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讓你也嘗嘗
第53章 讓你也嘗嘗。
起初, 姬珧是沒想要林不語渡過涉江的,她原本只是想要看看江則燮和虞弄舟在繁州到底能鬥成什麽樣。若虞弄舟很容易就敗退,她實在想不出留他還有什麽用, 也就無所謂撕破臉皮。
但是那兩人竟然一起将主意打在秦徵渙身上, 還雙雙擱置前線戰況跑到江東來。
繁州城外他們接連交鋒五次,彼此都疲于應戰, 因此才有了短暫的休息。表面上看是休養生息,實際上卻是尋求外援, 誰能得到秦徵渙的助力, 無異于提前為這場戰争畫上休止符。
結果姬珧第一天到江東, 就發現了他們打的全盤。
姬珧果斷改變了主意, 讓容玥帶着龍符趕到林不語那邊,調動大軍渡江。
虞弄舟不在軍中, 林不語可以直接接管軍營,不管是繁州本地守備軍還是虞弄舟收複的叛軍,都可以趁機盡收囊中, 同時派兵偷襲江則燮帶來的豫州沖鋒營,趁他不在攪亂時局, 可謂一舉兩得。
她在江東這幾天, 等的可不是秦徵渙的答複, 等的是繁州的消息。
容玥和林不語果然沒讓她失望, 姬珧自然心情舒暢, 還能借此把江則燮支走, 她在泊州也不必再遮遮掩掩。
實際上, 江則燮在得到消息的時候,應該已經能猜到姬珧現在就在泊州,但是他沒時間花大力派人将她的行蹤摸出, 他需要盡快趕回前線。
江則燮是個謹慎多疑的人,姬珧之所以選擇攻打沖鋒營,主要還是因為裏面有江則燮的心腹,心腹一死,他不會放心把大軍交給別人,他連自己的親外甥都不信,更何況那些與他非親非故的下屬。
容玥已經快馬從繁州趕了回來,把調令大軍的龍符交還到姬珧手上,跪地複命:“……林将軍派右路追擊,把敵軍那只沖鋒營逼到召山山頂,因為有金寧衛協助,速度實在太快,他們援軍沒跟上,那支沖鋒營基本上全軍覆沒,主将薛廷貴當場戰死。”
容玥擡頭,聲音幹淨利落:“這次突襲狠狠挫了敵軍士氣,薛廷貴的死對他們打擊挺大。”
姬珧看了一會兒那枚龍符,才将東西拿過來,妥善地放到一頂金漆黑木盒子裏,盒子外面有個複雜的銅括,指尖擺弄幾下,只聽“噠”地一聲,銅括合上,她才轉身看向容玥:“做得不錯。”
容玥緊繃的眉頭有所舒展,站直了身子道:“是林将軍果斷。”
姬珧點頭,林不語是一名骁勇善戰的悍将,比較适合奇襲和沖鋒作戰,姬珧最開始的計劃裏不讓他渡江也有這個原因,讓他守城去,或許還拿不到這樣顯赫的戰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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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辭年不久前在泊州的尋武街買了一座六進的宅子,都打點好了之後,昨日就已經全部搬了過來,尋武街背靠涉江王府,如今姬珧也算跟秦徵渙成了鄰居,但自打那日酒樓分別之後,她也沒再叨擾。
姬珧跟容玥說了一會話,門外傳來敲門聲,十二在外邊道:“殿下,玉先生回來了。”
姬珧就在等他,聽罷趕緊起身,出門去迎。
在泊州待了近半月,她沒什麽操心擾神的牽絆,收留佟月之後,更是成日讓她變着花樣準備春霖酒樓的招牌菜,将金寧帶來的病體養了個徹徹底底,比來之前更豐腴許多。她本就消瘦,多長二兩肉也不顯累贅,反而多了幾分精神氣兒。
玉無階是策馬趕來,兜風的寬袖輕輕飄搖,碧青素衣上沾染些許塵土,臉上滿是風塵仆仆的疲色。
他翻身下馬,把缰繩随手遞給身後跟随的仆從,正欲問詢去處,打算整體妥帖了再去見姬珧,卻見廊庑處閃過一抹倩影,他愣了片刻,姬珧已經從廊上走下來,拖着曳地的裙袍,臉上浮現難見的喜色:“小師叔,路上可還順利,玉家人沒有不聽你的話吧?”
