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自己做的好事

第65章 自己做的好事。

霞光溫柔灑下, 在紅牆青瓦之上渡了一層金黃,晚秋的尾巴攜走最後一絲熱意。

室內卻是黑白交錯,光打在窗楞上留下一道道暗紋, 将人面攪和得模糊不清, 那聲尾音之後,餘下綿長的靜默, 裴冽看着她低垂的眉眼,感覺像是有什麽攥着自己的脖頸, 看不清也猜不透, 又怕她露出他最不想看到的神情。

裴冽向前一步, 沾了血的手指剛要擡起, 姬珧忽然仰起頭,笑容爛漫:“不過, 殺死他之前,我總要讓他付出點代價。”

姬珧越過他肩膀,眼角眉梢的笑意漸漸變得冰寒入骨, 語氣也冷酷無情:“我一開始也覺得直接殺了他比較好,但有些記憶是很難消磨的, 他要是就這麽容易死了, 我每每想起他做的那些事, 都會恨到發瘋發狂, 可是那時候他已經死了, 我那些怨氣要怎麽排解……”

裴冽跟着她轉過身, 投射在門窗上的光将她周身鑲了一道金邊, 更映出她通身的黑暗,就像不能見底的深淵一般。她肩膀好像在顫抖,單薄消瘦的身姿卻顯示出一種孤獨的強大, 她身體猶如暗藏了一只猛獸,猛獸被壓抑在囚籠中太久了,正伺機窺探,等待掙脫的那一刻。

裴冽忽然摁住她肩膀。

“姬珧!”

姬珧一怔,有些茫然地擡起頭來,看到裴冽皺着眉站在她身前,眼中有擔憂和困惑,還有一絲無法辨別的情緒,是後悔?

姬珧看不透,也不在乎,她擋開裴冽的手,才現在自己臉頰滾燙,全身翻湧着熱意,像是有血液沖上頭頂。

她方才有些太激動了,激動到差點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也或許是閑談之中讓她又回想起那段黑暗的日子,她身體裏每個細胞都叫嚣着報複和償還,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失控過了。

姬珧撐着額頭,将身子背過去:“我有些累,你下去吧……”

她向內室走去,剛踏出一步,手腕便被溫熱的掌心攥住,那人帶着力道将她向後一拽,迫使她正對自己,語氣中多了一絲急切:“他到底怎麽你了?”

裴冽揚起她手腕,目光熱切而直接。

姬珧被拽得向前一趔趄,額頭差點撞到他胸前的铠甲上,眼前一黑,擡頭便看到他逼仄的視線,被禁锢得徹底,好像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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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只是背叛你,你不會這樣,”裴冽一字一頓,篤定地說着,然後又問一句,“他到底怎麽你了?”

姬珧被他掐得手腕有些疼,然而比那處更疼的是身上的某個地方,她不是害怕回憶,只是噩夢之中每次一回到望玉臺,她就會想起那個可憐到遭人唾棄,又卑微又懦弱的自己,就像是深溝裏的蟲子,茍延殘喘地活着,她想起那些,便會控制不住地厭煩惡心自己。

她在誰面前都沒低下過頭顱,可誰都知道有些強硬不過是在掩飾自己微不足道的自尊而已。

那是自欺欺人。

尤其在這人面前,姬珧發現自己所有隐藏的陰暗都将變得無所遁形。

姬珧掙着手腕:“放開!”

裴冽不動,于是姬珧掙紮得更猛烈。

終究是害怕傷了她,裴冽手心一松,姬珧捧着手腕向後退了數步,才擡頭看過來,雙眸中露出幾絲兇狠。

裴冽蜷了蜷手指,将手放下,他看了她半晌,才輕輕開口:“是不是我當初,不應該離開積室山?”

姬珧微怔,而後眉頭皺得更緊:“與你有什麽關系。”

裴冽垂眸悶笑一聲,搖了搖頭:“就當沒關系吧。”

再掀起眼簾,又恢複一貫的張揚恣意:“你不告訴我到底都發生了什麽,我便不問。裴氏一生的價值都在戰場上,你想平定天下澄清禦宇,盡可以把我當做手中利劍,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姬珧将手放下,隔着一段距離望着他,屋中沒有點燈,他的神情越發模糊,只是仍能看到那雙幹淨澄澈的雙眼,在她眼中一覽無餘。

“要是我有一天被困在皇宮裏出不去,你會怎麽辦?”

她忽然問。

裴冽一笑:“誰敢做這種事?陛下嗎?”

姬珧道:“若就是他呢?”

裴冽頓了頓,神情有些錯愕,沉思半晌之後才道:“你要想自由,我就救你。”

話音剛落,他忽然變色,伸手一甩,“咻”地一聲,黑影飛射而出,穿透門窗,釘在外面的石柱上。

“什麽人!”

姬珧沒來得及深想他那句話,便聽到外面傳來喧嘩聲,好像是王府中的人,喊着“有刺客”,裴冽動作很快,他疾步走到門邊,将門一推,憑空落下一道劍光,身子一偏,躲過劍鋒之後擡腿便是一腳,剛要飛踢到那人門面,姬珧忽然大喊一聲。

“住手!”

