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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你瞧,一(3)班的黑板報還’默默無言’呢!這件事誰負責的?”“那還用問嗎?他們的寶貝班長呗。哼!瞧那德性!教師節快到了,板報還是一片空白,沒能耐就趁早寫辭職報告。”一(1)班的兩個同學在我們教室門口一唱一和地說着風涼話。

那調侃的口吻,那冷嘲熱諷叫我忍無可忍。但又無可奈何。人家說得也不錯。一點小事都做不好,當什麽班長?不自量力。

但是,難道這全是我的過錯嗎?其他班委都冷眼旁觀,不肯話畫報頭,不肯描花邊,不肯繕寫,甚至連找材料都嫌麻煩。我承認,是我工作做得不好,但這并不是我不負責任啊!吃飯時,我在考慮排版;睡覺時,我在想報頭。上學路上,為這我還鬧了個“四腳朝天”——摔跤;中午放學,同樣是因為構思教師節散文,把陳雲的作業本帶回了家……難道,我還不負責嗎?

一放學,我從美術老師那兒借來彩色粉筆。我相信,只要我用心去做,沒有別人幫忙,我照樣能行。我以為我只能單槍匹馬地幹,想不到陳雲主動留下來為我當“參謀”,在旁邊看着我寫,一有不妥當的,及時提醒我改正。我一心一意想寫好,一筆一畫想畫好。手越寫越酸,脖子越擡越痛,眼睛越睜越疼,腰板越挺越累。讨厭的粉筆灰不是往鼻孔裏擠,就是往眼睛裏鑽。好幾次甩掉手中的粉筆,但好幾次又重新撿起來寫。一(1)班兩個同學的對話,始終回蕩在我耳旁。

“Howbeautiful!”一聲驚嘆。

我一回頭,是王穎,她身後還站着鄭吳寥。從他的眼神裏,從他的嘴角邊,我看到他的一絲不屑一故。他歪着頭,斜靠在課桌上,眯眼看着黑板,嘴角帶着一絲笑。我得罪了他,他也不該來貶低黑板報呀!我恨恨地跺跺腳,誰知——禍從天降。我只顧跺腳,忘了自己是站在桌子上,而不是在平地上,腳下一拐,不知怎的,人就失去了平衡,摔了下來。雖然不是很高,但對于恐高的我來說,還是個不小的挑戰呢!——若非因此,我也犯不着把出黑板報的事拖到今天。我吓得大氣也不敢出,眼也不敢睜。在這千鈞一發(這是誇張的藝術——還藝術呢,又驕傲了)之際,我感覺有人挺身而出,穩穩地挽住了我的手腕。于是,鬼使神差地,我們行了個“碰額”禮。天!睜開眼的時候,看到的竟市鄭吳寥!我又羞又急,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算了。

我用力推開他,他一時收不住腳,踉跄地向後退去,幸虧有課桌擋住了他,不然肯定要一頭撞到牆上。他甩了甩中分的頭發:“見鬼!你是恩将仇報!我是好心沒好報。”他跺跺腳,轉身出了教室。

“王穎,還沒回家?放學快兩小時了。”我把目光從門外收回,擺好桌子,重新站上去;都怪黑板太高!

“我作業本忘在教室裏了。哎!說真的,我剛才還疑心是不是走錯了教室。放學時黑板上還是黑乎乎的一片,這會兒紅黃橙綠青藍紫全有了。”她手舞足蹈地說。我深刻地體會着她的集體榮譽感。

“別王婆賣瓜,自賣自誇。”我嘴上這麽說,可心裏的喜悅卻不見得亞于她。

手中的粉筆漸漸粉身碎骨,磨盡了生命,黑板上留下了似春蠶吐出的絲絲銀線;當然也少不了染過的彩線。終于,大功告成了!把手中殘留的粉筆放進粉筆盒,轉身發現教師門口圍了好多學哥學姐,大概是寄宿生吧。偶爾聽見他們的稱贊。我心裏忍不住地高興,其實大多數的人還是喜歡聽好話的,比如我;除了那些聖賢。

