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鐘應錯愕看他, 就連一向冷靜的樊成雲,都克制不住出聲。

“弗利斯先生,您确定嗎?”

樊成雲往來世界各地多年,對奧地利的毛特豪森集中營不算了解, 也不是一無所知。

“楚先生是去的美國, 他從美國登上回中國的郵輪, 為什麽會出現在奧地利?”

木蘭琵琶出現在維也納拍賣行不奇怪。

樂器始終是樂器, 随着主人的遷徙、移民、贈送, 出現在世界的任何角落,都符合常理。

但楚書銘是為了尋找木蘭琵琶, 才離開中國。

拿回琵琶之後,他與夫人、女兒登上的郵輪,有憑據記載, 還有華人互助會的檔案記錄、照片留念。

而民國時期開辟的航線, 必不可能經過奧地利!

“我無法确定。”

弗利斯面對大師的質疑,回答得非常坦誠,“我對于琵琶主人的一切了解,都是道聽途說。”

“我今年才三十四歲,您覺得我能從1944年一直活到現在嗎?”

鐘應不喜歡弗利斯的避重就輕,“那麽,您是聽誰說的?”

他急切的從舞臺上走下來, 不在乎周圍音樂協會的評委、兩個樂團的音樂家的視線,抱着那把木蘭琵琶, 追問道:“他怎麽确定自己見到的人就是楚書銘?有沒有可能在那個時候,琵琶并不在楚先生的手上!”

弗利斯成為了好說話的弗利斯, 但不代表他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攤開手, 看向焦急的鐘應, 揚聲說道:“我的朋友,你覺得這是适合讨論這件事的地方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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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應立刻意識到,音樂家的好奇視線過多,其中涉及的又是陳年舊事,确實不适合大張旗鼓的讨論。

他将手上的琵琶,鄭重放回琴箱。

“如果弗利斯先生不介意的話……”

“介意。”

弗利斯很肯定的打斷他,似乎知道不依不饒的鐘應要說些什麽。

“我是猶太人,雖然我沒有經歷過殘忍的屠殺,但是我的血液裏會永遠記住那份仇恨,在談論起過去的時候,我不希望太多人見到我脆弱的一面。”

他指了指鐘應,态度一如既往的嚣張,“你想聽我講故事,那沒問題。但是我的故事不願意講給更多人聽。”

“您的意思是……”樊成雲沉吟片刻,問道。

弗利斯掌握了他們想要知道的信息,就掌握了絕對的主動權。

他笑容得意,禮貌的說道:“樊大師,我想跟您的徒弟單獨聊聊。”

鐘應心裏一驚,立刻提起琴箱,讓琵琶遠離了高傲的商人,唯恐他突然發難,又把琵琶收了回去。

年輕人抗拒的行為,弗利斯看在眼裏,滿是困惑。

樊成雲卻一清二楚。

他接過了琴箱,拍着自己徒弟的肩膀往旁邊退了兩步。

“小應,你去吧。”

鐘應神情詫異,還以為師父會一口回絕。

“待人接物,切記溫和內斂,說話時多考慮考慮這把琵琶。”

師父的叮囑發自肺腑,眼神裏寄予極高的期望。

鐘應張了張口,想要辯解,又回憶起自己并不端莊溫和,常常受到師父教誨的事跡,默默的咽下了反駁。

“嗯,師父,我并不讨厭弗利斯先生。”

雖然弗利斯說話做事劍走偏鋒,但是他看重琵琶的真心,鐘應完全可以感受到。

樊成雲得到了保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提着琴箱,看向傲慢的弗利斯。

“恰好,我也不懂得琵琶,就讓小應和你單獨聊吧。”

說完,他還熱情的邀請厲勁秋,“厲先生,我們可以再談談為死難者譜寫的紀念曲,既然要兩個樂團合奏,就得大家一起商量一下。”

厲勁秋想跟着鐘應去聽故事的念頭,直接被大師掐斷。

只能遺憾的目送鐘應和弗利斯離開。

“很抱歉對樊先生無禮了。”弗利斯上車,開口說道。

鐘應感受不到他話語裏的抱歉,語氣平靜的說:“我們尊重您的決定。但我好奇,這件事值得如此神秘嗎?”

