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谷宇
他把手上提着的兩包中藥和晚上的晚飯菜放到有點殘舊的桌子上,然後再把肩膀上斜挎的書包取下來挂到椅背上,聽着裏間電視的細微聲音和淺淺的咳嗽聲,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掀開擋在門邊的簾子,說:“媽,我回來了。”
坐在床頭的女人臉色蒼白消瘦,微亂的頭發顯得她看上去有些蒼老,但是從她嘴角淡淡的笑容中,不難看出,她年輕時是個美人。
她拿起放在被面上的搖控器關了電視,一邊掀開被子作勢要下床,一邊溫柔地笑着說:“宇兒,回來了?今天你回來的有點晚。我已經煲好飯了,就等宇兒買了菜回來炒了。”
谷宇忙沖上前,扶住要下床的女人,急道:“媽,你要下床做什麽?我來就好。”
她伸出沒有一點肉感的枯瘦的手摸了摸谷宇的頭,咽下嘆息,說:“宇兒,我想看看宇兒今天晚上買了什麽菜,我來撿。”
谷宇當然也是知道自己母親獨自一人在家的孤獨和寂寞,他也想陪着母親在這一方小小的、溫馨的天地,因為外面的世界對他來說,太恐怖了,恐怖得他的頭一直都是低着的,從不敢擡頭。
沒有人喜歡他,從小到大,他都是被欺負的份。到如今十六歲了,高中生了,他身上的傷痕總是快要消失的時候,又會再一次染上青紫的痕跡。只是他早就已經學會掩藏了。因為他不想生病在家的母親還要為他擔心。母親她,只是想要他努力讀書,将來可以學以致用,養活自己而已。所以,他會努力讀書,不會讓母親失望的。
————
吃完晚飯,施麗催促着谷宇去做作業,碗筷讓她來洗。
但谷宇怎麽可能讓?反從外面屋檐下搭着的小廚房裏把燒開的水兌涼,提到施麗的床邊,把洗澡桶推出來,連着倒了幾趟水,說:“媽,你早上不是說身上癢嗎?泡個澡吧。碗筷我等一下去洗。不要擔心我的作業,我在教室裏已經做完了。”
施麗忍着眼底的酸澀,點頭,頓了好一會兒才對背着她從那個老式的衣櫃裏幫她找衣服的谷宇說:“宇兒真是體貼,以後誰嫁了宇兒,一定會很幸福的。”
是呀,她的兒子,懂事貼心得讓她心疼!她又哪會不知道兒子在學校受欺負的事情呢?如果是兒子沒有交待的晚回,她的心就一陣揪痛!可她只能忍着,裝作什麽也不知道!她不想兒子在她的眼裏看到難過,不想讓兒子在家裏還擡不起頭來。所以,她一直默默地忍着,用她寬容的心和言語去告訴兒子,不要怨,美好的事情總會降臨的。
那些人啊,真是膚淺,只看到她兒子的殘疾左腿和有疤的面孔,卻看不到她兒子善良純潔的心。
“媽,你說什麽呀!?我才十六歲,而且,我要一直陪着媽媽,才不要娶別人呢。”谷宇漲紅着臉,很是不好意思的說。因為如此,他回家就摘下眼鏡的左眉骨處那塊猙獰的疤顏色更深,難看得讓人不忍再看。
施麗繼續打趣道:“唉,要是宇兒是個女孩兒就好了。不過,男孩兒也好,也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只是難為宇兒一個男孩子要做一些女孩子都難為情的事情。”
谷宇把找出來的睡衣和內衣褲放到床上,臉上慢慢地恢複了原本的顏色,只是語氣中還能聽出他的不好意思:“媽,你是我的媽媽,我是你的兒子,無論為媽做什麽都不會難為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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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還是有一點點的,只不過剛開始太小,才六歲,不是很懂得;後來慢慢長大了,上了生理課,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後,雖然有點難為情,可那時已經習慣了,包括洗他母親弄髒的內褲。只有每次去巷子口黃叔家的小商店買母親用的衛生用品時,他才會有點窘迫。
——
很多時候,躺在床上的施麗總是在想,如果她不是生了一個好兒子,或者她在那個男人丢下她們母子倆一去不回頭時,她早就死了,而不是拖着疾病纏身的身體一直茍延殘喘地活着。那是因為她的心裏,放不下才幾歲的兒子呀!還好,她一撐就是十年,只是苦了她的兒子,不但要上學,還要照顧她這個病秧子。
她也不求太多,哪怕以拖累的方式也要活着,只是希望可以看到兒子長大成人的那一天,希望有一個女孩兒不看兒子的表面,而跟兒子走到一起!但這都是她的奢望,因為她知道,就算有人看到她兒子的善良,也會因為這個破敗貧苦的家庭而退卻遠去。
所以,那時候兒子說不去讀高中時,她狠狠地罵了兒子一頓,之後三天都沒有理兒子,直到兒子“回心轉意”,答應她去上學。
她不求兒子學習要多好,只要将來考上大學,她都能瞑目了。最少,有了知識的兒子,可以找份不看相貌的小工作而養活自己了。
————
谷宇的成績不算好,也就中游,沒有落在墊底,那是因為他除了照顧好母親就只剩下讀書了。可他在學校沒有一個朋友,碰到不懂的問題也不敢去問老師,只能自己翻書摸索着去理解。慶幸的是,他的眼睛沒有因為老是燈下看書而近視。他的眼鏡只是為了擋住臉上的那塊疤和他自卑怯懦的眼神。
谷宇放下手上的課本,起身彎腰把小煤竈的風門蓋了,然後拿過一塊抹布在水龍頭下濕了濕,把竈上的藥煲端進屋裏的桌子上,倒出小半碗的藥汁,再把藥煲小心端出去放到廚房碗櫃下的地上,之後又提着一個空桶和一個舀水瓢返回屋裏,直接進到他母親的房間裏。
施麗已經躺到床上看電視了,見谷宇帶着一身的中藥香味進來,說:“宇兒,要是太累,這些水明天再倒吧。”
谷宇搖了搖頭,一邊把施麗洗澡的水舀進桶裏,一邊說:“媽,我不累。很快就好的。”
“嗯,那宇兒慢點,別提太多,小心腿酸。”
“我知道。”
這樣又是來來回回好幾次,谷宇把洗澡水全倒出去了,又提了半桶清水進來,把洗澡桶清洗了一遍,用幹淨的毛巾擦幹淨推到角落;再拿着拖把進來把房間裏和一路潑出來的水拖幹。
就是大冬天的,谷宇的額頭上也沁出了些許的汗珠。
施麗看着自己的兒子進進出出,眼睛裏又泛出了水光,都怪自己呀,如果身體好一點,兒子就不用這麽苦了。
洗完拖把的谷宇又端着桌子上放涼一些的中藥走了進去,說:“媽,藥冷了,可以喝了。”
施麗眉都不皺一下,一口氣把藥喝進肚子裏,把碗遞回給谷宇,又從谷宇的手上接過毛巾在嘴角擦了擦。
谷宇等他母親擦完嘴角後,才接過沾了藥汁的毛巾轉身離開,走到房門前,他沒有回頭,只是說:“媽,你也別看太晚的電視。我去洗個澡也睡了,明天是星期六,我要一整天幫葉嬸嬸家的飯店幫工。有什麽事就叫我。”
“嗯,知道,去洗澡睡覺吧。睡覺前注意一下竈裏的煤加了沒。”施麗交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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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谷宇忙完了母親的事,喝了一碗用昨天晚上剩飯熬的稀粥後,跟母親打了一聲招呼,就去葉嬸家的小飯館幫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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