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說是立冬祈福,真正去的那日卻通常要晚一些。
三日後,已經十月十五,正是孟冬,時近小雪。
清晨,一行人從皇宮乘着寶馬雕車出發,從宮中走到城中,又從城中走到山中。一路上陽光普照,微風和煦,天氣一點都不冷,反而晴暖又舒适。
太子公主和侍從們見天氣佳風光好,每個人的嘴角都多多少少有些上揚。沿途的百姓尤其是農戶們望着這明媚冬陽,眼中卻不禁露出憂色。
但他們隔着一段距離,就像隔着天塹,在意着不同的事情,懂不了彼此的心。
到了聖明山山腳,車馬都停了下來。
蕭寶菱和蕭宛音分別被各自的侍女扶下馬車,和随從們一起下地步行上山。
因為立冬祈福,本就是為民祈福,所以山路沒有封鎖,遠近的其他幾條路上能看到一些同樣去白龍寺燒香的平民百姓。
太子蕭獨走在前面,他難得離開東宮出一趟遠門,很是新鮮地四處張望。他眼睛尖,瞥見斜前方小路上有個身姿窈窕的美貌民女,跟個老婆子一同經過一棵柏樹下,山風吹過柏樹枝葉,吹動她烏黑的長發和藕荷色衣裙,勾勒出盈盈一握的纖腰。
蕭獨看得眼睛都直了,朝後一揮手:“舒兒。”
叫舒兒的小太監早随他目光望過去了,心下了然,立即上前:“殿下放心,奴才明白!”
山路不是特別崎岖,但相比宮中石板路來說還是有一點不好走。微微濕潤的泥土中散布着大大小小的石塊,還有棕黃的松果。路窄處油松樹夾道,得侍衛們用劍分開讓主子們過去。
有段路稍微陡了些,蕭宛音緊緊握住蕭寶菱的手牽着她走,經過一片綠油油的油松樹後,發現路邊長着一棵野生的木槿。青綠的枝葉簇擁着樹梢一朵朵淺紫色的花兒。
蕭宛音眼前一亮:“這花好漂亮!”側頭看向身邊的蕭寶菱,她今日身上穿的恰好是淺紫色衣裳,“跟皇姐你的裙子一個顏色呢!”
蕭寶菱也看過去,山林間的木槿花,淺淺的紫色,清新怡人,讓人眼睛都舒服了。她垂眼看了下自己的衣袖,的确顏色一模一樣,只是這衣服可是XXXL尺碼的,她真沒臉碰瓷人家木槿花。
蕭宛音看看蕭寶菱,又看看自己身上依然如故的碧綠衫裙,樂道:“哈,那綠葉子跟我裙子的顏色一樣,皇姐,這棵樹也好像我們倆哦!”
蕭寶菱看向蕭宛音,後者一臉真心愉快的笑容,眼睛也亮亮的像在發光,感覺是真的很開心。她再次打量蕭宛音的長相,上揚的濃眉,大眼睛,不塗口脂也豔紅的薄嘴唇,很濃麗的一張臉,像宮中“二喬”牡丹深玫紅色的那一半。這種長相,很适合耀眼奪目的火紅色或橙紅色的衣服,可她從來沒穿過,蕭寶菱每一次見她,她都是一身綠……倒不是不好看,就是并不十分适合。
蕭寶菱注意了她剛才那句話中的“也”字。忽然想起一個場景片段。
大概是一個春天,禦花園中的木芙蓉全都開了滿樹的花,粉紅色的花朵,一朵有少女拳頭那麽大,一樹樹開滿,把綠葉都幾乎淹沒了。
當時蕭寶菱和蕭宛音都穿的粉色,在一起撲蝶。宮女們誇她們倆在花樹之間,看起來就像木芙蓉花化成的兩個仙子,又說若是木芙蓉像櫻花一樣,開花時不見葉子,只一片夢幻般的粉紅,就更美了。
本來還面帶笑容的蕭寶菱一聽,不認同了,正色說:“要有綠葉子,有綠色的襯托,粉色的花才會顯得更美。”
那時候她還是個女童,蕭宛音比她還要小一歲,姐姐說什麽都無腦認同,一臉稚氣地道:“皇姐說得對!要有葉子!”說着轉身面對蕭寶菱,看着她身上和自己顏色一樣粉的衣裙,忽然立誓似的說:“我以後就穿綠色了,姐姐是花,我是葉子!有我的襯托,姐姐就顯得更美了。”
幼年蕭寶菱聽了這番奇怪的宣言,居然很是認同地點點小白下巴,拉長了聲音道:“嗯~~~”
蕭宛音說完話,見姐姐沒反應,回頭道:“皇姐,你說嘛,是不是很像?”
