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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縣令不敢真讓韓厲住牢房, 可是再三請求下,人家仍不肯住客院,還義正言辭地表示既然是待罪之身, 自然應該住在牢房裏。

縣令不敢多勸,頻頻看耿自厚,見對方也沒表示,只得命人去好好打掃牢房。

紀心言有點想不通。若是不想打草驚蛇,住客院完全沒問題啊。

想到那個連張椅子都沒有的牢房, 她實在喜歡不起來。

跟着韓厲往大牢走時, 她忍不住問:“大人,你真想住大牢?”

“不是我。”韓厲目不斜視, “是你。”

“我?”紀心言馬上道,“我不想住的。”

韓厲哂笑:“牢房比客院安全, 我可不想一天到晚防着有人殺你。住牢房我還能休息幾天。”

紀心言一想,好像還真是這麽回事。

“那能不能申請一張床啊?木板的就行。”她卑微發問。

“不能。”韓厲回得痛快, “牢房裏有什麽, 我們就用什麽, 不要搞特殊。”

還能有什麽,什麽都沒有呗, 紀心言認命了。

想到韓厲為了她要住條件那麽差的牢房,她心下過意不去, 還有點感動,誠心誠意道:“大人,謝謝你。”

韓厲奇怪地看她一眼,沒說話。

幾分鐘後, 站在煥然一新的牢房門口, 紀心言覺得自己感動的有點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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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原來那間牢房, 不過四周鄰居都不見了。

三面欄杆用厚實的黑色帷幔遮擋,形成獨立空間。

地上鋪了淺白色毛氈,使牢裏看上去亮了許多。

開了小窗的後牆立着一扇春柳美人的屏風,屏風前是一張紅木軟榻,榻上鋪了棉褥錦被。

牢房正中擺着一張雅致圓桌,桌邊有兩把凳子。桌上放着茶壺水杯,以及一盞油燈。

隔壁韓厲的牢房也是同樣布置,只是屏風樣式不同。

與她的目瞪口呆相反,韓厲對這種場面早就見怪不怪,十分自然地走入牢房。

紀心言學着他的樣子走進自己那間,直到坐在軟軟的床上,她才漸漸緩過神。

這特麽還叫“不要搞特殊”?話說的真是義正辭嚴,毫無破綻。

虧她還自诩見多識廣,和這些彎彎繞一比,整一老師和學生。

數名獄卒端着菜過來,韓厲叫住他們。

“都放在這裏。”他示意自己的桌面,同時喊紀心言,“過來吃飯。”

紀心言哦了聲,探頭探腦推開自己的牢門,快步小跑進了隔壁鄰居家。

圓桌上放了四個大圓盤,蓋着亮亮的拱形蓋子。

獄卒将蓋子一一拿開,登時蒸汽升起,香味飄了滿屋。

“大人慢用。”獄卒說罷便退了下去。

“這些都可以吃?”紀心言仍不在狀态。

見韓厲取了筷子,她終于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實發生的,并非幻覺。

難怪人家這麽坦然地堅持要住牢房。

既能住的舒服,說出去還好聽,炎武司督衛秉公守法,讓人尋不出一點錯處。

紀心言覺得自己和韓厲相比,還是太天真了。

她搖搖頭,也拿起筷子,看看桌上的菜,念叨了一句:“可惜了這麽好的菜,居然沒有酒。”

話音剛落,就聽牢房外有人提聲道:“酒來咯。”

石敢當彎腰從門口進來,手中托着一個盤子,上面有個酒壺加兩支倒扣的酒杯。

他将盤子放到桌上,哈腰笑道:“大人還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

韓厲擺擺手。石敢當退了下去。

紀心言感嘆:“這服務堪比五星酒店。”

她說着翻過一只酒杯,赫然發現杯下扣着一個小玩意,還挺眼熟。

定晴一看,原來是劉全送的金筷枕。

紀心言想到昨晚石敢當抓人時突然改變的态度,便猜出來了,準是韓厲悄悄送出去的。

石敢當收下時還不知道他身份,如今知道了,趕緊退了回來。

短短一天,一只小小的金筷枕已經四經人手。

她笑出了聲,拿起筷枕,啧啧感嘆。

“當官這件事,錢進得快出得也快,想往上升就得多投資,投資還要有眼光,投不對地就是石沉大海。想賺回來既得有本事又得有運氣,和做生意差不多呢。”

她感慨完,捏着筷枕朝韓厲挑挑眉——你拿着我拿着?

