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暈倒

最後，淩朔還是沒有答應谷宇說要去找小工的事情，直到一周後，期末考試的前一天，谷宇在他的廚房裏暈倒過去，他才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

就是以後回想起來，淩朔也是自責不已。

明明去過谷宇的家裏，看到的是怎麽一個貧窮如洗的房子，但是因為被谷宇收拾得幹淨，那夕陽下塵埃中透出的溫馨和安樂，以至讓他忽略了這個家的破舊。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又加上他從來不為錢煩惱，所以不知道，對于貧窮的谷宇來說，恨不得把一塊錢分成一百塊去花，這樣，也許就夠用了。

淩朔一直都理直氣壯又理所當然的吃着谷宇帶給他的早餐和午餐，甚至晚餐菜都是谷宇在[聽風小區］下面的超市裏買的特價菜。只因他住進來後那被塞得滿滿冰箱的食材全部壞掉了。

淩朔也一直都不去想自己的吃的飯菜是谷宇怎麽弄來的，他只管吃。

可就是這種無意識的行為，讓谷宇暈倒了，他的大姐夫說，谷宇嚴重低血糖、營養不良、再加上睡眠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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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朔輕輕推開房門，看到谷宇瘦弱的身子陷在床上，柔軟的長發翹起一些，露出下面還不到他巴掌大的臉龐，也露出了那塊不同尋常的暗色疤印。

淩朔站在床邊看了好久，也不後悔自己不準谷宇去找小工的事情，只是自責，深深地自責。

明明有機會說出來，也可以向他要錢，但是谷宇卻是什麽都沒有說，寧願把自己的午飯省下，只為給他足夠的飯菜！

真是個笨蛋！大笨蛋！在他淩朔的眼裏，是個徹頭徹尾的大笨蛋！

可是此刻，看着輕輕阖着眼眸躺在他床上的谷宇，看着那些透明的液體流進那只纖細的手腕，淩朔感覺心悶悶地，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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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宇緩緩地打開眼簾，有一瞬間，看着頭頂的天花板，他的意識還是昏沉的，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但是當他的視線對上從上而下凝視着他的淩朔時，所有的記憶回籠。

他記得，他在給淩逆做晚餐時，因為頭暈而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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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現在，他應該還在淩朔的家裏了。

谷宇急着要回去，不然他的母親會擔心。

撐着手肘，掙紮着想坐起的谷宇被淩朔厲聲喝住了：“笨蛋，你想做什麽？沒看到你的手上在挂着水嗎？”

難怪有點兒的刺痛，原來手背上插着針啊。谷宇的眼睛看到針管裏稍稍倒流回去的一絲血液再度流回身體後，眉宇蹙起，輕聲說：“現在什麽時候了？我要回家，遲了媽會擔心。”

淩朔俯身雙手按住谷宇的肩膀，把他壓回去躺着，面孔一沉：“閉嘴！你現在這個樣子回去，才會讓你媽擔心！等你挂完了這瓶水，我再送你回去，到時我會跟你媽解釋你遲回的原因。”

谷宇被吼得身體一顫，未戴眼鏡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望着淩朔，說：“那你的晚餐？”

淩朔真的不知道說什麽好，都這個樣子了，居然還擔心他的晚餐。谷宇他就是一個大笨蛋！

淩朔真想吼多幾句谷宇，讓他注意一下自己的身體，眼角的餘光瞄到房門被推開，他的大姐夫萬華走了進來。

萬華掃了一眼床頭吊起的瓶子，再走近看着陷在床鋪裏已經醒來的谷宇，問：“谷宇，你這麽快就醒過來了，頭還暈嗎？一段時間不見你來醫院去看葉同，怎麽更瘦了？沒有好好吃飯嗎？”

萬華會這麽問，是因為他只是診斷谷宇低血糖加睡眠不足，可診斷不出谷宇的午餐填進了自己的這個霸道得沒天理的小舅子的肚子裏了。

谷宇眨了眨眼睛，唇角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說：“萬醫生，你好。”

原來，萬華不單是第一人民醫院的院長，也是葉同昏迷時的主治醫生，葉同是醒過來後，才轉到複健科的。

萬華低腰揉了揉這個令人心疼的孩子的額頭，說：“我在廚房煲粥，等你挂完水就可以喝了。谷宇，你現在的身體一陣風就能吹跑了，不能再瘦下去了，不然，再也長不高的，所以要乖乖地吃飯，知道嗎？”

谷宇的眼裏迅速泛起水光，點頭：“嗯，謝謝萬醫生，我會好好吃飯的。”

“那怎麽這次暈倒了？”萬華直奔主題，目光凜凜地看着谷宇，問。

谷宇慌神，抿着嘴巴不肯說。

萬華執起谷宇那千瘡百孔的左手，繼續嚴厲聲追問：“為個麽你的手盡是針孔？是不是你家人？”

