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我幫你曬被子

空氣靜窒幾秒,在意識到自己真的在認真考慮時路徐吓了一跳,他猛地站起來,臉紅得灼人:“我回車間了。”

蘇折寒坐着不動,若有所思地看着路徐快速離開的背影,怎麽忽然覺得......小鐵樹好像真的要開花了?

下一秒,蘇折寒積極起身,三兩步跟上路徐進了車間。

離開前的幾天蘇折寒陸續在打包行李,來的時候只帶了個行李箱,結果三個月裏斷斷續續買了不少東西,有些還成了必需品,得提前寄回寧江。

離蘇折寒離開還剩兩天,晚上路徐捧着本子過來上課時發現偌大的房間空了一大半,驀地有些不适應。

“你不是還會回來嗎?”做題時間,撐着下巴本該在計算ABS壓力的人冷不丁道。

蘇折寒看他半天沒寫出答案,還尋思這小孩是不是不會舉一反三,二輪摩托車原理放到四輪電車上就做不出來了,沒成想是在想這件事。

“回來是夏天了,冬天的行李也不需要,就一起打包了。”蘇折寒看着路徐,姜黃色的臺燈燈光将他的睫毛暈得流光,濃密的睫毛下烏黑幹淨的眼睛也正盯着自己:“下一個冬天可以用啊。”

蘇折寒頓了頓,片刻笑了:“實在舍不得我的話,把你一起打包帶走好不好?”

路徐垂下眼沒再說話,幾分鐘後計算出了這道題的ABS壓力。

蘇折寒沉默地在這道題上打了勾,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那樣又給路徐出了另一題,房間裏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一轉眼便又過了十點。

“要感受兩把模拟駕駛嗎?”結束這天的學習後,蘇折寒打開電腦邀請路徐。

路徐搖頭,他看向蘇折寒房間的陽臺,又将頭轉過來:“你怕冬天的衣服發黴的話我可以經常來幫你曬。”

蘇折寒眼底情緒濃烈複雜,半晌他才勾起唇:“是嗎?這麽好啊?”

路徐看着他,神情緩緩透出洞悉一切的銳利和了然:“你不準備回來了對嗎?”

沒有正面回答、用開玩笑搪塞、遲鈍還愛笑......典型的撒謊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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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回來的。”蘇折寒第一時間強調。

路徐卻不信他了,他鼻子一酸,從蘇折寒桌上把自己的紙筆和水杯都拿了起來:“你後天早上趕車,明天晚上我就不來了,早點睡。”

說着路徐轉身打算離開,被迅速起身的蘇折寒猛地攔在門口。

路徐眼底溢出防備和警覺,覆蓋住這些天一直以來的溫順:“幹什麽?”

“沒騙你,真的會回來。”蘇折寒說得篤定,但下一句話卻死死卡在嘴邊說不出來。

他沒辦法在路徐這樣的注視下告訴他,下一個冬天我不在這裏。

但他更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放任路徐離開。

“好。”沒等蘇折寒再說話,路徐忽地開口,語氣不如之前那樣緊繃,似是一瞬間想開了,他甚至擡着眼,眼尾在笑,鳳眼揚得漂亮極了。

“那我就放心了。”路徐又說,氣氛陡然輕松起來:“後天上午我送你?”

蘇折寒怔怔點頭,不明白路徐的态度怎麽變得飛快。

“嗯,那我來幫你拿行李。”路徐繞過擋着他的蘇折寒,甜津津道了聲晚安,然後開門離開。

蘇折寒轉身看向房門方向,他覺得有哪裏不對,但又說不出來。

路徐出門後眼睛還笑着,只是愈發淡弱,像海岸線上的落日,那道光明明一直都在,但轉眼一看,太陽卻不知何時落入了地平線。

進到電梯裏的路徐臉上已經沒了表情,他捧着書本像往常一樣下樓、走出幹部宿舍樓,朝工人宿舍走去。

“你愛回不回。”踏入工人宿舍樓前,路徐忽然在寂靜的深夜低聲嘟哝,他擡頭看向幹部宿舍樓的方向:“誰稀罕。”

第二天一早,蘇折寒比上工時間還早了半小時到車間,他到的時候只零星來了幾人,一直等到八點車間人才基本來全,但路徐沒來。

有時一大早路徐會去倉庫統計車間前一天做的件數,所以蘇折寒一直耐心地等到了九點,路徐卻一直沒有出現。

“路徐?一早出去了,比我們都早。”王朋易被蘇折寒問到後回答,他記得自己早上剛睡醒那會兒就透過床縫看到下面的路徐穿好衣服出去了,當時他還以為快遲到了,結果一看時間七點都不到。

“他說去哪兒了嗎?”蘇折寒聲音微沉。

王朋易搖頭:“他走的時候我們還睡着呢。”

蘇折寒轉頭掏出手機,邊往外走邊給路徐打電話,昨晚路徐的反應太反常,讓他不免心緒不寧。

連打了兩個電話路徐都沒有接,他不是會憑空消失的人,蘇折寒出門後徑直拐向辦公樓,很快到了主任辦公室,果然從主任那裏得知了路徐的去向。

“路徐啊,他說他家裏有事,今天一早跟我請假了。”主任笑眯眯地看着蘇折寒——這位廠長很有分量的親戚:“怎麽啦?是要跟路徐交接?沒事小蘇,你跟我說就行。”

“不是。”蘇折寒蹙眉:“他說什麽事沒?”