出了教室,才發現班主任已在門外等着我了。

“不錯。你的工作能力不錯。”他贊許地點頭。“但是,”他話鋒一轉,“一個好的将軍,他的功績不應在于親自作戰,而是正确地組織部下作戰。”他笑着。

迎着他的笑臉,我有些理解地點頭。

“但也別急。大家都是從四面八方來的新生,素不相識的居多,哪能那麽快彼此接受呢?也要有一個适應的過程。時候不早,早點回家,別讓家裏人擔心。”他看着我離去,又補上一句,“路上小心。”我聽得出他話裏的關切。一股暖流流遍我全身。我用手指梳理一下披肩的頭發,往前走。忽然看到教學樓對面的梧桐樹下靠着個男孩,他雙手斜插在褲兜裏……是鄭吳寥。我的心一動,我記起來,他是勞動委員,負責關鎖門窗。他一定在等教室裏人走盡了好上鎖。我一陣感慨:有時候,辛苦的,不是只有我一個人。

放學路上,已有了星星點點的燈光,晚風吹在身上涼絲絲的。忽然想起一(10班兩個同學的對話。有時候,嘲笑也是一種動力,不是嗎?我十分希望讀者你在別人嘲笑你的時候,不要只把它當作壓力,它是一種可以加速的催化劑啊!

“你看你,都十點半了,還不睡覺?”雖在訓人,可媽媽的聲音仍然那麽溫柔。

“親愛的母親大人,您就不要再為難您親愛的女兒了。您看,自開學以來,還不到十天,您女兒已瘦了十斤肉了,再被您訓斥下去,要瘦得只剩皮包骨頭了。”我撒嬌地在媽懷裏鑽上鑽下,這是我的絕招,往往能出奇制勝,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你也知道你瘦了?”媽媽眯起眼,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怪樣子,完全沒有了賢妻良母的風範,“那你以後天天像昨夜熬到十二點,包準長成大胖子。”

“媽。”我心虛地退後一步。其實,昨晚的事怎能怪我呢?要做地理練習冊,歷史填圖冊,還要加上語文數學英語,更少不了日記,何況我又看了一會兒《少年文藝》和《當代學生》,所以,眼睛一眨,鬧鐘就敲了十二下。如果不是爸虎着臉從床上跳下來揪着我的耳朵抓我去睡覺,我還準備寫讀後感呢!

“雖然熬夜未必能發胖,但必要時是在所難免。”我正經八百地把手抱在胸前,饒有興趣地欣賞媽媽的怒發沖冠(她幸虧沒戴帽子)。

“什麽?”媽媽豎起眉毛瞪打眼,拉長聲音鐵着臉。

“哎喲……”見架勢不對,我使出我的法寶,“我牙痛……”我以為這麽一來,她就不跟我鬥嘴了。誰料,弄巧成拙。

“既然牙痛,還不快去休息?”媽紅眉毛綠眼睛地搶着為我收拾文具。

“可……明天老師查作業……”

“我知道你作業早做完了,總在寫些沒用的筆記……”

“讀書筆記怎麽沒用呢?我将來成了名人,這就是我的勤學的見證,是珍貴的名人資料,興許價值連城,是搶手的文物……”

“自吹自擂!作你的白日夢!”媽敲一下我的頭。

“好好好,就算沒用。它畢竟也能為我積累知識,媽,我就寫一會兒,好不好?”

精誠所致,金石為開。“不要太晚……對了,廚房有蛋糕,拿個嘗嘗?養足精神再寫作業,啊?”她說得那麽通情達理,我若再拒絕就太傷感情了。然而豈料當我拿着蛋糕回到寫字臺邊時,筆記本已不翼而飛。“媽,你……”

“作業本沒收了,明天早上給你。”媽媽指着我的床,示意我快休息,“學習固然重要,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我一頭栽倒在床上,媽媽及時為我蓋上被子。

“我還以為您多知書達理呢!”我嘟囔着,掀掉被子,拿起床頭的書。

“喂!你快來勸勸她,作業本收起來了,她又捧着書不放了。”媽媽知道調虎離山行不通了,只好去搬救兵了。

“我勸她?昨晚她到十二點還不睡,我勸她嗓子都勸啞了,你卻袖手旁觀,一聲不吭,今天……”爸爸對昨晚的事耿耿于懷。幸虧沒一個鼻孔裏出氣,否則我真要寡不敵衆了。

“爸!”我誇張地用手繞着他的脖子轉了一圈,“你真好!感動得我真忍不住想寫篇日記誇誇你。”我擠擠眼睛。

“鬼精靈!想叫我幫你對付你媽,把作業本要回來?”

