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沐川爺爺

晚上回到寝室前，唯一費了吃奶的勁從宿舍樓門口的小賣鋪裏抱了一大箱綠茶，走到樓梯拐角時，看着宿舍門大開着，便氣喘籲籲地走進去将其放在桌子上，順便用腳把門帶上。

六六牙刷還含在嘴裏，憤憤地從陽臺沖進來，睜圓了眼睛扯着嗓子問：“我讓你給我買一盒綠箭，你幹嘛給我端了一箱綠茶啊！”說着說着，她口中的牙膏沫都快要流出來了，她慌亂地沖到洗臉池旁吐掉，又折回來繼續說：“今天在三食堂吃完宮保雞丁蓋飯，嘴裏全是蔥味，口腔裏快要難受死了！刷了三遍牙也不管用！”

唯一微張嘴頻繁地喘息着，拼命甩着兩條被膈得生疼的胳膊，撇撇嘴回複道：“呃……我當時正在開會，也沒大聽清楚，而後手機又沒電了，只能憑着記憶給你買了，這一箱算我請你們的，我再跑上去給你買就是了！”

六六看唯一那委屈的撅嘴模樣，微微垂着頭默不作聲，一下子就被她逗樂了。

按理說唯一平時可不是這麽粗心的人，着實讓人覺得納悶。

可六六“不用了”三個字還沒說出口，唯一就一溜煙地沖出去了，整個樓道都可以聽到她上樓時高跟鞋與地面摩擦發出的“噠噠噠”的聲響，今天的唯一，确實有點反常啊！

沒隔個十分鐘，唯一再一次沖回到寝室，上氣不接下氣地将手中的口香糖放在桌子上，将身上的小挎包取下來挂在門口的衣架上，瞬間癱倒在座椅上。

這時，六六從飲水機裏給她接了杯水，遞到她手中，怪腔怪調地說道：“我的小一一，今天你可是有點可愛哦！”這明顯話裏有話，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能讓唯一如此不淡定了，六六也在納悶。

“難道昨天的我就不可愛了嗎？”唯一一把奪過六六手中的綠茶，兀的站起來，伸直了手臂舉在空中搖了搖，完全就是欺負她個子小。

“我的小一一，你的高冷女神範都去哪裏了？”六六不停地跳起來試圖要從她的手中奪過去，可顯然掙紮無效。

兩個人正饒有興趣地嬉笑着，卻發覺姍姍氣勢洶洶地進了門，自從談戀愛以後溫柔矜持了許多的她“砰”的一聲關上門的那一剎那，讓宿舍裏的空氣變得異常安靜微妙，唯一與六六呆呆地保持原有的姿勢愣在原地，面面相觑，一時間竟不知要如何化解眼前的沉默氣氛。

六六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将手輕輕地放在姍姍的肩上，試探性地問：“姍姍，你怎麽了？”

結果沒成想，這一發問，倒像是戳到了她的痛楚似的，姍姍一時沒控制住情緒，“哇”地一下子嚎啕大哭起來，任由唯一與六六說了多少好話都不頂用，搞得她們倆着實摸不着頭腦，也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麽才能緩解她的糟糕情緒。

姍姍雖然感情經歷不少，但是一般都是別人追她，也不知是什麽心思作祟，她即使答應了別人的表白，也無法全情投入地經營一段感情，要說起上一個被她視為珍寶捧在手心的男生，還是在高中時。這一次遇到的陳升，完全滿足了她對另一半的外貌設想，兩個人一起在圖書館工作那會兒，性子也真是合得來，姍姍的好感也來得快，像玩橙光游戲似的“處心積慮”地攻略了一番，也終于讓陳升對她有了特殊的情感，倆人随後便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可是沒成想，這“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的頻率也是讓人迷醉，姍姍又屬于那種心裏裝不住事的主，一有什麽小別扭全都挂在臉上，所以回到寝室觀察她的一舉一動，足以讓六六輕易判斷出他們倆某個階段的感情發展狀況，但今天這麽嚴重的狀況還是頭次遇見，搞得號稱“知心大姐”的六六也是一頭霧水，一臉茫然。

唯一沒什麽戀愛經歷，自然也不懂得“對症下藥”，便只能輕輕撫着她的背順氣，先等她情緒穩定再細細詢問。

又一次十一點準時結束學生會的工作，思睿精疲力盡地溜回到寝室，面露一副心事忡忡的神色，這幾天的策劃案搞得他焦頭爛額的。

其他室友都已經上床睡覺了，他并沒有開燈，黑燈瞎火地摸索着，小心翼翼地坐回到書桌前，捋了一把額前的劉海，随手将桌角的臺燈打開，那白亮的光着實刺眼，他輕輕地揉了揉酸痛的眼睛。這時，他突然又想起了前天下午的那場碰面，殊不知新傳院主席竟然是唯一，也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一瞬間，他像是又想起了什麽了不得的事，盡量不制造出任何聲響，輕輕地打開左手邊最底層的抽屜，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尊并不完全形象的木刻“埃菲爾鐵塔”捧在手心，左手托住，右手輕輕地撫摸着它的每一塊構造，再一次視為珍寶地凝視它，不自覺地，思睿的眼眶微微濕潤，鼻頭發酸——這是他17歲生日那年，沐川爺爺送他的生日禮物，這些年來，他一直都習慣帶在身上。即使被放在抽屜裏已經兩年，積了不少灰，每一次搬寝室他還是要将其與貴重物品擱在一起，以防摔散架。

思睿從小就特別喜歡旅行，由其向往巴黎，他對那片浪漫而有情調的土地心馳神往已久。于是高二4月份的生日，一大早，趁着教室還沒到幾個同學，唯一喜笑顏開地跑到思睿的座位上去，就捧着這個特殊的禮物，親手遞在他的手中，那女孩眉眼彎彎，精靈乖巧，輕聲細語地說：“生日快樂！”

思睿順便被眼前這個精美的禮物吸引了，聚精會神地盯住那個木刻，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唯一見思睿興奮地接過這個禮物，拿在手中細致地觀摩，愛不釋手的樣子，便酸溜溜地低聲呢喃：“外公親自交代要帶給你的，我都沒有這福利。”

“但這是我親自包裝的，怎麽樣？我覺得還不錯！”唯一一向自我感覺良好，像是邀功似的補充。

“嗯，我也覺得。”思睿放低聲音，故作深沉狀，其實內心樂不可支，當天回去就把它供在自己的書架上，之後一擡頭都能看到，再壞的心情也能輕松化解。

沐川爺爺年輕時是跑戲班子的，但心靈手巧，擅長木刻、折紙、繪畫，連修理鞋子這種活兒也可以輕松搞定，唯一三年級的六一，跟班裏其他的女生表演潘長江的《過河》，手裏拿的向日葵還是他親手做的。他仿佛是一位天賦異禀的老者，在唯一的印象裏，自己的外公和藹可親，通情達理，無所不能。

他最喜歡坐在家門口的石階上，赤腳踩在水泥地上，閉眼躲那刺眼的陽光，讓暖洋洋的光灑滿全身，兩鬓不知何時已被白發吞并，手指在膝蓋上輕輕地敲着節拍，“嗯嗯啊啊”地哼着戲文。

思睿星期天騎着自行車經過胡同時，大老遠地高喊“沐川爺爺”，老人就愣怔地轉過頭，都不用戴上胸前的老花鏡便能準确辨認出吆喝的人，随即熱情地朝他招手，露出慈祥的笑容。

我們在長大，可有的人在變老，如果能再次擁抱你，是我的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