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對戒

淩朔用最快的速度驅車到谷宇家附近的巷子口，把車鎖好就大步往巷子深處走去。

他感覺，往常幽深的巷子好像更深了、靜了、冷了。

走到谷宇家的小院門前，淩朔自己愣了一下，他有些奇怪，為什麽會那麽急切地趕過來，把幾乎是他未婚妻的女人丢下，就為了那突然斷掉的電話。

因為他有一種感覺，如果不過來，他會後悔。

從來都沒有後悔感覺的他居然擔心未來會後悔，而做出了這種對他來說奇怪的舉動，只為了這扇破舊院門裏面的笨蛋！

淩朔正想推門，一直被忽略的手機又響了，想來他的突然不見讓爺爺他們為難了吧。

淩朔想了想，縮回推門的手，轉到一邊接通了電話。

“小朔，你去哪裏了？你知不知道，你的這一不見，燕家人都走了，包括即将成為你未婚妻的燕祖兒。”淩修陽吼道。

“四叔，你不是勸我考慮清楚嗎？怎麽又一副替我着急的樣子啊？”

“哎，你還好說，我不就跟你說了幾句話嗎？現在，所有的人都‘怪’我，好像是我把你說走的一樣。好了，說吧，你現在哪裏？到底什麽事情讓你丢下這邊這麽重要的事情跑過去？”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很重要，反正我都做了。到時我會親自去燕家道歉的。”淩朔說。

不過後來淩朔隔了好幾天才從[聽風小區］抽空過去燕家道歉加退婚，沒有見到燕祖兒的父母，更是沒有見到燕祖兒，就被仆人用一杯清水招待了。淩朔當時也沒有多坐，因為擔心谷宇。反正這婚事就這麽黃了。

“燕家人很氣憤啊！別給我轉移話題，那種事本來就要你去道歉的，也幸好沒有請外人，光是這樣，都很傷一個女孩子的心了。你在哪裏？”

“我……”淩朔剛說一個字，空着的耳朵耳尖地聽到院子裏低低的抽泣聲，顧不得回話了，走上兩步臺階，推開了破舊的院門。

——

“喂，小朔，小朔，小朔，你怎麽啦？說話呀！喂……”淩修陽舉着電話看了看，咦，沒有斷線啊，怎麽就沒聲音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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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裏還沒有離開的雷恩、狄更斯、祖德一齊看向淩修陽，雷恩問：“四叔，淩有說他去哪裏了嗎？”

淩修陽搖了搖頭，說：“電話明明還在通話中，可小朔就是沒有說話。不信，你們過來聽。”

幾人湊過去聽了聽，确實沒有聲音，又好像有別的什麽嗚咽聲，太細小了，他們聽不真切。

“修陽，是不是小朔的電話？他到底做什麽去了？”淩習棹站在旋轉樓梯的上方嚴厲地問。

淩修陽手一滑，話筒掉了下來，懸在桌子下晃悠着。

然後，再拿起話筒時，那邊挂斷了。

淩修陽有點欲哭無淚，仰頭看着樓梯上方的淩習棹，說：“父親，我們也不知道小朔在哪裏，他沒有說。”

“要是他回來了，叫他來我的書房。”厲聲說完，轉身走回房間了。

祖德說：“四叔，你猜猜淩可能去哪裏呢？”

“我怎麽可能知道呢。”淩修陽想嘆氣。

“淩會不會回他的房子了？”狄更斯說。

“今天這種時刻他回什麽房子？那裏有沒有人。”