“爸!你真聰明!你知道的,明天老師查作業,我要是沒做……”

“好了好了。”爸爸拍拍我的右肩,“快做吧。”他遞來一張白紙。

“做……做什麽?”我瞅着他高深莫測的臉,迷惑地慢慢接過白紙,在手裏掂量着。

“檢讨,對昨晚不聽我正确的勸告,害得我啞了嗓子作檢讨。”

“爸!您這是落井下石……”

“噓!少講話,要不然牙要痛了。”

被他這麽一說,我才記起我還肩負着“挨牙痛”的使命。

“另外,”不容我有喘息機會,他又張嘴;我豎起耳朵認真聽,雙目緊張地盯着他。“還有,再寫份保證書。保證今後每晚九點半前準時睡覺。”

“啊?”我目瞪口呆,只希望是自己聽錯了。除了“啊”一聲之外,再也發不出聲音了。我如臨世界末日的用被子蒙住“面若死灰”的臉。

瞧!這就是三人共擠一屋的好處,連寫字自由都沒有。若是我有獨立的書房,……看來,我一定要好好學習,努力發奮,将來才能揚眉吐氣地屹立在人生的舞臺。

由于筆記未曾做好,心裏總是不踏實。雖說這不是老師布置的作業,也根本沒人來檢查。但是,我一向是認定了的事非做到底不可,不然就心煩意亂。這一夜,我翻來覆去孤枕難眠。

第二天,爸爸媽媽還在酣睡中時,我就蹑手蹑腳地起了床。雖然說他們在我隔壁,但不注意,仍會把他們吵醒。與其在床上睜着眼望着帳頂等時光流逝,不如早點起床去學校聽聽同學們對黑板報的評價。

我迅速地梳洗了一下,馬馬虎虎喝了一碗自己煮的飯不像飯粥不像粥的東西,然後也沒驚動熟睡中的爸媽,就早早地推了車拎了書包出發了。

我今天來得實在是早,學校車棚總共才只有六七輛車;我們班我還是第二個呢!我擺好車子,上了鎖,提了書包,走出車棚穿過一個花園,進了教學樓,上了三樓教室。

勞動委員真夠辛苦的,我以為來得“實在是早”,想不到教室門還是開了,想來車棚裏那輛車就是鄭吳寥的了。

但是,我對他的誇贊還沒有結束,就被滿腔的憤怒和滿腹為顯示修養而無法出口的咒罵替代了。因為,昨天辛辛苦苦出了一黑板的板報竟然被擦得一幹二淨.是誰那麽損哪?我又急又氣.我知道是有人在和我作對.我看看教室,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連個目擊證人也沒有.我舉起拳頭狠狠地砸下去.

“有本事沖我來,砸我文具盒幹什麽?”鄭吳寥怒氣沖沖地跑過來.

我低頭一看,才發現我砸的并非是自己的桌子,因黑板在後,我面對它,所以手正落在我後面的鄭吳寥桌上,砸的正是他的文具盒.

“這并不是你的出氣筒.”他從我拳頭下抽出那個文具盒,只可惜,已被砸扁了.“我招你惹你了?挨你耳光,文具盒還被當成替罪羔羊!”

我剛要道歉,心裏卻又朦胧地掠過一個想法:會不會他是想報那“奪座之仇”、“一掌之恨”,所以擦掉了黑板上的字?我越想越對。本來嘛,他昨晚鎖門走得最遲,今早開門來得最早,若是別人擦了黑板,他多半看得見;若是他擦了黑板,則神不知鬼不覺。況且,除了他,我平日行善,和其他同學也沒什麽矛盾,不至于那麽居心叵測地來捉弄我吧?

他見我一會兒看黑板,一會兒看他,于是警覺地意識到了我的所思:“你該不是懷疑……”

“我可沒這麽說。你不必‘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打自招。”我冷笑着,他分明是做賊心虛嘛!“你以為這樣做就挫得掉我的銳氣嗎?我告訴你,鄭吳寥,”我聲色懼厲,“你擊不垮我!打晨讀鐘之前,我一定把黑板報重新出好!”

我從粉筆盒裏找出昨天多下來的粉筆頭,重新排版,設計,畫報頭,描花邊,繕寫……雖然資料我已扔在家中了,但我昨天剛出過,那些內容已爛熟于心了。于是,我背一句寫一句,全憑記憶。

我下決心要去做的事,是很少做不到的;所以做不到,往往是沒有下定決心;而我預見到我做不到的事情,我是不會下決心的,我有自知之明。當同學們陸續進教室時,黑板報已經出得差不多了;當晨讀課開始班主任進教室時,我正好完工。

“怎麽回事?”他皺皺眉頭,“有些地方和昨天不一樣了。”

我只是在一些細枝末節上稍稍作了一點非常細微的調整,他竟能一眼看出來!他昨天也只是随便順帶瞟了一眼而已啊!好敏銳的洞察力,好細致的觀察力,好厲害的記憶力!