韓厲看一眼,點下頭。

紀心言把筷枕放袖兜裏,樂呵呵地夾起一塊無骨酥魚放進嘴裏,不忘點評:“比朋滿座還是差了點意思。”

韓厲順口問:“你還有心思吃飯?”

紀心言莫名:“為什麽沒有?”

韓厲:“……你是殺人嫌疑犯啊。”

紀心言登時不嚼了,哀怨地瞅着他說:“大人,我本來都快把這事忘了,你一提醒,魚都不香了。”

她瞅着一桌子好酒好菜,發現自己并不能代入犯人情緒。

她本來就沒殺過人,昨天監牢環境凄慘,還能生出幾分愁緒,今日這一弄,再愁啊愁的多想不開。

她給自己倒了杯酒,朝韓厲一舉杯:“算了不想了,就算明天上法場,也得把最後一頓吃好了。”

說完,她一仰脖把酒喝光了,咳了一聲,挑眉道:“這酒倒不錯。”

然後又給韓厲斟上一杯:“大人您說了,我是唯一證人,只要跟着大人,我的腦袋還是安全的。”

韓厲看她心大的樣子,搖搖頭,拿起筷子,也夾了塊魚。

接下來幾日,兩人在大牢裏吃香的喝辣的,困了就睡,餓了就吃,過着豬一樣的生活。

石敢當每天早中晚飯來報道,噓寒問暖。

縣令每日下午過來向韓厲講調查進度。

還有耿自厚,他自己不來也會派屬下來彙報。

紀心言聽着聽着,發現炎武司和縣衙各查各的并沒有互相幫助,尤其那張畫,耿自厚似乎沒有交給縣令。

但因為韓厲将畫給耿自厚時,石敢當就在旁邊看着,這人腦子不死,很快就去秋月園提了紅豆來問話。

一起民間失蹤案,竟然動用炎武司和縣衙兩撥力量,簡直是殺雞用了屠龍刀。

結合雙方線索,紀心言覺得真相水落石出也就這一兩天了。

這天吃過飯,她玩着手指念叨:“豬的生活也沒那麽容易過,天天這樣實在無聊。”

這話很快傳到石敢當耳朵裏,不過半個時辰,就有人送來了一摞書,兩幅棋,筆墨紙硯,甚至還有一套色子。

紀心言掂着色子道:“這就是狐假虎威的感覺麽?”

韓厲搭腔:“也不是第一次了。”

紀心言微怔,很快明白過來,他指的應該是自己唬弄劉全做證身書的事。

說到這個,趁今日氣氛不錯,雖然有點不好意思,她還是問了出來。

“大人,我的證身書還在您那吧?”

“嗯。”

嗯就完了?

紀心言賠笑道:“大人看什麽時候方便給我啊?”

韓厲嗤笑,擡頭看着她說:“你看看你現在在哪,一個殺人嫌犯好意思要證身書?”

紀心言不滿道:“這不是嫌犯嗎,還沒定呢。”

韓厲失笑搖頭,頗有興致地拿起黑子,問:“會下棋麽?”

紀心言道:“象棋我知道馬走日象走田,圍棋我知道金角銀邊草肚皮,別的就不會了。”