“嗯……”

弗利斯沉吟片刻,微挑眉梢回答道,“值得。”

他的豪車帶着鐘應一路飛馳。

那棟豪華的現代別墅,再度邀請鐘應的光臨,由弗利斯步履悠閑的領着他,穿過挂滿名畫的長廊,走進了寬敞明亮的圖書館。

弗利斯的圖書館書架林立,鐘應視線一掃,就能見到無數英語、德語、法語、中文的書籍。

方塊字在花體字母中尤為顯眼。

它們不像是一種充當門面的裝飾,更像弗利斯真的會翻開它們,去仔細閱讀。

弗利斯打開圖書館的電腦,寬闊的投影屏幕出現了熟悉的桌面。

在點開一段視頻之前,弗利斯嚴肅的看向鐘應。

“如果不是你彈奏了那把琵琶,我絕不會拿出這段影像,播放給你看。”

他的語氣鄭重,神情認真,“你發誓,看過之後,不允許向任何人提及它。”

鐘應茫然看他,“我不會。”

“你發誓。”弗利斯格外堅持。

鐘應無奈的舉起手,“我發誓,如果對外提及,就天打雷劈。”

“包括你師父。”弗利斯提醒他,“你也不許告訴他影像的事。”

鐘應嘆息一聲,覺得弗利斯好幼稚,補充道,“我不會告訴我師父。”

弗利斯滿意了。

他請鐘應坐下,親自點開了那段自己也會反複觀看的影像。

八零年代的錄像設備,并不算多麽優質。

它們拍攝出來的影像,或多或少留着粗糙的畫面質感,還有些微的雜音。

很快,鐘應見到了窄窄畫面上,出現了一位坐在輪椅上的慈祥老人。

他頭發花白,牙齒稀疏,皮膚幹枯發黑,似乎還有皺紋掩蓋不住的傷痕。

但他的外表,并不影響他的快樂。

因為,他帶着燦爛笑意,抱着一把琵琶。

那是一把随處可見的六相二十四品現代琵琶。

曲頸紫檀木,面板雕着木蘭花,模樣和木蘭琵琶略有相似,而截然不同。

這位老人卻将彈奏吉他一般,斜斜的橫抱它,一如鐘應抱起南音琵琶。

“弗利斯,要聽祖父彈曲嗎?”

他笑着垂眸看向腳邊,期待着誰的回答。

鏡頭順勢往後,終于錄入了老人腳邊可愛的嬰孩。

那孩子可能還沒滿歲,四肢趴在柔軟的絨布地毯上,含着可笑的奶嘴,扒拉着短胖的手臂,仰頭發出咿咿呀呀的呼聲。

鐘應總算知道弗利斯為什麽如此諱莫如深,因為這孩子,胖糯可愛,完全看不出是可惡的弗利斯本人。

“哦,你想聽。”

老人眉開眼笑,見嬰孩兒揮舞着手臂,彎腰伸手去握了握他小小的拳頭。

“這可真是太好了,弗利斯。”

話音落下,他便依靠着輪椅,以南音琵琶的彈奏方式,撥響絲弦,唱起了腔調獨特的歌。

整個圖書館都回蕩着年歲久遠的歌聲。

老人聲音沙啞、低沉,唱歌時還克制不住斷斷續續的沉重呼吸,仿佛唱歌這件事對他而言,也十分的勉強。

可他喜歡。

老人随性如吉他般撥弄琴弦,沉醉在自己的彈唱中,慈祥的看着腳邊小小的弗利斯。

鐘應耳中的歌聲,沒有什麽優美旋律,連琵琶铮铮的響動,也不過是老人胡亂撥弦彈出的伴奏。

唯獨陌生語言唱出的歌詞,令鐘應清晰的感受到了他的虔誠。

好似他唱起這支歌,就能呼喚起朝陽,給予他活下去的力量。

這首歌不長,應該說這段影像不長。

老人唱完歌,笑着看向鏡頭,“弗利斯聽懂了,他說我唱得非常好。”

“是的爸爸。”鏡頭外柔和的女聲戛然而止。

影像結束,證明了它只是一段平常的家庭錄像,除了橫抱琵琶的老人,看起來沒有什麽特殊之處。

然而,弗利斯輕輕嘆息,說道:“你見到的老人,是我的祖父邁德維茨。”

“我所知道的一切、關于木蘭琵琶的一切,都是他生前告訴我的。”