裴冽堪堪停下,門口的人也有空隙躲過腿風,向後撤下一步。

姬珧走過去,扒着門看着那個氣喘籲籲的人,面露驚疑:“你怎麽來了!”

裴冽眼睛向後一瞄:“咱們的人?”

追喊刺客的人越來越近,門口執劍的人用手背蹭了蹭模糊雙眼的汗水,胸口起起伏伏,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姬珧推開裴冽,走過去拽住那人手臂,往屋裏帶,那人顯然沒有猜到她會這麽做,神情一愣,任由她拽着跨過門檻,腳步有些僵硬。

剛把人推到屋裏,院中火光已至,王府之內的侍衛舉着火把走到門前,遲疑一下,才道:“打擾公主殿下休息,剛才王府裏混進來一名刺客,卑職正在追捕,殿下可有看到什麽可疑的人?”

裏面沒有點燈,也不知人有沒有安寝。

等了片刻,沒有人回應,剛要硬着頭皮再問一遍,裏面傳來一女子的聲音。

“沒有看到,你去別的地方找吧。”

侍衛長看了一眼旁邊的下屬,眼中有懷疑,他明明看到刺客往這邊走了。之前他們把金寧衛“放”進來,事後沒少被他家王爺念叨,現在又來一個不速之客,還抓不到,鐵定又要被王爺數落。

能數落大半年。

可是這裏公主的住處,他們又不好直接闖,只好悻悻地摸摸後腦勺,告罪之後就離開了。

屋裏,姬珧看着面色蒼白的宣承弈。

“不是讓你在我的營帳裏好好休養嗎?怎麽找到這裏來了?”

裴冽抱臂站在倚靠在門邊,目露疑惑地看着二人。

宣承弈才剛擦過的額頭又滲出來許多汗水,能從城外軍帳一路潛入到這裏還沒被人抓到實屬不易,何況他現在身子正是虛弱的時候。

想起那天裴冽說過的話,姬珧想了想,還是轉身看向他:“這裏沒什麽事了,你先下去吧。”

裴冽睇着她的臉,忽而一笑,手掌已經貼到門上:“這就是那個宣公子吧?”

姬珧挑了挑眉。

裴冽将門打開:“你那是什麽表情?以為我真會不顧你命令動手殺了他?”

姬珧不回答,他已經踏出門檻,雙手放在門邊上,在門閉合之前輕笑道:“我就在隔壁,有事喊我名字。”

說完,最後一絲縫隙消失,月光被擋在外面。

姬珧輕嘆一聲,回身走到宣承弈身前,他體力不支,半跪在地,手上的劍柄抵在地板上,支撐着身子大半的重量,殘喘尚存,就是不知道還剩下多少意識。

姬珧微傾了身子,明眸靠近,細細端詳着他:“既然這麽勉強,非要闖王府做什麽,你以為自己是金寧衛嗎?”

宣承弈忽然抓住她的袖子,手指攥得發白。

“看不到……”

他低低說着什麽,姬珧聽不太清楚,只好屈下身,靠得更近一些,将耳朵貼到他唇邊。

姬珧眼睛忽地睜大。

她聽他說:“看不到你,害怕……”

他似乎發着高燒,一路疾馳已經神志不清了,口齒不清地反複嘀咕這兩句話,拽着她袖子的手也不放開。

姬珧忍不住笑出聲,将他的手拽下來,放到他膝頭上,擡頭看着他:“你怕什麽,我身邊放着誰,都比你在我這更安全吧?”

她伸手,替他将頭發整了整,又用袖子擦了擦他前額的汗,喃喃道:“你是故意在我面前扮可憐,好叫我心軟,不再苛待你?”

宣承弈忽然握住她的手,姬珧動作一頓。

他眼簾輕擡,眸中似乎恢複一些清明。

只是仍舊氣喘籲籲的。

“我比他好。”

“誰?”

宣承弈卻不說了,兩眼一閉,身子向一側歪去,姬珧趕緊攬住他的頭,像是抱住一個滾燙的火爐。

“說啊,”姬珧快要被他氣壞了,“你比誰好?”

可惜宣承弈已經不省人事,不會回答她了,姬珧抱着他,也沒看到背後門外一閃而逝的身影。

第二日一早,宣承弈睜開沉重的眼皮,發覺眼眶酸澀,全身綿軟無力,他撐着身子坐起來,手掌一摸,這才發覺自己是躺在地上,擡頭一看,他發現他已經不在營帳裏,周圍的布置都有些陌生。

“醒了?”

忽然一道聲音在他耳廓劈開,宣承弈急忙回頭,就看到案幾旁正襟危坐的姬珧,正端着茶杯往嘴裏送。

宣承弈試着發出聲音,發覺嗓子幹啞,還有一絲灼痛感。

姬珧放下茶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不會告訴本宮,你忘了昨日發生了什麽吧?”

宣承弈一頓,眼中閃過一抹疑惑。

“發生了……什麽?”他啞着嗓子問道。

姬珧眼睛向下一睇,壓着唇角情不自禁就要上揚的笑意,刻意将臉一凝。

“自己做過了什麽好事,自己不記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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