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醒了

第83章 醒了。

老者的中原話說得有些生硬磕絆, 聽起來甚是滑稽,姬珧扭過頭看了看十八:“這不是會說嗎?”

十八無地自容,垂下了頭, 有些自閉。

這幾天他用盡了各種手段想要逼得他開口, 可是那老頭幾次都撐不住直接疼暈過去,愣是一聲沒吭。

十八真的一度懷疑他聽不懂中原話。

結果公主一句話就把他嘴給撬開了。

鹫翎掙着雙手, 身上的傷口因為激烈的掙紮幾乎崩裂,淋漓的鮮血從雪白的衣服上浸透出來, 慢慢殷開, 他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瞪圓雙目看着她, 又用生硬的中原話問了一遍:“來恩瑪在哪?帶我去看他!”

大帳中沒有生火,呼出散着白霜一樣的霧氣, 遍體延生的寒意讓意識和五感都變得麻木,鹫翎喊了幾聲,但姬珧根本就不看他。快要沖破帳頂的大吼分明不容忽視, 而那無動于衷的側面留給他的卻是赤.裸裸的蔑視。

鹫翎知道她是什麽意思。

也因此,在無謂的叫喊過後, 他平息了語氣, 後齒緊緊相抵, 慢慢地說了一句:“尊敬的禹國公主——”

“能否告訴我, 來恩瑪現在到底怎麽樣了?”

姬珧頓住話音, 停止和十八無意義的交談, 她回過頭來看着萎靡虛弱的老者, 把肩頭的披風緊了緊,饒有興趣地走到他身前。

“你知道本宮想聽什麽,現在是輪得到你問本宮問題的場合嗎?”

她一字一句抑揚頓挫, 尾音的輕佻讓人胸口一堵,根本喘不上來氣。

鹫翎心系來恩瑪的安危,以至于讓他忘了自己的處境。如今,成為階下囚的是他,沒資格讨價還價的也是他,只要她想,她可以随時将他處死。

鹫翎額頭上的汗水一滴滴落下,滑過傷口時帶過一股火辣辣的疼痛,而疼痛更讓人清醒。

他忽然開口,用低沉的嗓音說道:“殿下的行蹤,是你們禹國人透露給我們的,目的是為了刺殺你,和你的天君。”

姬珧撩起眼簾,不鹹不淡地望了一眼他:“天君?”

十八搬來一個長椅,姬珧順勢坐下,兩邊架起了火爐,炭火都是原來就擺放好的,點着了火,帳中的溫度才升高幾分,鹫翎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漸漸回暖。

他點了下頭:“天君,在中原話裏,便是女人的夫君。”

姬珧的神情有那麽一瞬間愣了下,但很快臉上的笑意就更濃了,中原也有以夫為天的說法,卻沒有月柔族這麽露骨,直接自封了一個什麽“天君”,也無怪乎他們會給女子吃下“月滿弓”那種蠱毒。

中原以道德約束女子,月柔族以性命約束女子,不論哪種更為行之有效吧,時間久了,被囚禁在一方牢籠裏的東西就會越來越像個寵物,那将會是什麽樣子呢?

姬珧似乎想的有點多了,忽然沒有了耐心。

“是誰透露給你們的?”

聽着她驟然變冷的語氣,鹫翎心中慌亂,沉聲說道:“月柔族行事向來只聽上面的命令,我只知消息源頭出自你們禹國之人的手,卻不知那人是誰,主上為了能夠長久地利用那些細作,也不能輕易讓我們知道他們的身份,為的,就是在出現這種情況的時候,他們依然能隐藏自己的行跡。”

姬珧很快便接上他的話:“本宮曾聽人說過,來恩瑪的中原意為‘月上神子’,是轉托月神之人,為月柔族最神聖的存在。每一任月神之子都會成為未來的國師,與月柔國君一同治理國家,可如今,月柔皇室無人繼承大統,你苦苦尋找來恩瑪,是為了讓他回去做你們的國師?”

鹫翎雙眸隐晦,胸膛起起伏伏,粗重的呼吸從口中吐出,卻一言不發。

姬珧擡眉了他一眼:“他只是本宮身邊一個小小的奴仆,你确定他就是你們找尋多年的來恩瑪?”

