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蝶兒站在蕭宛音身後,看不見她神情,卻也本能地不敢動不敢出聲。

公主最讨厭別人碰她的東西了。吃點心有專用的綠玉盤子,被不順眼的下人碰了就砸碎不要了。

可這把琵琶不能摔啊……那可怎麽辦?

蕭宛音神色陰沉,一言不發地盯着小宮女。小宮女遙遙跪着,砰砰磕頭,哭道:“公主我知道錯了!我只是好久沒看到琵琶,一時沒有忍住,嗚嗚嗚嗚我再也不敢了……”

蕭宛音腳步輕輕地朝她走去,低頭看着她,“哦?你也會彈琵琶?”

小宮女擡起頭來,滿臉淚水,嘴唇顫動着,似是害怕得不敢答話。

蕭宛音扯了扯嘴角,語氣平緩道:“說啊,說實話,我又不會吃了你。”

小宮女雙手仍貼在地板上,就那樣跪着,淚汪汪地仰視她道:“會、會一點。”

“只會一點麽?我不信,你一定彈得很好對不對?”蕭宛音嘴角弧度更大,眼睛裏甚至也帶了笑意。

小宮女的确是新來的,初來乍到,接觸蕭宛音還很少,只聽其他年長的宮女們說過公主喜怒無常,要小心謹慎。所以她才吓成這樣。可眼前,公主不僅沒責罵她,還在對她笑。

公主笑起來明豔極了,讓她沒那麽怕了。聽說公主彈不好琵琶,最近很苦惱,所以或許公主是想跟自己讨教一下呢?那她是不是能得到公主喜歡,然後漲月俸,到時候托人帶給娘親?

小宮女帶着滿臉淚痕,露出了一點羞澀的笑容,“嗯!我娘說我已經不輸給她了!”

“哦?是嗎?”蕭宛音微彎下腰,把手伸給她。

小宮女呆呆點頭,受寵若驚地把手放在蕭宛音手裏,任後者将自己扶了起來。

蝶兒在兩人身後,看着蕭宛音一反常态的行為,心中出現不祥預感,下意識揪緊了衣袖。

果不其然。

蕭宛音低頭微笑,握住面前小宮女細瘦的雙手,摩挲着她指腹粗硬的繭子,“嗯,你這手……想必練了不少年了,真可惜啊。”

小宮女摸不清情況,整個人有些暈乎乎的,聽不懂了,“可惜?”

“可惜,”蕭宛音眼中冷意驟現,手下一用力,幾乎将她的骨頭捏碎,嘴角卻還有笑,“你不懂規矩呢。想彈我的琵琶,誰給你的膽子?”

說到後面,聲音都已經咬牙切齒。

手指關節傳來劇痛,小宮女眼淚直冒,驚恐不已,“公主!公主我錯了、我——”

蕭宛音卻懶得聽她把話說完了,扯着小宮女的手将人猛地往後一扔,正好砸到一旁的蝶兒身上。

蝶兒一時不備,差點被撞倒,好不容易定住身形,就聽蕭宛音聲音陰寒地下令道:

“拖出去!手給我砍了喂狗!”

……

這天午後,陽光燦爛。

蕭寶菱想來想去,還是将溫夕山給的那些衣服留下了。大小合适不說,針腳嶄新、雖是粗布卻縫制得十分精細,想必是找了很好的裁縫趕制出來的,實在舍不得不要。

而既然要了,就不好白要。她一個錦衣玉食的長公主,總不能讓一個月就拿那麽點俸祿的小武官替她付賬吧?

取了一袋銀子,讓朝顏給他送過去。正好還能借此機會讓他們兄妹相處一會兒。

朝顏領命,自然是開開心心。

宮中春光正好,鳥語花香,路上遇到的宮人也多少帶着愉快的神情。

直到寶音宮附近。

一道撕心裂肺的慘叫劃破碧空,附近樹上的鳥雀都受驚得四處逃竄。

但下一瞬,那叫聲就戛然而止了。像是發出聲音的人昏死了過去,或者被飛快割掉了舌頭。

溫暖明亮的陽光照在身上,朝顏卻打了個寒戰,只覺渾身發冷。

宮門外,一處小花園裏。

幾個灑掃宮人像是避難似的先後跑了出來,聚在了一起。

“我真的看不得這種場面,太慘了……”他們壓低聲音議論了起來。

朝顏知道這是哪兒,她如今是長公主身邊人,寶音宮的人見了估計都會喜笑顏開地套近乎。她之前也不是不喜歡這種近乎。

但現在,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找了一處廊柱隐藏了身形,聽他們議論了下去。

……後來去找哥哥時,都心神不屬,沒說幾句話就道別了。哥哥問她怎麽面色蒼白,是不是不舒服,她都沒有多理會。

盡快回到了寶靈宮,長公主身邊。

蕭寶菱正在用晚膳,聽了她的話,直接什麽都吃不下去了,“那宮女才十一二歲?”

“是。”

“真的砍掉了手?就因為碰了宛音的琵琶?”

朝顏面容蒼白,閉了閉眼才道:“……奴婢親眼所見,他們把她扛了出去,斷手處胡亂用布紮起來的,血浸透了沒滴下來,但那血腥味真的……”

蕭寶菱胳膊上直接起了雞皮疙瘩,把晚餐的紅燒肉都推遠了點,“好了我知道了,不用再說了。”

朝顏自己是吃不下飯了,但見公主因為自己的話也不吃了,有點愧疚地走上前,“公主,我不是故意在這時候說的,我就是,太意外了,我——”

蕭寶菱站起身來,拍了拍她的手臂,微微牽動嘴角,“沒事,我不怪你,你做得對,這種事是應該第一時間跟我說。”頓了頓,“這些飯菜撤了吧。”

“是。”朝顏取過食盒,把碗盤收進去,轉身離開。

“等等。”

蕭寶菱又叫住她,“那個被杖斃的宮女,就是有孕的那個……叫什麽名字?”

“他們沒有說,”朝顏捧着食盒回頭,神色中有壓抑着的不忍和憤怒,“但是他們說,那也不是第一個被二公主殘忍處置的下人了。”

說到下人兩個字時,朝顏捧着食盒的手指都因用力過度而有些變形。

朝顏離開後,蕭寶菱一個人在殿中站了很久。

面前的金玉長桌,昨日蕭宛音還坐在旁邊陪她吃蓮子銀耳羹。

那時的蕭宛音,乖乖的,她說什麽就是什麽,在她眼裏,就是個脾氣有點暴躁的小姑娘罷了。

是真的沒想到,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那個總粘在她身邊皇姐長皇姐短的小姑娘,竟然那樣……殘暴。

這讓她想起不久前,皇帝蕭措,不也是将說過瑤貴妃壞話的百姓的嘴唇整圈割掉嗎?

可真是親父女。

可這又不是商朝!!!至于嗎!!!

從後面看去,蕭寶菱的肩膀都在顫抖。這一晚,她靜了好久才緩過來去洗澡,睡着後也一直做噩夢。什麽炮烙什麽蒸刑,一個比一個吓人。

夢中的蕭宛音,笑嘻嘻地抓起一條蛇,對準蕭思月被人強行捏開的嘴,驟然剪掉了蛇的尾巴。

醒來的時候頭疼極了,蕭寶菱揉着太陽穴起身,就聽見門外梅兒的聲音——

“公主,二公主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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