蕭寶菱收回思緒,微揚嘴角,點了點頭:“是。”
蕭寶菱被蕭宛音牽着繼續沿着山路往前走,泥土路寬闊起來,她們步伐也快了些。蕭寶菱神思還在別處飄着,忽然聽見身後穿來一聲突然的驚叫聲,才一個機靈真正醒神。
蕭寶菱回頭,循聲望去,見一段距離處,穿着一身鵝黃衣裙的蕭思月不知踩到什麽,腳下一滑,身體向後傾倒。而蕭思月身邊伺候的那個黃瘦侍女笨手笨腳去扶,姿勢不對,只抱住蕭思月一直胳膊,眼見着兩個人就要一起摔了。
蕭寶菱看得心驚,下意識掙開蕭宛音的手,飛快跑了過去,在侍衛們趕上來之前,擋在了蕭思月身後,穩住了她和她的侍女。
蕭寶菱把蕭思月扶穩站好時,清楚看見自己身軀比嬌小的三妹大了一圈……得虧這麽敦實,才能接住兩個人哦。又低頭看見自己腳上的釘履……不愧是爬山專用鞋,穩啊。目光不小心移到旁邊的蕭思月腳上,才發現,她穿的還是在宮中穿的那種軟底繡鞋。
蕭寶菱擡起眼,見蕭思月白淨的小臉上露出隐忍之色,問出心中猜測:“可是踩到尖銳石子了?”
蕭思月點點頭:“嗯。”
蕭寶菱問:“很疼嗎?還能走嗎?”
蕭思月搖搖頭:“不要緊。”
真慘,估計是被孤立久了,來爬山都沒人給準備釘履。
蕭思月作為原書女主,一副楚楚可憐的樣貌,這時才十三歲,還是個蔥蘭般的纖弱少女,此刻秀眉微蹙、輕咬粉唇的模樣,實在令人心疼。蕭寶菱身軀解釋,伸手的動作很有男友力:“那我扶着你走吧。”
蕭宛音在前方一直看着,到這時,那雙大眼睛都快要瞪出來了。一臉震驚神色,滿頭都是問號。
蕭思月聽到這話,也驚呆了,眉也不蹙了唇也不咬了,眼神像看什麽怪物一樣對着蕭寶菱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多謝皇姐。桑兒扶我就行了。”
那笨手笨腳的黃瘦侍女聞言,總算機靈了一回,立馬上前挽住蕭思月,神情半是慌亂半是畏懼地對蕭寶菱道:“是,請長公主殿下放心,奴婢一定會照顧好公主的。”
“那好吧。”蕭寶菱好心被拒,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又往前走回了蕭宛音的身邊。
蕭宛音見她回來,近距離打量她的臉,像不認識她了似的,瞪大眼睛使勁看,路都不走了。
蕭寶菱拉拉她的胳膊,目視前方道:“看我幹嘛,繼續走吧。”
蕭宛音腳是開始走了,但臉還是側着看她,幾步路後終于忍不住道:“皇姐你怎麽會能去找她!”
蕭寶菱不直視蕭宛音,也知道後者現在肯定一臉的義憤填膺。就是那種,本來我們不是一直孤立她不理她的嗎,你為什麽突然叛變了……的心情。
蕭寶菱辯解道:“思月也是我們的妹妹,幫一下也理所應當不是嘛。”
蕭宛音臉色都變了:“你叫她思月?!”
輪到蕭寶菱問號臉了,她心道:不然要叫什麽?忽然,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來了,原身原來好像叫的是……小三。三公主嘛,就叫小三,而且總是那種輕蔑和瞧不起的語氣。
……可現在的蕭寶菱,真沒法再把這個稱呼叫出口啊。
但蕭宛音又一副非要等個解釋的表情,一動不動杵在她面前。她面露難色,正想着該怎麽說時,忽然餘光一瞥,不經意看見斜前方的小路上,一個太監攔住一個民女,正在糾纏。
蕭寶菱指向那邊,道:“宛音,你看那個,是不是皇兄身邊的……”她對蕭獨身邊的侍從還不太熟,一時間不很确定。
蕭宛音注意力成功地被轉移了,望過去看清楚後道:“舒兒嘛。”
蕭寶菱目露驚疑,道:“他在幹嘛?”
蕭宛音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道:“讓那個女的不要下山吧。”
“為什麽不讓她下山?”
“等皇兄祈福完去找她呗。”
“找她幹什麽?他們認識嗎?”
“不認識啊。看上她了呗。”蕭宛音一臉這有什麽的表情。雖然是猜測,但她對自己的猜測毫不懷疑。
蕭寶菱遲疑道:“……所以皇兄在強搶民女。”
蕭宛音見她這反應,眼中露出一絲不解,轉瞬又揚起嘴角笑起來,重新挽住蕭寶菱的胳膊,邊走便道:“哎呀。皇姐你在羨慕嗎?你要是想強搶民男,也沒什麽不可以啊!我幫你物色!不過剛才路上都沒看到一個好看的……”
蕭寶菱無語了,不知道說什麽好。但她們耽擱了太久,桑兒都扶着蕭思月走上前來了,日頭也漸漸移向中天。本來走在太子身邊的曹公公都走過來催了,她就沒再多說話,一路聽着蕭宛音的暢想,終于看到了白龍寺的屋檐。
一行人進了寺廟,先歇了會。用過茶水後,侍從在外間等候,只太子公主四人進了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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