“他背後可有狼紋?”鹫翎焦急地問了一句,又神情激烈道,“我看見了,他背後有狼紋!”

姬珧的眼睛輕輕眯了一下,她細細端詳着鹫翎,他眼中的擔憂和緊張完全不是在演戲,而是真心實意在在乎這個問題,在乎到不知道掩藏自己的情緒。

姬珧笑了笑:“三郎生在大禹長在大禹,即便背後有你說的狼紋又怎麽樣,他現在是本宮的人,本宮不讓他走,他就不能走。”

鹫翎喉嚨一堵,姬珧又道:“你接下命令來江東刺殺本宮,說明現在有聽從的人,想要将來恩瑪接回月柔,別是你在一廂情願吧?”

她眼波中像是藏着鋒利的劍刃,眼皮一掀,窺探的視線頓時讓人無所遁形。

再極強的壓力下,鹫翎心頭猛震,思慮着她的話,閉唇不言。

“你現在的主上,也希望你把來恩瑪接回去嗎?他聽說國師之子還活着,是跟你一樣感到高興雀躍,還是會蔓延出無盡的危機感,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後快呢?”

鹫翎的汗水浸透後背,卻沒覺得熱,反而渾身冰涼。

“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姬珧不疾不徐地撫了撫袖子,語氣輕慢:“沒什麽意思,只是想提醒你一下,月柔皇族與皇教之間,還有着不可橫跨的溝壑,三郎是我的人,就算他是月神之子,注定與我是敵人,我也不想他跟你回去,還沒坐上國師之位,就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鹫翎一頓,睜大了眼睛,嘴唇翕動,卻說不出話。

他是月神教的長老,月神教奉國師為尊,他該追随誰幾乎是不需要多問的事情。

之前是因為月柔族的國師死了,月神教群龍無首,又沒有國師的血脈留下,才不得已聽從皇室的命令,在他們心中,神教一直高于皇權,至高無上的權利就應該掌握在皇教手中,而不是那些空有貴族血脈的皇親貴胄。

鹫翎好像有些明白眼前這個女人是什麽意思了。

姬珧站起身,向前走了幾步,在他身前停下,微微傾下身子,湊到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鹫翎猛然瞪大了雙眼。

姬珧直起腰身,笑容溫煦和藹:“他追随本宮良久,再怎麽樣也有些感情了,本宮可不願看到他就這麽死了,淪為你們争奪權力的犧牲品。”

鹫翎沉吟不語,眼眸中有審視。

“你不信也沒關系,你不答應,就說明如今你心向現在背後的主上,于本宮來說就是徹頭徹尾的敵人,本宮沒道理還放過你。”

“若我說,月神教只會奉國師為主呢?”鹫翎眼中幽光迸放,“你,會放過我,和來恩瑪嗎?”

姬珧的唇邊漫開一抹笑,她拽着披風往回走,走出幾步之後才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那就要看看,你是怎麽為他肅清障礙的了。”

說完之後,姬珧挑簾走出帳外,鹫翎深深看着前方,身上的傷口刺骨得疼,他顧不上疼痛,大聲道:“來恩瑪到底有沒有事,你還沒回答我!”

可簾子放下後就再也沒有動靜,任憑他怎麽喊叫,姬珧的身影都沒有再出現。

十八走到鹫翎身後,将他綁在柱子上的手解開,一邊解一邊道:“看殿下的心情就知道,宣公子一定沒有生命危險,你就不用擔心了。”

鹫翎沒了支撐,向前栽去,十八将他扶住,走到一旁的簡陋的木床邊,讓他坐上去。

鹫翎氣息不繼,艱難道:“來恩瑪,在你們尊敬的公主心裏,很重要嗎?”