“作了寫修改。”我輕描淡寫地說,不想讓老師知道我和同學的關系處得這麽糟。

“哦。對了,我下午有事不能來。學校要平整操場。我們班負責東南角,有石灰線打着痕跡,你組織一下。”想了想,他又補充說,“讓勞動委員協助你。”

“……”我猶豫了一下,有些擔心鄭吳寥再跟我唱對臺戲。但終于還是答應了,“沒問題,你放心地走吧!”

“你做事,我當然放心得下。”他的笑簡直令我目眩。我也回了他一個明媚的笑。然後,我目送他離去,最後,我捧上書上了講臺。

“前20分鐘朗讀,後20分鐘默讀。希望大家好好合作!謝謝!”

我抓起粉筆,揮手在黑板上寫下一行粉筆字,有點男孩子力挽狂瀾的氣概;我自認。唉,看來奶奶重男輕女是有道理的,因為作為女生的我,自己本人也是在羨慕男生嘛!

事實上,前20分鐘是輕而易舉就度過的,後20分鐘可就困難重重了。前天,就有人為我們初一的3個班起了名。一(1)班是打打鬧鬧班,一(2)班是文文靜靜班,一(3)般是嘻嘻哈哈班。由此可見,我們班的人外向,愛湊熱鬧,愛講話,愛談天說地。這不朗讀一結束,教室裏靜了幾秒鐘。然後有一個人說話了,接着是一桌人在議論,再後來一個角落裏五六個人湊在一起談論,發展下去是一大組,最後全班都在交頭接耳,切切私語了。特別是鄭吳寥。我知道他是有意為難我。我不動聲色地下了講臺,走到他身邊:“鄭吳寥同學,麻煩你站起來,可以嗎?”

他幾乎沒有猶豫,就站起了身,眼睛瞅着窗外的樹梢。

“請看黑板。”我和聲細語地說,努力控制自己不發怒。

他一語不法,機械化地扭頭去看黑板報。

已有同學在底下竊笑了。“不對。是前面的黑板,不是後面的,勞你再轉身。”我耐住性子。

他又呆板地轉過身來,直挺挺地站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黑板,但似乎目空一切,視線裏什麽也沒有。

好一個無聲的抗議!我嗤之以鼻。“請你替我念一下黑板上的字。”

他出奇地溫順。“前20分鐘朗讀,”他有口無心地念着,“後20分鐘默讀。……”他更心不在焉了,“希望大家……”他仿佛有點不自在了,扭動着脖子,好像有蟲在咬他,“希望大家好好合作……”他突然住了口。

“念完了?”我靜靜地問,見他點了頭,我又慢理斯條、輕聲細語地問,“後面還有兩個字,你不認識嗎?”

他不置可否地嘆口氣,一聲不吭。

“你不敢念,你根本不敢。”我提高了聲音,剛才壓抑的音量總算都爆發出來了,“面對這個真誠的‘謝謝’,你受之有愧!你沒有好好合作,沒有遵守紀律!”

同學們本來還有聲音,現在在我的“高音”之下,鴉雀無聲,大家默默地看着我跟鄭吳寥。也許有人還在心裏幸災樂禍等着看好戲呢!

“我……”他結結巴巴地,然後索性低下頭。後來,不知是什麽激勵了他,他猛的擡起頭來,一字一句地把那行粉筆字有念了一遍,“前20分鐘朗讀,後20分鐘默讀,希望大家好好合作!謝謝!”他一口氣念完,大概想證明他沒心虛吧。

“很好。你接受了我的謝意。但願你問心無愧。”我挑一挑眉,帶有鼓動性又帶有威脅性,“你知道怎麽做了,是不是?好,請坐。”

他咬緊了嘴唇坐下。

教室裏明顯安靜了下來。只是,我把鄭吳寥抓來做典型,是不是又為我們本已劍拔弩張的矛盾火上加油了?有幾絲無奈,彌漫在我心中,淡淡的,卻像飄飄袅袅的炊煙,一縷一縷的,萦繞着,纏綿着,總揮不去,抹不掉,掙不脫,擰不斷。

如果說上午的晨讀課難熬的話,下午的午習課則更漫長。怎麽回事?下午要平整操,居然沒人帶工具?鄭吳寥是怎麽當體育委員的?居然沒分工?