玉無階久不見她,不知她因何事如此開心,也不知她是不是特意過來迎接他,總之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竟然有種難以言明的歡喜悄然滋生,身上的疲憊乏累也一掃而去,尤其是那聲“小師叔”,細流般湧過了全身,仿佛又将他帶回了從前的時光。
“嗯,你放心,一切順利,”玉無階點了下頭,說着,上前來拾起她的手,不給她反應的機會便替她把起脈來,默了片刻,眉頭舒展開,“比我走時好了不少,看來你身邊的人都很盡心盡力,沒有偷懶。”
兩人正說着話,大門口忽然出現一道身影。宣承弈從外面走進來,看到玉無階時腳步一頓,目光觸及到二人肌膚相貼的手上,原本面無表情的臉頓時就沉下幾分。
姬珧溫聲看過去,确定沒看錯他的眼神,死死地盯住這裏,像是要把她吃掉。姬珧默默把手抽出來,狀似沒看見他,回頭睇了玉無階一眼:“你跟我來,我有個人要帶着見你。”
玉無階忽然明白姬珧特地趕過來的原因,不是為了迎接他,應該是要迫不及待讓他去見一個人。
“那走吧。”
宣承弈看二人要走,匆匆下了臺階,腳下加快,行到姬珧身後,遞過去一根冰糖葫蘆:“你要的。”
身前豎着一根棍,上面串的是滾圓滾圓的大山楂,紅潤飽滿,一看就讓人忍不住流口水。
姬珧沒接過來,只是頭也沒回地跟他擺擺手:“你先拿着。”
玉無階看了那串冰糖葫蘆,明白了宣承弈方才為什麽是從外面回來,挪回視線,不由得輕笑:“你怎麽還喜歡吃這種玩意?小時候在山上,你就總欺負裴冽,跟他打賭,輸了就讓他下山給你去買糖葫蘆,把他氣得再也不肯回來積室山……沒想到你長大了還沒變。”
姬珧斜了他一眼,沒好氣道:“這跟年紀有什麽關系,本宮到八十歲時也要吃。”
“行!”玉無階哭笑不得,用無奈的口吻問她,“那你那時候還有牙嗎?”
姬珧刺回一句:“你有命就等着看看。”
玉無階雖看着年紀不長,實際上大過姬珧一輪有餘,真等她到了八十歲,他估計早已入土為安,姬珧這話說得毒,生死的問題都是大忌諱,但是玉無階從來不在意這種事,世人尚且無法蓋棺定論五年之後會有何因緣際遇,又何必愁苦百年之後呢?
但他聽了她的話後,還真是想了想她八十歲時吃糖葫蘆的模樣。腳步落後少許,他看着她的背影,目光越發溫柔。
只是旁邊卻有源源不斷散發出來的冷氣。
因為兩人都是舊識,閑談之中別人自是插不上來話的,宣承弈被隔絕在外,近乎透明,尤其當他們說着他不知道的事情時,更是面色難看。
可“裴冽”這兩個字一入耳,宣承弈忽然一震,堪堪停下腳步,腦中襲來一陣猛烈的刺痛。
姬珧對聲音非常敏感,察覺到身後有一個人沒跟上,便停下身子轉過頭,看到宣承弈一只手拿着糖葫蘆,一只手按在額頭上,微微佝偻着背,像是很痛苦的模樣。
想起齊項燕的囑咐,她心底忽悠一下,折了回去。
“你怎麽了?又難受了?”姬珧彎着身子,想要看清他的表情,但他手掌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只惶惶不安的眼睛。
他的呼吸變得粗沉急速,緊抿的唇在壓抑痛色。
玉無階也走了過來,神情疑惑,姬珧知道他比齊項燕醫術更好,畢竟襲承自山長孟鶴齡,剛要讓他幫着看一看,宣承弈已經開口:“沒事……不用他……”
他緩緩放下手,額頭上出了許多汗,呼吸也沉重許多,但還是盡力維持着面部表情,不讓人看到一絲一毫的漏洞。
姬珧不知道他在較什麽勁,卻也沒堅持。
幾人行到東廂,姬珧推開一扇門,裏面沒什麽光線,門開了才有強光射入,撲鼻湧入一股冷鐵和木屑混雜的奇怪味道,有一道身影正在角落裏忙活,那人認真投入,連有人進來都沒發覺。
姬珧只得喊了一聲:“佟沅。”
佟沅動作一頓,回身看過來,只見他臉上都是黑漆漆的污髒,頭上也沾了許多木頭渣滓,看到姬珧的身影,急忙放下手中的東西,跪拜行禮,老成道:“公主萬安!”
