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那些忘不掉的回憶

第78章 那些忘不掉的回憶。

吳菀娘雙手撐在身前, 冰冷刀鋒緊緊貼在她的細頸上,死亡的窒息感瞬間沖上頭頂,像是一只手攫住她後腦将她狠狠按在水中, 她連呼吸都忘了, 只是瞪大了眼睛瞥着站在身前的人,臉上的淚痕漸漸幹涸。

公主拿刀的手很穩, 只要她稍一挪動,就會血濺當場。

偏偏這種時候, 她還在笑着。

吳菀娘心中一顫, 立刻找回了理智, 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轉過視線去看秦徵渙, 可還不等她看清王爺的表情,忽覺脖子一一涼, 随即她便感受到有濕濕熱熱的粘稠液體順着玉頸而下,流到衣領裏,後知後覺的疼痛讓她霎時僵住身子, 這次連眼皮都不敢擡起來。

旁邊的女子見了吓得向後一坐,失聲尖叫起來。

“別看你們王爺, 他也救不了你。”姬珧擡起手, 血珠順着刀刃滑到刀尖上, 吳菀娘始終盯着眼前的刀, 片刻都不敢松懈, 她見那刀身迎上她的臉, 在她側臉上拍了拍, 每一下都像鞭子抽在心上,是瀕臨死亡的感覺,“這裏誰說了算, 還不明白嗎?”

秦徵渙輕咳一聲,插上一句話:“殿下——”

“閉嘴,”姬珧的聲音懶洋洋的,卻又有十足的魄力,秦徵渙立馬就閉上嘴了,半個字都沒再往外說,聽到她用略帶不滿的語氣說道,“堂堂一個王爺,府上的人都不懂怎麽管教,偏要來煩我。”

秦徵渙沒話反駁,短短幾日,他已經在她面前丢了面子裏子,被扒的什麽都不剩,還頻頻讓她看笑話。

況且這位主兒可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人,他拿什麽勸?也根本勸不了。

已經有聰明的人看清了形勢,不打算繼續鬧騰了,跪地的女人們互相交換了眼色,都覺得這樣下去得不償失,紛紛轉過身子,對姬珧磕了磕腦袋,慌裏慌張地說道:“妾身不求了,妾身什麽都不求了!妾身願意帶着銀子出府!”

本來就是因為吳菀娘撺掇她們過來,她們才大着膽子鬧到王爺跟前的,人心不足是常情,可是沒命就什麽都沒有了,一見吳菀娘都被刀架脖子了,她們哪還有膽量跟這個說殺人就殺人的公主對抗。

照這态勢,留在涉江王府以後不也是個死嗎,王爺在公主面前可屁都不敢放一個。

秦徵渙見剛才還哭哭啼啼求着嚷着不走的人現在馬上就改變了主意,不禁感到新奇,任憑他怎麽苦口婆心那些人都無動于衷,用性命一威脅刺激,就什麽都迎刃而解了。

他也感覺心頭一松。

吳菀娘一動也不敢動,聽到身後急促迅速腳步聲,終于開始後悔,她張了張嘴,艱難地發出聲音:“殿下……饒了妾身這次……妾身知錯了……”

姬珧笑意不減:“你真知錯了?”

“知錯了,妾身再也不敢了!”吳菀娘不顧疼痛的脖頸,不停地點着頭,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這次不是在演戲。

“你在王府期間,你哥哥有沒有因為什麽事求過你?”

吳菀娘一怔,不明白公主為何會突然問起這件事,她不敢怠慢,急忙回道:“有過一兩次,都是因為長嫂,原本只是尋常的夫妻吵架拌嘴……竟然鬧到了官府。大哥求我在王爺那裏求求情,別讓官府捉拿我大哥,我只是随口一提……”

“尋常吵架?”