錄像時的邁德維茨,也不過六十來歲。

但是他輾轉于隔離區,又在毛特豪森集中營遭受三年非人折磨,讓他老了幾十歲,全然沒有六十歲的精神氣質。

“他的眼睛受到了損害,視力模糊不清,依然可以挑選出最受歡迎的首飾款式,制定出最受歡迎的商業模式,建立了我繼承的珠寶集團。”

弗利斯的感慨,伴随着他的感恩之心。

他認真的看向鐘應,認真的說道:“你知道他為什麽喜歡用你們中國人的琵琶,唱我們猶太人的信仰嗎?”

鐘應沉默的看他,能見到弗利斯泛紅眼眶,和回憶裏無法散去的悲傷。

“因為他說自己很幸運,很幸運的得到了幫助,很幸運的遇到了琵琶的主人。”

弗利斯每每想到這件事,都控制不住眼淚,“琵琶主人是令他能活下去的彌賽亞。”

猶太人的信仰,有着十三條原則。

鐘應聽不懂邁德維茨彈唱的希伯來語,弗利斯便慢慢的翻譯給他聽。

——救世主彌賽亞必将降臨。

——我們始終期盼永不懈怠。

——逝者也會複活與我同在。

單純的信仰,随着邁德維茨的琵琶音,變成了一首歌。

他總會唱着那首源于信仰的歌,悼念死在集中營的救世主。

“我不知道琵琶的主人叫什麽名字,祖父也不知道。”

“祖父說,他的名字聽起來像Schosummy,對方曾在白淨的雪地裏,一筆一劃的寫出過自己的中國名字。”

“可惜,祖父他記不清了。”

那似乎是邁德維茨永生的遺憾。

他告訴弗利斯,那是一個漂亮又端正的名字,是最美麗的方塊字。

就像那位先生,頂天立地、至死不屈。

弗利斯又播放了一段錄像,掩蓋着他腔調裏低沉的泣音。

“我一直以為,是祖父不懂琵琶,才會像彈奏吉他一樣彈奏它。”

弗利斯微笑着看着自己快樂的祖父,“現在發現,不懂琵琶的人是我。”

鐘應安靜的傾聽,忽然理解了弗利斯的心情。

他真實的敬愛着祖父,依然記得祖父說過的許多話。

從小聽着敬愛的長輩,講述着陌生中國人帶給祖父的希望,給予了年幼的弗利斯,最美好的幻想。

彌賽亞是英雄,應該擁有雕像、鮮花、掌聲,好人好報的去往天堂。

可他聽着美好的故事,真正見到與故事相關的琵琶時,只剩下了憤怒。

他甚至想提起賣家的衣領,大聲質問:你為什麽要賣掉英雄的樂器!

鐘應很容易陷入他的講述。

懷揣着美好幻想的弗利斯,就像曾經的鐘應,聽着爺爺、師父講起遺音雅社的故事。

那些樂器擁有時光無法磨滅的光輝,像是居住神明的器皿,不應該被人無情抛棄。

他擡眸看向弗利斯,這位商人仍在為琵琶出現在拍賣行生氣。

他問道:“您怎麽能确定,那把唐代琵琶就是您祖父所說的琵琶?”

“我去調查了賣家。”

弗利斯作為拍賣行的股東,要做這種事情輕而易舉,“他們很像。琵琶很像,那位女士也很像。”

琵琶現在的主人,擁有和Schosummy很像的姓氏,擁有和Schosummy很像的黑發黑眼。

可她誕生在奧地利,是完完全全的奧地利人,講着流利的中文,卻已經無法正常的溝通,更不能像鐘應一樣,講述這把琵琶承載的期望。

“我去見過她。但我覺得,就算你去見她,也不會得到比我更多的信息。”

弗利斯坦誠的表示,“所以,我出了一千萬歐。我想借此找到另外一把琵琶。”

這可能是鐘應最為震驚的信息。

“您知道另外一把木蘭琵琶在哪裏?”