十八點頭,想也不想就道:“是,很重要。”

·

姬珧回了自己的營帳,将肩頭的披風脫下來,伸手一遞,久久沒有人接過,這才想起來身邊已經沒人服侍她了,病的病着,傷的傷着,悠悠閑閑地躺在床上,倒是比她還金貴。

姬珧命人把宣蘅叫來,問了一些佟月的情況。

宣蘅臉色不太好,之前天裂谷遇刺,她眼睜睜地看着幾個金寧衛死在她眼前,化為一灘血水,好不容易躲過了追擊保住性命,結果三哥又身負重傷,驚吓和擔憂的雙重打擊下,讓她精神萎靡不少。

“江東還要運過來一批官銀,二百萬兩銀子,還是走天裂谷,由專人押送。繁州現在要用到銀錢的地方很多,這批銀兩暫時用在糧草和将士的冬衣上,之前運過來的一批只是杯水車薪,聽說過幾天還會下雪,如果溫度再降,繁州這群雜牌軍很難撐過這個冬天。”

宣蘅跪在地上絮絮說着,說完之後嘆了口氣,很久沒聽到上頭發話,擡頭一看,這才看到公主正興致勃勃地看着自己。

“這話是誰教你說的?”

宣蘅一怔,頓時有些慌亂,她眼底都是青黑,襯着雙眸無神,這一着急,反而讓眼睛裏多添了幾分色彩。

“沒……沒有人教奴婢說……”

“本宮又沒責備你,你慌什麽?”姬珧笑問一句,而後讓她平身,跟她招了招手,“過來。”

宣蘅有些猶豫,微微向前挪了一步,慢騰騰地走到她身前。

“殿下……”

姬珧看了一眼旁邊:“坐。”

“奴婢不敢!”宣蘅說着又要跪下。

姬珧板起臉來:“讓你坐你就坐,哪那麽多廢話。”

宣蘅咬緊唇,緊緊攥着手指,低垂着頭坐到貴妃榻的另一邊,屁股只挨了一小邊兒,怕是她吓她一嗓子她就會坐到地上去。

姬珧将案幾上的熱茶推過去:“沒犯錯的話,本宮是不會生氣的,現在量你年紀小,戰戰兢兢的不妨事,可也不能總這樣。”

宣蘅偏頭看了看冒着熱氣的茶水,雙眼忽然就模糊了,姬珧看她要哭,啞然失笑。

“又怎麽了?”

“奴婢剛才說的話,沒有錯,是嗎?”宣蘅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姬珧理所當然點了點頭:“沒有錯啊,你說得很對,要是再下一場雪,繁州如今淄重是有些不夠看了,除了儲備糧食夠用,別的都短缺。不過這也不用你操心,秦徵渙會解決的。”

宣蘅抱着熱茶,趕緊把眼中的淚水蹭去,重重吸了下鼻子:“佟姐姐跟我說,佟沅又做出了一種火力更加威猛的弩箭,不僅彌補了之前的短板,還能多箭齊發,數量比之前也增加不少,一次可連發十支。相比較之下,之前那種就可以淘汰了,但是佟姐姐覺得有些浪費。”

“浪費?”姬珧挑眉看了看她,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宣蘅得了鼓勵,說:“對,佟姐姐想用制作這種弩箭的圖紙換點錢,雖然咱們不用了,但這種東西拿出去依然是炙手可熱的存在,自從江東一戰過後,很多人在打探這種弓.弩是如何制成,或許我們可以從裏面撈一筆!”

“撈一筆?”

宣蘅輕咳一聲,趕緊垂下眼簾:“是佟姐姐說的……”

姬珧不說話,帳中一瞬間變得沉寂無聲,宣蘅以為自己說錯話惹她生氣了,如坐針氈地捧着茶杯,就在她打算起身請罪的時候,姬珧忽然問道:“那你覺得這樣會出現什麽問題呢?”

宣蘅有些茫然地擡起頭:“嗯?”

姬珧又問了一遍:“你覺得,如果我們這樣做了,壞處是什麽?”

宣蘅緊着眉頭想了想,随即雙眸一閃,有些不确定地看向姬珧,小聲道:“增強了敵人的軍械火力,受苦的是前線的将士……”

姬珧冷霜一般的臉龐忽然暈開一抹笑。

“就算是我們廢棄的弓.弩,對他們來說依然是強有力的武器,多讓他們增強一點,戰場上我們就會多流一點血。”

宣蘅到底是放下茶杯,站起身彎了彎腰:“是奴婢思慮不周了。”

姬珧卻笑道:“不賣給江則燮,不代表不可以賣給其他人。”

宣蘅猛地擡頭,看到姬珧眼中閃過一絲促狹,剛要說話,外面忽然有人來傳話,說驸馬醒了,要見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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