吳菀娘幹笑一聲,像是打開了話匣子,見姬珧将手中的長刀拿開了,心裏松了口氣,點頭應道:“長嫂也太小題大做了,誰家過日子沒個磕磕碰碰的,我大哥脾氣是爆了一點,生氣的時候見誰都打,連我也不例外的,就因為這點小事把大哥抓緊去,不是太說不過去了嗎?”

秦徵渙背着手,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只是低頭看着地上跪着的人,眼中幽深莫測。

“你想不想去找你哥哥?”姬珧忽然微傾下身,靠近吳菀娘,幽幽問道。

吳菀娘怔怔地點了下頭,卻又有些遲疑:“剛才殿下似乎說……”

“對,你哥哥已經死了,”姬珧站起身,在吳菀娘驟然變得慘白的神色下,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所以你也趕快去陪他吧。”

姬珧說完,吳菀娘瞬時瞪大了眼睛,她覺得胸前一涼,比脖頸上更滾燙的血順着刀身流下,一滴滴落在地上,她好像能清楚地聽到血滴砸地的聲音,還不等她低頭看,冰涼的精鐵又從她身上抽離,連帶着奪走了她所有的氣息。

吳菀娘“嗙”地一下砸到地上,雙眼圓睜,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音,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很快她就沒有了動靜。

姬珧将刀扔了,擡頭看了看十二:“髒了,換一把新的吧。”

十二想說這把刀是他才換的,還沒用兩天,但看姬珧不容置疑的眼神,他便将話咽了回去,默默點了點頭。

反正不是他出錢,沒有什麽損失,十二這麽告訴自己。

姬珧說完,這才轉過視線看向秦徵渙,紅唇輕啓,面帶笑意:“王爺不會怪罪吧,動了你的人。”

秦徵渙低頭看了一眼吳菀娘的屍首,大手一擡,秦世立刻低垂着頭出去,不久便帶人進來把屍體擡了出去,地上的鮮血也利落地處理趕緊。

除了血腥味經久不散,這裏已經看不出剛死了一個人。

秦徵渙看了看姬珧,端詳她半晌,才輕笑道:“你還是為那個酒樓的老板娘出氣?”

姬珧面色一怔,随即搖了搖頭:“不是。”

“那你總不可能是因為我吧?”

“有一半是,”姬珧涼涼地看了他一眼,秦徵渙知道她還有後話,沒有任何驚喜的表情,果然就聽她道,“凡是跟王爺有關的人和事,本宮看了就莫名生氣,一生氣,便控制不住手。”

她向前一步,在他高大挺拔的身軀前依然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誰也沒有壓得過誰,姬珧啧啧搖了搖頭:“本宮看你這輩子是與女人無緣了。”

秦徵渙面露不解:“何出此言?”

“好女人在你身邊,多半會受委屈,壞女人在你身邊,你會被玩死,真的。”姬珧十分坦誠。

秦徵渙面不改色,只是眉頭稍稍向上挑了一挑:“那你呢?是好女人還是……壞女人?”

姬珧冷笑一聲,轉身走了出去。

等她身影消失在門庭處,秦徵渙才回過神來,鼻尖萦繞的香氣都将血腥味沖散了,他有些回味。

姬珧臨走時留下的那聲笑充滿不屑,他知道她沒說出來的那句話。

她是公主,跟任何意義上的女人都不同。

實際上,在秦徵渙心中,姬珧之所以與衆不同,不僅僅是因為她是個公主。

她就是她,這世上獨一無二的人,就算她是民女,是農婦,是乞丐,再渺小再卑賤,也依舊是她,這世上就是有人擁有玲珑心思和寧折不彎的脊梁,無論她是何種身份。

·

出了門庭,十二緊跟上姬珧的腳步,他腰上別着一個刀鞘,因為少了刀柄,比平常短了一截,他配着很不習慣,索性将刀鞘也解下來随手扔了。

姬珧“嘶”了一下,停下腳步眼含責備地看着他:“撿起來,這又不是公主府。”

“……是。”十二眨眨眼,聽話地去草叢裏把他丢掉的刀鞘撿起來,有些委屈,又覺得自己好像小孩子,這種事還要被殿下斥責。

拿着刀鞘回來,兩人往青禾居走,姬珧邊走邊問:“虞弄舟那邊怎麽樣?”