弗利斯俊朗眉眼露出得意的笑,“托一千萬歐和記者們的福,我确實知道。但是,另一把木蘭琵琶可不是拍賣行随随便便出價就能拿走的樂器,它的主人,很難形容。”

“他是一個奧地利人,他絕對不認識你們民國樂社的音樂家,更不關心什麽集中營和大屠殺。”

他聊起雌蕊琵琶現在的主人,滿是玩味,還帶着猶太人的冷漠。

“反正,他跟你所說的鄭婉清一點兒也不像,當然也不像我祖父崇拜的楚先生,可他是那位出售雄蕊琵琶女士的親弟弟。”

楚書銘拯救了祖父,是弗利斯欽佩的英雄。

鄭婉清摔杯贈詩,令弗利斯感慨誰說女子不如男。

在他心裏,雄蕊琵琶的主人頂天立地,雌蕊琵琶的主人巾帼紅顏。

然而,他親眼所見的現任主人們,既不是巾帼,更不威武,簡直打碎了弗利斯自幼的童話幻想。

也打碎了祖父告訴他,很久很久以前,女子男扮女裝替父從軍的木蘭神話。

鐘應沉默思考,只覺得世事無常。

楚書銘與鄭婉清的的确确是民國時期,值得敬仰的賢伉俪。

可他們的後代,從弗利斯的形容來看,拜金虛榮,而且并不認同自己是中國人,只認為自己是奧地利人。

他猶豫片刻,說道:“雖然中國有古話,虎父無犬子,但是子孫後代不如曾經的英雄豪傑,也是常有的事情。雄蕊琵琶現在的主人……她還好嗎?”

“不太好。”弗利斯坦誠回答,“如果她沒什麽事,恐怕也不會把琵琶交給拍賣行。但我覺得,這一千萬歐,不會那麽順利的到她手上。”

“您做了什麽?”鐘應驚訝追問。

弗利斯笑着站起來,攤開手表示無辜,“除了一千萬歐,我什麽都沒做。是她的親弟弟認為遺産歸屬有問題,一千萬歐他也有份兒,所以正在走司法程序。要不然,我怎麽會知道另一把琵琶在他手上?”

鐘應聞言錯愕震驚,“遺産歸屬有問題,會收回雄蕊琵琶嗎?”

“你放心。這兩位楚先生的子孫不打完官司,琵琶就不會屬于我,也不屬于他們。”

弗利斯勾起狡猾笑意,“它暫時存放于拍賣行這個公正可靠的第三方機構,所以你可以盡情使用,因為拍賣行已經準備好了合同,邀請優秀的演奏者對拍品進行展示,你想彈奏它多久都可以。”

真正的商人,永遠心思狡詐。

鐘應甚至覺得,弗利斯就是不想給他們一分錢,又不願意楚先生的琵琶留在他們手上,才故意用錢挑撥關系的。

兄弟阋牆,自古慘烈。

不需要這位商人詳細闡述姐弟之間的矛盾,他都能想象一千萬歐能夠讓人打得如何頭破血流。

“弗利斯先生,這就是您出價一千萬歐的原因?”鐘應皺眉看他,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猜測。

弗利斯哈哈大笑,随性依靠着沙發,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計謀。

“對。金錢永遠是人性的試金石,如果他們都是好人,我不介意真誠的回報他們。現在看來,哪怕他們和楚先生、鄭女士有血緣關系,也從內到外的不配做兩位夫婦的後代,只會诋毀他們的名聲。”

一千萬歐的琵琶,在奧地利人盡皆知。

兩姐弟為了金錢,不顧情面的大戰,還沒上演。

可弗利斯非常期待。

他乜了一眼鐘應,見到年輕人凝重的表情。

“你是不是認為,猶太人很冷漠?”

鐘應安靜看他,“我應該覺得您冷漠嗎?”

弗利斯手撐着臉頰,狀似天真的幫他分析說道:“作為我祖父恩人的子孫,我沒有給他們金錢回報,沒有幫助他們渡過難關,還設下陰謀詭計,讓他們姐弟撕破臉皮,應該是惡人中的惡人了吧。”

他說的不錯。

知恩不圖報,反而以怨報德,挑起恩人後代的矛盾,簡直十足惡人。

然而,鐘應想到一千萬歐就能引得親姐弟分崩離析,只覺得惋惜惆悵。

“你做的事情,談不上陰險。”

他的聲音低沉,為犧牲的楚先生哀傷,又為楚先生後代的不争氣嘆息。

“因為楚先生為您祖父所做的事情,并不是為了得到報答。‘善欲人見,不是真善;惡恐人知,便是大惡’。他是大善人,您是假惡人。”

鐘應擡眸看他,視線澄澈清明,“您想看清楚先生後代是什麽樣的人,想看清我是什麽樣的人,都和楚先生無關。”

“所以,您能不能告訴我,那把雌蕊琵琶又在哪兒?”