豈有此理!我把桌上的文具盒摔得稀裏嘩啦響。

“或者,他有別的打算呢。”王穎小心安慰我,“他這人鬼點子特多。”

“也許罷,但願如此。”我扭頭看着他那空空的座位,壓下去的火又冒了上來。“他可真有本事!到現在還沒來學校,他遲到是小事,誤了平整操場是大事!”

“不如,向周軍打聽一下,他和鄭吳寥是鐵哥們兒……”王穎提議道。

我點點頭,想起謝老師的話“你做事,我當然放心得下”,還放心得下呢!都一塌糊塗!

“唔!你不找我,我都忘了。老寥讓我代他向你——班長大家請假。”周軍洋腔怪調地說。

我狠狠砸着桌子。鄭吳寥!你請假上午不能請?如果那麽,我早自己分工了!在這節骨節上,耍什麽脾氣?就算我對不起你,你也不該這樣整我。這關系全班榮譽呢!

我擡起手腕。還有25分鐘午習課才結束,不如……

“周軍,你知道鄭吳寥家在哪裏?”我急切地問。

“我認識。”不等周軍回答,王穎搶着說,“陳雲家你總該認識。鄭吳寥就住在她家左邊第五座樓房裏……”

我來不及再仔細聽下去,管他前面刀山火海還是冰窟油鍋,我都勇往直前。若是必停不可,我也不下車,腳尖點地,頗有男孩子的野勁。爸說我像外婆,是隔代遺傳。當我到陳雲家門口時,我忙裏偷閑看了眼表,好家夥!才九分十八秒!以往來她家,非一刻鐘不可哩!我去找陳雲家左邊的樓房,這才傻眼了。我發現她家左邊往前有十幾座樓房,往後也有十幾座,到底是哪邊的第五座呢?我後悔自己太性急,沒聽完王穎的話。

看來只好撞了。我來到前面的第五幢樓,樓旁很多雜草。鄭吳寥平時衣着還是很考究的。這應該不是他家。我有來到後面第五座樓。咦,那二樓晾着的衣服不正是他昨天穿的嗎?我興奮起來。  “伯母。”我向門口一位中年婦女問好。她年紀不輕,眼角與很深的魚尾紋,但她保養得很好。皮膚細膩白皙,風度翩翩,氣質高雅。

“你……”她看了看我,有一些驚訝,“你是在對我說話?有什麽事嗎?你找誰?”她的聲音輕輕的、軟軟的。

我本不是個太斯文的女孩,但在這樣高貴的婦人面前,也不得不溫文爾雅了。“您好!我想問您,這是鄭吳寥家嗎?”我打量她身後的樓房。面積不小,規模挺大,格調高雅,總共四層,每層看樣子少說也有四五個房間。這和她滿身的珠光寶氣很吻合。

“是的。你找她有事嗎?”她笑着問,胸前的雞心項鏈晃蕩着閃閃發光。

“呃……我是他同學。想問一下他下午為什麽要請假。”

“請假?”她反問了一句,看樣子她并不知情,但她馬上掩飾住意外的神情,又微笑了,“好。我帶你上樓去找他……”

“不了。”我望望自己滿是灰塵的鞋,想想那華麗的地毯,搖頭拒絕。“不知,可不可以請他下來?”

“好。”她悠的一個轉身,走上樓前的臺階,進門前,又回頭對我說,“你先等一下。”

唔!我吸口氣,又吐了出來。別扭死了。我要是生活在這種環境裏,光說應酬的客套話也得累死。我開始有些可憐起鄭吳寥來。趁她走開,我趕緊多吸了幾口新鮮空氣。

等待是艱苦的,需要耐性和毅力;等待又是一個擔驚受怕而又充滿期待的矛盾過程。但是,等待又是充滿誘惑與希望的,因為你可以在這個剎那,把你的願望預期在片刻之後得以實現。所以,等待是幸福的,它的背後,姍姍而來的往往是明媚的陽光。

我聽到了一陣腳步聲。不知是不是明媚的陽光姍姍來遲的腳步聲?