“難道那個電話是……小可愛的？”祖德說。

話一出，幾個大男人的眼睛亮了，可表情也變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事情就複雜了。

————

淩朔看着跪在小院中燒着紙錢的谷宇，頭頂的陽光如此溫暖，他卻感覺谷宇跪在了冰天雪地之中，那麽孤單、那麽悲傷、那麽脆弱……

谷宇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沒有聽到身後的小院門被推開了。

房間裏再也聽不到母親壓抑着的輕咳聲和電視聲；再聽不到母親輕柔地叫他宇兒；再看不到母親溫柔的笑容……

母親離開了，永遠地離開了，變成了一捧灰。

三天前，母親躺在屋檐下的暖陽中，輕輕地閉上了眼睛，嘴角還挂着一抹笑容，可眉心的淺皺卻是對世間最不舍的留戀。

淩朔看着谷宇那抹單薄纖弱的背影，悄悄地走過去，蹲下。

淩朔看清了，谷宇的前面有一個小小的骨灰盒，燒着紙錢的盆旁邊，手機上已經沾落了一層的紙灰。

淩朔看到了，燃燒着的紙錢上，偶爾會被一滴透明的淚水濺上，發出“嗤”地一聲，又被紅色的火焰吞沒了。

擡起的手有些害怕地懸在谷宇的背上，淩朔害怕，怕這麽拍下去，這個快被悲傷淹沒的人是否真的就那麽碎了。

“谷宇？”淩朔輕輕地叫喚，手還是輕輕地落在了谷宇的背上，他的手感覺到，在手覆上他背上的那一霎，那僵硬的背顫抖了。

谷宇緩慢地轉動頭，空洞茫然的眼睛呆愣地看着淩朔，好像不認識淩朔一般。

“谷宇。”淩朔再叫。

谷宇眨了眨被眼淚迷蒙住的眼睛，又擡起手背使勁地擦着眼角，留下黑色的灰跡。

當看清蹲在自己身邊的人是誰時，谷宇忘了畏懼，忘了自卑，忘了怯懦，狠狠地撲進淩朔的懷裏，放聲大哭。

這好比一個獨自走路摔倒的小孩，如果沒有父母在身邊，他會倔強地忍着不哭；可要是父母在，他會哭得比誰都委屈。

淩朔被谷宇的大力撲得一下坐到地上了，可他顧不得身上的衣服了，只是緊緊地抱着懷裏哭得傷心不已的谷宇。

“哭吧，哭出來就沒事了。”淩朔用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溫柔聲音說道，修長完美的手溫柔地撫摸着谷宇纖瘦的背。

谷宇雙手用力地揪着淩朔的西裝，邊哭邊訴：“淩……淩朔，媽，媽不在了，她不要我了，她自己一個人睡覺，我等了她好久好久，嗝，她都不醒過來，我……嗝……我看她好冷好冰，把被子都給她，媽都不暖和，嗝，我好害怕，只有我一個人，嗝，到處都是冷的，到處都是黑的，嗝，我把媽送去火葬場，我把所有錢都給他們，嗝，然後，媽就沒有了，變成灰了。”

“淩朔淩朔淩朔淩朔……我不知道以後怎麽辦，媽丢下我走了，我要去找爸爸，嗝，可是我沒有錢了，沒有了。淩朔淩朔，你告訴我，我以後怎麽辦？如果，嗝，爸爸不認得我，我要去哪裏？我不知道，淩朔，你告訴我，好嗎？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淩朔，你會丢下我嗎？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好，我會一直在你的身邊，不會丢下你的，永遠都不會丢下你。”淩朔安慰着說，卻不知道這是他無意間許下的誓言。

“嗚～不要丢下我。”說完，谷宇脫力地暈了過去。

淩朔就那麽坐在地上，一手攬着軟倒在他懷裏的谷宇，一手輕輕地撩開谷宇額前的碎發，低下頭，心疼憐惜的吻在落在谷宇額心時轉了一個方向，最後落在了谷宇蒼白失血的唇上，溫柔地含吮了一下，用着絕對霸道的語氣說：“谷宇，既然是你自己撲進我的懷，那麽不管如何，我都不會抛下你，而你，也別想要離開我！”

然後，淩朔擡起頭，看着那個小小的骨灰盒，說：“那天，你是想把谷宇托付給我吧。你的話我會記住的，谷宇我會照顧，他将是我的人，不再是保姆或是其它，而是伴侶。”

話音落下，一陣輕風吹起，把未再添紙錢的盆裏的灰吹得漫天飛舞，仿佛一只只死亡的蝴蝶，帶着徘徊着不肯離去的靈魂遠去。

——

淩朔完全不後悔在自己的訂婚宴上跑出來，丢下美麗可人的燕祖兒，卻對一個軟弱自卑的谷宇許了誓約，雖然這個被他許誓的人暈了，雖然眼前只有一個骨灰盒，但是，他是認真的。

比起對燕祖兒的喜歡，他對谷宇有更多的情緒，看着谷宇，甚至某些時候想到谷宇，就是一種悶悶的心疼，很不舒服。他也想控制這種情緒，可卻不受控，所以放任了……

最後變成這樣，對谷宇的心疼超過了對燕祖兒的喜歡，那深深的感情，他懷疑，是比喜歡更深沉的……

所以，不管未來面臨家裏多大的困難，不管自己其實不是一個同性戀，他都會把谷宇守在他的羽翼下，保護。

然後，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個紅色絲絨盒子，打開，把裏面的其中一只小一號的戒指套進了谷宇左手的無名指上，居然正好；再把大的那只戒指套到了自己的手指上。

真是可憐的谷宇，早不暈遲不暈，這一暈，被戒指一套，一輩子徹底落進了淩魔王的手心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