心。

嘴角一直勾起笑意,欣賞第三玫瑰廳擺滿了漂亮的玫瑰,還有意大利人最喜歡的雛菊。

多梅尼克為他獻上了一束簡單的雛菊,伸手為他整理了領結。

“祝福你,我的老朋友。”

貝盧捏着小小花束,這是他最愛的花,花語“深藏心底的愛”,正如他對沈聆的感情。

多梅尼克說了很多話,還特地提到了後臺正在準備演出的鐘應。

“他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古琴演奏者,如果你喜歡待會的音樂,我可以提一個建議嗎?”

眼睛渾濁的貝盧,耐心的捧着花束看他。

多梅尼克仿佛下定了決心,說道:“你能不能把那張仿制的十弦琴,送給他,讓他帶回中國?”

“這不可能。”

貝盧心情再好,對待雅韻一如既往。

他伸手抓住認識了四十年的朋友,聲音低沉的質問道:“多米,你背叛了我是嗎?你被中國人蠱惑了,你也認為我做的一切都是錯的?”

“哈裏森……”

多梅尼克很少這麽叫他,并不否認自己想要幫助了鐘應的事實,“那你告訴我,收藏室的十弦琴、牆上的書信,是怎麽來到你身邊的。”

貝盧松開手,選擇沉默,視線抗拒的看他。

不再年輕的鋼琴家嘆息一聲,問道:“你就算喜歡音樂,留着那張琴又有什麽用?沈聆已經不在了。”

“他在。”

九十七歲的老人格外堅持,顯露出孩童般的固執。

“我馬上就能見到他了。”

第三玫瑰廳,首排毫無遮擋的位置,足夠貝盧舒适的欣賞雛菊與玫瑰裝點的舞臺。

這不是什麽嚴肅的音樂會,而是為了慶祝他的生日。

政要、商賈、親屬、朋友,紛紛向他送來祝福,門外的花籃、花束占滿了走廊,新聞記者也是追着拍攝這位慈善家的身影。

然而,他只關心《金色鐘聲》。

能有十弦雅韻參與演奏的協奏曲,是他畢生的期望,無論多少人走到他面前來與他攀談、閑聊,送上祝福,都無法分去他半分心神。

因為,他只在乎舞臺上走出了的管弦樂隊、站在正中的指揮,還有他等候已久的《金色鐘聲》。

指揮帕米拉代表着樂團與意大利音樂劇院,獻上對老先生的祝願。

這場生日音樂會的主角,卻睜大眼睛,持續看向帷幕遮擋的後臺,催促身邊的助理。

“鐘應呢?我的琴呢?他們什麽時候出來?”

忽然,燈光漸暗,管弦樂隊井然有序入座,只剩下獨奏樂器位置,空蕩蕩的琴桌,等待着演奏者的出場。

轟鳴的掌聲,随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輕人響起。

他抱着一張與衆不同的古琴,沒有向偉大的哈裏森.貝盧投去一絲視線,徐步走向琴桌。

可是貝盧死死盯着他。

他穿着那時候中國人慣穿的長衫,斜斜盤扣、長長衣擺,淡藍月白的色澤永不褪色,仿佛一位年僅十八歲的故人,跨越了漫長沉悶的時空,千裏迢迢趕來,為摯友慶生。

貝盧喉嚨頓時幹澀,眼眶變得濕潤。

因為他看到的不是脾氣執拗的鐘應,而是他心心念念的知音——

“沈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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