谷宇連忙搖頭，說：“不是的，不是的，是我……我晚上縫娃娃的小衣服弄的，因為太困，不小心紮的。”

萬華不動聲色地給了旁邊的淩朔一個眼神，再問：“那你為什麽要晚上縫娃娃的小衣服？”

谷宇咬着下唇，眼裏迅速滲出水霧，凝結在濃密的眼睫上，變成了晶瑩的淚珠，谷宇用力抽出被萬華抓住的左手覆到眼睛上，帶着不可思議的平靜的聲音低聲說：“家裏……家裏沒錢了。”

淩朔和萬華同時感覺胸口處一陣悶痛，喉嚨處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了，久久看着覆着眼睛無聲淚流的谷宇。

是他們兩個，逼迫得谷宇不得不掀開“貧窮”那道難看的疤痕！可是在他的話裏，聽不出半點的怨恨和不公，只有平靜和淡然，就算他在淚流。

淩朔和萬華對視了一眼，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房間，再把門了起來，反正那瓶水還要一些時間才能挂完，這個時間讓谷宇獨處比較好。

在沙發上坐下，淩朔輕聲地說，似自言自語，也似對萬華說。

“谷宇做的飯菜很好吃，就是一個簡單的炒豆芽菜都能讓我吃下兩碗飯；剛開始，他帶給我的早餐和午餐還可以見到零星的小肉片，可是從他那天跟我提出想要期末考結束後去找暑期工後，我都再沒有看到肉了。我不是個挑食的人，剛才也說過一個炒豆芽菜都能下飯的我，也就沒有對菜中有沒有肉去關注。但是真的沒有想到，谷宇的家裏窮到那種程度了。我真是該死！讓他在我的身邊還暈倒！”

其實，萬華在被淩朔急電過來看到暈過去的谷宇也是有些吃驚和疑惑的，淩朔是個非常傲慢的人，領域性也強，一般人根本就不能進入他的空間，也不可能跟谷宇這樣的人做朋友。

但是萬華卻看到在醫院裏看到過的谷宇躺在淩朔的床上，淩朔還用着一種奇怪又深沉的眼神看着暈迷中的谷宇。這讓萬華着實疑惑淩朔和谷宇的關系。

現在聽到淩朔似是自白般的話，萬華知道了，原來，果然不是淩朔跟谷宇做了朋友，也不是谷宇躺在了淩朔的床上就是被淩朔認同了，而是因為淩朔根本就是把谷宇當成了免費的便當。

萬華想了想，卻問了一個不相幹的問題：“小朔，谷宇做的飯菜真的那麽好吃？”

淩朔嘴角微抽，倒是因為萬華的問話而把外露的情緒隐藏了回去，點頭：“嗯，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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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淩朔開車把谷宇送回家，在路上順路買了一點熟食和粥點帶給谷宇的母親。

施麗果然很擔心晚歸的谷宇，披着一件外套站在院門邊翹首等着，看到兒子被他第二個帶回家的同學淩朔小心翼翼的扶着走過來。

施麗緊張地走下兩步臺階，焦急地問：“宇兒，你怎麽啦？”

谷宇擡起臉笑道：“媽，我沒事。明天不是期末考試嘛，我讓淩朔幫我圈重點，所以回來晚了。對不起，讓媽擔心了。”

“哦，原來是這樣。我看你被淩朔扶着，還以為你出事了呢。”說完，施麗轉向淩朔，說：“謝謝你，淩朔。”

淩朔有點愧受這聲道謝了。他把手上提着的食物讓谷宇提着，說：“我想阿姨因為等着谷宇，還沒有吃飯，所以就在路上買了一點給阿姨吃，也省得谷宇回家還要做飯了。”

“那真是讓你破費了。”

淩朔轉身，輕輕地撩開谷宇額前的頭發，平淡而溫柔地說：“谷宇，早點睡，明天早上我過來接你一起去學校。嗯，我會帶早餐過來，你就不用做了。”然後又轉過頭看了看施麗，說：“阿姨，我走了。”

看着很快走遠的淩朔的背影，施麗露出一個小女孩般的夢幻表情：“哇啊，淩朔真是好帥啊！宇兒的同學都很帥氣，又對宇兒很好。呵呵，要是宇兒是女孩子就好了。”又想起什麽，施麗低呼了一聲，“啊，對了，宇兒，小同現在怎麽樣了？你好像好些天都沒有煲湯去看小同了。”

“媽—”谷宇拉長聲調喚了施麗一聲，一手提着食物，一手挽着施麗的手臂，說：“進去了。”

然後，院門口洩露出來的橘色燈光裏，母子相攙的身影被關起的老舊院門給擋住了。

但是還能聽到一些平平淡淡的對話。

“這些天想着考試的事情，就沒有去醫院探葉同了。考完了再去。媽來吃晚飯吧，我去煲藥了。”

“嗯，這粥和熟食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