聲音沒了,我聽不到任何響動。我猛的轉身,看見背後站着的就是鄭吳寥。他背對太陽站着,陽光從他身後照過來,我只能看到他臉上的一片陰影。我換了個角度。他臉色不太好。他皮膚本來就白,這一下更沒了血色。看來他真的病了,我對他破壞班級平整操場的痛恨不知不覺減輕了許多,還生出幾許同情來。他穿着黑襯衫黑長褲,和那沒有血色的皮膚硬是形成鮮明的對照。他雙手斜插在褲兜裏,皺着眉心,皺着鼻子,皺着嘴唇,眯縫着眼睛,神情古怪地瞅着我。

我咬了咬唇,強迫自己開口打破僵局。“嗨。”我摔摔自己的手,向他走過去。“你架子不小。脾氣也不小。”

他冷冷地看我,不接口。

“喂!”我忍無可忍地跺着腳,“你對我不滿可以,你要報複也行,但……”

“但不要這麽大架子勞你班長大人親自出馬對吧?”他不等我說完,搶過話題。

“我不是這意思。”我的語氣軟了下來。“你不該拿一(3)班的榮譽開玩笑!我承認,我很多地方做得不好,我不該打你那一巴掌……”

“你以為我小雞肚腸在恨你那一巴掌?”他也跺一下腳,“你錯了。我只是怪你自作聰明,不信任人,冤枉人!黑板報不是我擦的。”他吸口氣,聲音小了下來,“是一(1)班同學……”

我皺皺眉:“你為什麽不早說?”

“你給我解釋的機會了嗎?況且……你那火暴脾氣,我也領教過了。你若知道了,肯定找人家大發雷霆,最後還不發展到兩個班水火不容啊?”

真是一針見血,一語道破我的弱點:火暴。良久,我逼迫自己抛開傲氣,蚊吟般地低聲說:“對不起……”

“……沒關系。”

“那……回校?”

“好。你等會兒。”他神秘地笑着,轉身跑向樓後的小瓦屋。看他這樣子,好像那兒有什麽秘密。一會兒,他抱來了一大捆鋤頭,鋤柄上頂着幾個大簸箕。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家賣鋤頭嗎?他家開簸箕店嗎?

他一眼看出了我的心思,不好意思地望着自己的腳尖,告訴我其中奧妙:“我把帶勞動工具的任務分給了男同學,他們都照我說的把工具帶到了我家……我想證明給你看,一(3)是一個集體,沒有別人的合作,你是完不成任務的……”

我臉色大變:“你是在給我來個下馬威給點顏色給我看看是不是?我要是不來呢?你就把這些東西全鎖在家裏?我們班還要不要平整操場了?有錢就可以盛氣淩人地捉弄人嗎?”

“這和錢沒有關系。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想你自己的自命不凡……”

我立刻掉頭就走。

“哎1”他沖上來攔住我,“我就知道坦白交待要不得。不要生氣,我錯了。不該不顧班級榮譽,不該斤斤計較,不該與班長大人你唱對臺戲。”他一口氣一直往下說,一點也不間斷。最後,他低聲嘀咕了一句。

“什麽?”我一時沒聽清。

“對不起。”他低着頭,別扭地說,“你別告訴謝老師。”

“哦?”我不置可否。

“對——不——起——”他擡起頭大聲地、一字一頓地說,“我——錯——啦——。為懲罰我,今天的鋤草任務我一個人包下四分之一。”他的聲音又低下去,眼睛一眨不眨專注地盯着我。

我抿了抿嘴,努力讓笑容從嘴角逃溢。可是,最終,我放棄了努力,忍不住笑出了聲。“還等什麽?快走啦!”

“哦!”他跳了起來。事實上,我們都還只是些未長大的、卻自以為是的孩子而已。才剛走出小學的大門呢!他眉飛色舞地笑着,比那冷嘲熱諷可愛多了。

笑,是一個神奇的東西,可以化敵為友,化防範為和睦,可以跨越鴻溝、隔閡。笑,是人類最美的語言,也是全世界使用最多的語言。無論是哪個國家的人,只有運用笑這種語言時,是不需要任何翻譯的。笑,在頃刻之間,讓我的心靈突然間就軟鼓囊囊地膨脹了起來,就像鼓滿勁的帆。

我不無擔心地看看他的腳,他想穿着皮鞋去平整操場?我再看看他不見血色的臉,該不是病了吧?他就打算抱着這些工具走到學校去嗎?我的車架上也許能綁幾把鋤頭,車籃裏也許能湊合着放個簸箕呢?但是,唉,管不了那麽多了,他已跑在我前頭了,看那箭步如飛的樣子,我再不奮起直追,就真要“名落孫山”了。

何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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