主任一愣,立馬掏出手機看路徐六點多給他發的消息,他搖了搖頭:“這倒是沒說,你急着找他啊?要不我幫你打個電話問問。”

蘇折寒有一瞬間的沖動想同意這個提議,但下一秒他只搖搖頭離開了主任辦公室。

或許主任給路徐打電話他會接,但這樣一來這件事的性質就不同了,蘇折寒寧願自己去找,也不願意讓路徐要自己的私心而屈從社會等級的規則。

如果是家裏的事最大可能就是在家,蘇折寒問了和路徐關系不錯的幾個工友,大家都不知道他家具體地址,只有陶钰知道路徐弟弟所在的學校,蘇折寒确定地址後便立馬叫了車。

路徐走得急、又不回消息,除了蘇折寒,線上不少人也都挺擔心,都等着蘇折寒同步消息。

路上蘇折寒又給路徐打了兩個電話,到了他弟弟學校門口時,路徐終于回了消息:有事。

蘇折寒立馬把電話打過去,電話響了兩聲,路徐接了起來。

“你在哪兒?”蘇折寒站在小學中午放學的人潮裏問。

“在家。”路徐聲音很鎮定,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出事了嗎?”蘇折寒走到一邊安靜的地方追問。

“沒有。”路徐回答得簡練:“家裏的小事。”

蘇折寒這邊停頓兩秒後“嗯”了聲:“大家都很擔心你,有事的話一定要告訴我...我們。”

“好。”路徐回答完便挂了電話,房門再次“叩叩叩”急促地響起來,路徐轉身打開門,秦麗君正一臉愁容地站在他的房門口:“怎麽辦啊路徐,我們哪裏有那麽多錢?”

路徐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剛剛那幾十號人鬧上門的場景不停在他腦中複演、深刻:“媽,我們換個再小點的房子租吧,你和小岩委屈點,住一間,我就住工廠宿舍不回來住,能省點錢。”

秦麗君神情躊躇,她看了眼這套他們來北海路徐就租下來的六十多平小房子,一時有些不舍,但在路徐誠懇堅決的目光下還是點點頭:“好,聽你的,那這樣......也沒辦法一下子還錢啊,他們要真一直不走一直鬧可怎麽辦?”

路徐咬了咬牙:“我這裏還有兩萬多塊,先給他們。”

“兩萬多?!”秦麗君睜大雙眼:“你哪來那麽多錢?”

“這幾年存的,本來想給小岩要上的初中交借讀費的,先給他們吧。”路徐道,這些錢大部分都是路徐在江南紅打工後存下來的,自己走之前劉思瑤還給了一筆不菲的獎金;工廠這些年的收入大部分都補貼家用花光了。

“不行不行。”秦麗君忽然來了精神:“給小岩上學的錢得留着,他們再來鬧......我們另外想辦法。”

路徐搖頭:“媽,他們已經知道我上班的廠在哪了,如果鬧到廠裏,我工作肯定要丢。”

秦麗君聽罷愁眉苦臉地沉默着,幾秒後,她緩緩看向路徐,眼底閃爍着某種路徐看不懂的算計:“路徐啊,你不是說你們廠長很看好你嗎?要不......你去問他借點錢?”

路徐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怔怔地看着秦麗君,半晌才無法置信地喊了聲“媽。”

秦麗君“啧”了聲:“廠長肯定有錢的,你只要開口了,他不至于小氣的幾萬塊都不借,小岩上學的錢哪能動?他馬上上初中了,動了他沒學念怎麽辦?”

路徐指尖控制不住地微顫,他臉色發白,錯開秦麗君的目光,不願再和她對視。

“我再想想辦法。”路徐聲音僵着,轉身回房間關上了門。

路徐現在只有兩萬四千多,就算下個月工資和獎金一起發下來,扣了日常開銷也不到三萬。

但他爸路同康在外面欠了二十幾萬,這些要債人都是路徐的老鄉,當年路同康為了救路徐得了腦溢血的爺爺,問鄉裏鄉外的左鄰右舍借了不少錢,最後還是沒能把人救活。

後來路同康在外頭幹活也得了腦溢血,在床上躺了一年後去世,那兩年盡管債主們手裏都緊巴巴,也沒好意思問路徐一家孤兒寡母的要錢。

但等路徐上初中後,要錢的人漸漸開始上門,一開始都好聲好氣,後來發現一分錢都要不到,便開始威脅恐吓、甚至又打又砸。

所以路徐才退了學到外面打工,打了兩年不看年齡的黑工,到了16歲便進了廠,存夠了房租就把不堪債主折磨的秦麗君和路岩也接了過來。

其實這幾年路徐還了點債的,但都是小頭,那些小頭的債主把這事兒在老家那邊傳開了,大頭的債主們一聽便打聽了他們的住址、立馬找上了門。

路徐透過房間裏唯一一扇又小又破的獨窗發着呆,不知過了多久,老舊的房間裏終于又有了聲音,路徐強撐着笑意,對剛剛撥出的電話那頭的人道:“瑤姐,你們那兒還要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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