姬珧擺擺手,不欲浪費時間:“去把你那個十字.弩拿來。”
佟沅疑問閃過,卻也沒耽擱,他起身蹬蹬蹬跑到樓上,沒一會兒又飛快地跑了回來,手裏拿着一個十字.弩,比之前的大不少,構造也更為複雜。
姬珧看到這個東西也微微愣了一下,佟沅指了指,說道:“殿下讓我做的這個,已經成功了,原來那個是簡易的,用來打着玩還差不多,現在這個,望山、懸刀、鈎心都有,威力我試過了,比之前那個要更好,射程是六十八丈,再遠點也可以,但是那樣威力會大打折扣。”
佟沅年紀不大,小嘴卻叭叭不停,說完之後輕擡了下巴,頗有些得意地看着她,孩子都這樣,少年老成,希望得到關注和表揚。小十八原來也一樣,打跑一個壞蛋就扭頭這樣看着她,眼睛會發光似的。
姬珧不管他,把東西遞給玉無階:“你看看怎麽樣。”
玉無階掂量掂量,細細端詳着:“重量可不輕啊。”
“對,因為是用玄鐵制作的,別的材料硬度承受不住。”佟沅解釋。
玉無階拿着東西走出去:“我試試看!”
難得見他語氣多出幾分狂熱,姬珧知道這個十字.弩肯定入了他的眼,幾人跟着走出去,玉無階正校準望山,對着遠處一棵白玉蘭,瞄準之後,手指撥動懸刀,“铿”地一聲,箭随即彈射而出。轉瞬之間,便看到遠處那棵白玉蘭樹上有驚鳥四散飛出,而那只箭也正好射中了樹幹。
佟沅瞪大了眼睛,這麽遠的距離,他無法瞄準到這種程。
玉無階轉過身,笑道:“是個好東西。”
姬珧眸中閃光:“要是讓玉家着手,能大量制作出來一批嗎?”
玉無階頓了頓,沒想到她打的是這個主意,遲疑過後點了點頭:“只要有詳細的制作方法。”
詳細的制作方法自然不成問題,佟沅就站在這裏,姬珧得到滿意的答複,唇角漸漸揚起,她轉身往回走,聲音飄過來:“明日,跟我一起去涉江王府賠罪。”
二人随她走出東廂,玉無階面露不解:“去涉江王府賠什麽罪?”
姬珧一本正色道:“你剛才射的那棵樹,是涉江王府的。”
玉無階眉心一跳,過了片刻之後,緊着牙花子問她:“怎麽不提醒一聲?”
“沒事,反正明日總要光明正大走一趟的,順便看看我的好驸馬。”姬珧不以為意。
玉無階更頭疼了:“他既然也在,你還讓我去?”
姬珧停下腳步,偏過身看他,眼中噙着幾分冷然:“你怎麽不能去?”
玉無階被問得一愣,說不出反駁的話。
他倒不是怕了虞弄舟,只是不想珧兒再因他有什麽風言風語,可是轉念一想,他作為玉氏家主,有什麽不能光明正大站在公主身側的?有些話不明說,有些事不過火,再多的流言蜚語也只是捕風捉影,傷害不到他們分毫。
他從前就是那般畏首畏尾,結果弄巧成拙,反害得她遭人算計,這筆賬記在他頭上,總要吃一塹長一智。
更何況,姬珧能把所有囿于世俗禮教的事情做的理直氣壯,理所當然,她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做的哪裏不對,別人也無任何立場和能力提醒她是錯的,他又何必庸人自擾?只做自己該做的就好。
“去就去吧——”
“快點吃,糖要化了。”
玉無階話音剛落,宣承弈忽然伸出手,橫在兩人身前,硬邦邦道。
姬珧瞥了宣承弈一眼,未置一詞,轉身繼續向前。
半路上,玉無階回自己的住處稍事整理,姬珧則直接回了寝居。
她坐在軟榻上,看到宣承弈手中還緊緊攥着那根糖葫蘆,想起剛才的情景,眼裏是捉摸不定的笑意,她問他:“你不喜歡本宮跟別人親近?”
宣承弈本是在思量着什麽,聞聲一頓,溝壑深明的雙眸微微上揚,他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卻只看到她眼底的促狹。
他垂下眼簾,沉吟良久,道:“沒有。”
“沒有?”姬珧整理膝前的裙袍,撫平其上褶皺,“那你最近很不識禮數啊,總是打斷本宮和別人說話。”
宣承弈沒有回話,室內陷入長時間的靜默中,良久之後,他忽然上前,彎下身,把冰糖葫蘆放到她嘴邊,另一只手從下面托着,以防糖渣落到她裙子上。
姬珧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一怔,看他隐有光亮欲動的眼,有些僵硬地張開紅唇,在第一個山楂上輕輕咬了一口,是滿嘴的酸澀。
她忍不住打了個顫兒。
宣承弈忽然笑了:“酸嗎?”
姬珧捂着嘴,想要吐出來,又覺得沒面子,只能強忍着唇腔發麻的感覺,牙齒搗着嚼了幾口,才終于嘗到幾絲甜味,頭頂傳來他暗藏笑意的聲音。
“讓你也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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