十二回道:“驸馬這段日子很安靜,長安也沒有再鬧什麽亂子。”

“沒人來救他?”

十二搖搖頭:“或許有,但是金寧衛沒有發現。”

金寧衛每一個人都有與生俱來的自信,但是他們也不會事事把話說死,像是這種事關重大的情況,他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能。

姬珧沒有再問話,兩人很快就到了青禾居,一進垂花門,就看到庭院裏跪着一個身形單薄的女子。

姬珧看清那人背影,面色驟冷,目不斜視地從那人身旁經過,跪地的人一激靈,擡頭一看,發現是姬珧,趕緊撲上去擋住姬珧的去路。

“殿下,你去看看三哥吧!”宣蘅抱着姬珧的腿,怎麽都不肯撒手。

姬珧用力掙了兩下,看她那副不怕死的模樣,停了動作,冷聲問她:“你三哥怎麽了?”

“殿下把三哥關起來之後,他就發了高燒。”

姬珧眸色一怔,顯然有些驚訝,但很快那抹詫色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滿不在乎:“他發高燒求我做甚?我又不是大夫。”

宣蘅想到三哥迷迷糊糊喚着公主的樣子,心中一陣酸澀,她既不想三哥對公主這樣死心塌地,又明白三哥現在最想看到的就是公主,糾結又痛苦的想法不停撕扯着她,讓她苦不堪言。

宣蘅跪地磕了磕頭:“奴婢不知道三哥哪裏惹了殿下不快,讓殿下将他圈禁起來,但是奴婢知道三哥心裏有殿下,時時刻刻裝着殿下,他就想好好守護您,沒有別的奢望,殿下可不可開開恩,不要責怪三哥了?”

姬珧面色沉郁,久久沒有說話,斜陽将天空染上鬼魅的紅,長霞落日,美景難收。

她有段時間不做噩夢了,最近又常常夢見自己站在高處。

像是這樣的斜陽,她總會想到躍下高臺的那一天。

這是她一個人的往事,也是她一個人的傷口,更是她一個人不堪回首的夢魇。

連她都不堪回首,怎麽能容忍另一個人還記得呢。

姬珧收回腳,垂着眼皮,面無表情地看着宣蘅,冷漠無情的雙眸裏看不到一絲色彩,連聲音都冷徹心扉。

“你是不是搞錯了?他不過是本宮身邊的一個奴隸,喜歡了就放在身邊,厭倦了就有多遠滾多遠,本宮不想看見他,如果不想他死,就不要再來煩我。”

說完,她轉身進了屋裏,腳步沒有半分停留,自然也沒注意到不遠處的柱子後,悄然退卻的身影。

薛辭年面帶錯愕,看着躲着不出的宣承弈,看到他臉上一點點褪去血色。

“宣公子……”

他本是想自作主張一次,私自放宣承弈出來,雖然不知道公主為何要責罰他,但他知道公主很寵愛他,說不定有什麽誤會,說開了就好了,卻沒想到聽到這麽絕情的話。

宣承弈雙眸失焦,好像一下子尋不到方向了,耳邊充斥着她的聲音,幹淨清亮的,漠然無波的,事不關己的聲音。

他是個奴隸,厭倦了就丢棄,沒有什麽理由。

他該有自知之明。

可為何,就聽到了她聲音裏壓抑不住,隐藏極深的痛苦了呢?

“噗——”

喉嚨中頂出一口熱意,從嘴中噴湧而出,血順着嘴角流下,宣承弈捂着心口,眼前瞬間變得模糊。

“宣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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