弗利斯沒有見過這麽清醒的人。

他步步設套,想聽鐘應指責他或者順從他,卻只得到了直白的問話。

他突然意識到,眼前的人想要的是琵琶,而不是什麽血緣傳承人。

楚先生的後代是善是惡,都與鐘應的堅持毫無關系。

鐘應的清醒令弗利斯感到贊嘆,頓時覺得自己好像又輸了。

“我不會告訴你雌蕊琵琶在哪兒。”

他皺着眉,直接拒絕了鐘應的要求。

弗利斯伸展了手臂,說的話意味深長,“他們早晚會把雌蕊琵琶也拿出來賣掉,到時候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就行。”

說着,他站了起來,順着寬敞的圖書館,走到了最近的書架。

上面叢書列排,齊齊整整,漂亮的印刷體字母,展現着錯落有致的美感。

那裏面有一長排的白底黑字側書封,恰好擺放在最合适最顯眼的位置,寫着德語的書名。

弗利斯擡手抽出一本,薄薄的一層,卻濃縮了一個人生命的最後時刻。

“不過,我想把它送給你,我的朋友。”

鐘應接了過來,手上的書籍擁有白色的封皮,黑色的德語。

它叫《紀念》,作者的名字叫做邁德維茨。

“這是您祖父的作品?”鐘應問道。

弗利斯懷念的看它,“是的,如你所見。它是我祖父撰寫的自傳,寫了他在集中營三年的所有見聞和思考,但很遺憾,你只能在我的圖書館見到它。”

“祖父創作了它,記錄了楚先生的故事,期望更多的人和他一起悼念。悼念一位不被記錄又偉大的中國人。”

“然而你知道嗎,這本書還沒面世,就被出版商告知:歐洲大陸,不需要中國的彌賽亞。”

猶太人回歸了平靜生活。

世界各地的出版商、電影人,都期望着這些遭受苦難的民族,多說一些關于悲慘、關于良心的偉大故事。

弗利斯看着那本白色自傳,覺得可笑又諷刺。

“他們想要德國人的良心,想要猶太人的悲慘,想要屠殺猶太人的德國人和拯救猶太人的德國人,退而求其次,西班牙人、法國人、美國人或者無國籍人士都可以,但是,不要偉大的中國人。”

一本自傳,遭遇了拒絕。

直到邁德維茨成為富商,能夠自己出版《紀念》的時候,竟遭遇了更加強硬的對待。

書籍必須下架,商會和他談話。

就連合作的官方機構都會派出身份斐然的官員,勸告他:邁德維茨,為什麽你不寫一個黑發黑眼的美國人?

一個沒有官方記錄的中國人,他很有可能是美籍亞裔!

弗利斯帶着笑意的講述陳年舊事,“後來,祖父将它們收藏了起來,遺憾的告訴我——”

“毛特豪森集中營在奧地利獲得了解放,可惜種族歧視的隔離牆,依然矗立在人們的眼睛裏、語言裏、靈魂裏。”

他凝視鐘應,認真說道:“你很幸運,能夠見到拯救了祖父的彌賽亞。如果你能好好看完這本書,一定會有所收獲。”

“我也很幸運。”

弗利斯擡手點了點白底黑字的側封,懷念的說道:

“至少,今晚做夢的時候,我會告訴祖父:‘是的,我現在能确定的告訴您,您認識的那位先生,叫做楚書銘’。”

能夠好好對話聊天的弗利斯,顯然是一位不錯的朋友。

鐘應拿着那本書,直到回去酒店,都覺得雙手沉重,負擔着幾十年回憶的重量。

樊成雲還沒有回來,也許還在跟兩大樂團商量紀念音樂會的事情。

鐘應走到了酒店桌邊,終于翻開那本不厚的自傳。

潔白的扉頁清晰印刷着作者的寄語——

“我在這裏講述、紀念一位可能叫做‘Schosummy’的中國人。”

“他是我永生銘記的彌賽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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