韓厲倒不失望,自顧地鋪開棋盤,将黑子與白子一同放在右手邊,自己和自己下起來。

紀心言從那些書裏找了一本傳奇話本,看了幾頁覺得無趣,又換了一本《大豫風情錄》,支在桌上看。

窗戶有光進來但不夠亮,桔色油燈也打着,兩人圍坐桌邊,房內一時安靜,只有輕微的落子聲。

《大豫風情錄》講的是本朝地理面貌風土人情,夾雜了大豫歷史。

書的最後以附錄形式按時間線列出本朝大事。

紀心言一眼在附錄中看到“魚池案”三個字,立刻來了精神,本着嚴謹的學習态度,她将正文與附錄結合着看,沒多久便摸清了大豫朝短短幾十年的歷史。

□□建朝後,改年號崇元,并立長子沈練為太子。

太子命短,三十多歲便沒了,于是□□臨終前傳位給時年十七歲的長孫沈齊,改年號為崇平。

崇平六年,鎮守西北的小晉王沈淵帶八千騎兵圍困皇城,意圖謀反。

正值遼王沈榮應诏入京,其麾下幾萬大軍與小晉王的騎兵在城外厮殺。

小晉王不敵兵敗身死。

城門大開之日年輕的皇帝沈齊突發暴病死于宮中,留下遺诏将皇位傳給叔叔遼王。

同年,遼王登基,改年號宣武。已故皇帝沈齊谥號孝宗。小晉王謀反誅九族。

在附錄中,這件事被一筆帶過——“崇平六年,晉王謀反,遼王入京,孝宗暴病,又稱遼京之變。”

紀心言琢磨這書怕是把雙方兵力寫反了吧,一個想謀反的只帶了八千人,一個應诏入京的卻帶了幾萬大軍。

要不是她好歹學過幾年歷史,還真就信了。

這分明就是成王敗寇,勝利者的史書。

當時的情景怕是小晉王帶八千騎兵應诏回京,恰逢遼王謀反,兩邊打了起來。

最後遼王贏了,成了皇帝,在位時間還挺長的,一共十六年。

宣武十六年,皇帝駕崩,谥號豫成宗。長子沈恒繼位,改年號“承宣”,正是當今聖上。

沈恒登基時僅十八歲,屈指算算,如今不過勉強二十。

孝宗……

這些東一句西一句的話湊起來,紀心言便明白江仕仁那句“若孝宗在,應如是”何以招來九族全滅的禍事。

先皇的皇位是從自己侄子手裏搶來的,所以聽不得別人提他侄子的年號,更聽不得別人誇他侄子好。

何況江仕仁那句話,簡直就是直言遼王這個皇帝當的不如自己侄子。

紀心言看個書又是搖頭又是嘆氣。

韓厲落下一子,轉頭看向她,“你在看什麽?長籲短嘆的。”

紀心言立起書脊給他看,又翻到附錄頁,低聲說:“我終于算明白魚池案到底是怎麽回事了。”

韓厲瞅着她:“說來聽聽。”

紀心言正要高談闊論一番,忽地想起上次他的提醒,又閉上嘴,抿着笑說:“大人不是教我不要亂說話嗎。”

韓厲笑了下:“算你有記性。”

他開始收棋盤上的棋子,紀心言幫着一起。

呼啦啦的棋子碰撞聲中,她低聲問:“大人,養大江泯之的人真的死了?”

“當然,我何必騙他。”

紀心言又問:“那大人你覺得江泯之死了沒有?”

韓厲停手,擡頭看她。

“從那麽高的懸崖掉下去,你覺得呢?”他反問,“除非有人提前在崖下做了布置,即便如此,他又怎麽算得出江泯之會出現在何地,會從哪個方向掉下去?”

紀心言眨眨眼。

江泯之會上二姑山并不是他自己的決定,而是蘭芝的。

江泯之掉崖的位置也不是他自己的決定,還是蘭芝的。

但原書裏,江泯之并沒有掉崖,所以她鬧不準,二姑山上那一出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不過有一點,江泯之做為一個正直單純的少年主角,只要他不崩人設,那他的一系列反應肯定是真的。

韓厲扔下手中棋子,看着她說:“杏花姑娘,你為什麽懷疑江泯之沒死?”

紀心言從這句“杏花姑娘”裏聽出一絲危險氣息。

再問下去,韓厲的目标怕是要轉移到自己身上了。

她決定從此以後把江泯之扔到太平洋,再不提他半個字。

“我沒懷疑啊。”她自然道,“大人出手,那肯定是死了。這不是沒事幹閑聊嘛。”

韓厲收回視線,從那摞書裏抽出一本扔到她面前。

紀心言看了一眼——《角力記》。

“這是什麽?”她好奇地翻開,看到拳法介紹。

角力,字面意思較量武藝,泛指徒手相搏,市井俗話打架鬥毆。

“你要實在閑得慌,不如紮紮馬步。”韓厲涼涼道,“下回遇上刺客,還能多撐兩招。”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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