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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二日在包崇亮陪同下, 幾人往來風碼頭去。

路上,原野跟紀心言大概講了講五年前“紀家班”戲船失火一事,讓她有個思想準備, 現在應該找不出什麽有用的線索了。

聽他這麽說,紀心言倒樂得輕松,只把這當成一次短途游玩,順便了解下劍州的風土人情。

天公做美,這一日天氣格外好, 溫暖不悶熱。

天空透藍透藍的, 幾乎沒有白雲,沿着蕪河可以清楚地看到遠處的雪山。

紀心言上輩子忙于工作, 心中對朋友圈裏看到的風景照向往不已,唯一的安慰就是比同齡人高出數倍的工資。

本來升職加薪後, 她決定犒勞自己一回,把積攢幾年的假期一口氣用掉, 跟朋友約好了去雲南看雪山。

眼一閉一睜穿越了, 連一次年終分紅都沒拿過。

穿越後倒是東奔西跑的走了不少地, 可惜都是被迫的,并沒有閑心欣賞風景。

臨淮的名山古跡、丹陽的小橋流水, 一個也沒看過。

如今到了劍州,看到之前心心念念的雪山難免動心。

古代交通不便, 路匪又多,此番事了離開,她将來難有機會再來劍州。

若能趁這次近距離欣賞一番最好不過。

她深呼吸,滿心向往:“真想去雪山看看。”

原野聽到了, 悄悄溜到她旁邊, 撺掇道:“我也想去看看, 回頭你跟老大說說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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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心言斜睨他:“你怎麽不去說。”

“我說他肯定不同意。”

紀心言狐疑道:“我說他會同意?”

“不試試怎麽知道,大不了挨頓呲。”

“……讓別人去挨呲,你倒挺想得開。”她嘲道,又看眼韓厲背影。

五月的劍州氣溫略高,晌午更熱,所以大家都穿的比較輕薄。

韓厲一身黑色長衫交白領,腰間佩把長劍,減去幾分文人閑适感。

這長衫看着尋常,其實是蠶絲織就的,又薄又輕,內裏再配上同樣布料的襯衣,即使在夏天也不會熱到哪去。

紀心言嘀咕道:“我不說,等事情結束,我就自由了,到時我自己去。”

“你這就不仗義了。”原野不滿,“老大不去我就去不了。”

紀心言嘿嘿笑:“那你去跟他說呗,大不了挨頓呲。”

在他們前面,包崇亮正跟韓厲介紹。

“此河名蕪河。河水源自雪山,直穿過劍州,尤以滇城河段景色最美。再過些天便是雪山祭祀的日子,熱鬧得很,大人閑時不如安排上一兩日稍做游玩。”

借着蕪河風景,滇城漸漸發展為劍州核心城池,經濟發達。

同時作為周邊兩座雪山的大門戶,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慕名而來。

這個年代,也就讀得起書的文化人才旅得起游。他們大多體弱登不動雪山,但能在雪山腳下吟頌幾首詩也是很有逼格的。

若有那麽一首半首流傳出去,對仕途大有裨益。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滇城出名的特産都是來自雪山的饋贈。

雪兔皮、雪狐皮、千金難求的雪狼王皮,還有雪山靈芝等出自極寒之地的名貴藥材。

除了這些特産外,當地人民還借勢發展起了更有前景也更為賺錢的娛樂産業。

從街頭打把式賣藝到戲樓子聽曲看戲,從茶館酒肆到青樓畫舫,順着蕪河上游走下來,紅磚綠瓦,柳船輕煙,讓人眼花缭亂。

河畔綠樹成蔭,河面水光粼粼。

人文的,自然的,各種風景陪伴下,一路行來絲毫不會無聊。

“你在劍州很久了?”韓厲問包崇亮。

包崇亮應道:“自劍州衛所成立致今十餘年了。”

“衛所與安王府關系如何?”

“往來不多,但也無甚矛盾。”

紀心言今日穿了身青色勁裝,手腳束起,頭發紮成馬尾,若再佩把劍,活脫脫一個少年俠客。

她腳步輕快地跟着,眼睛不住地被路邊各式各樣的小商販吸引。

“我都看見至少三個攤子賣雪狼皮了。”她豎起三根手指,“到底是雪狼真有這麽多,還是假貨?”

包崇亮聞聲笑道:“雪狼皮雖不算太稀罕,但也不會這麽多。毛色純白的雪狼王皮才是真正的稀罕物,偶有雪山獵戶打到,都會直接賣給安王府。這裏賣的毛色純白的定是兔皮仿的。”

紀心言朝原野使個眼色——買不買?

原野撇嘴搖頭,顯然看不上。

包崇亮指着前方一處人多的地方。

“那裏就是來風碼頭,屬下先過去讓他們稍做清理。”

韓厲點點頭。包崇亮便帶了幾名司使快步往碼頭去。

紀心言一手摸着下巴,頗是遺憾:“還真是假貨啊,可惜了。雪狼皮禦寒性能應該很好,往北邊賣說不定很有市場。貨源不足是個問題。”

韓厲瞥她一眼,心下好奇,問:“你自小學戲,怎地總想這些做生意的事?”

“……”紀心言随便找了個理由,“唱戲太辛苦了,我現在有本錢,想試試做生意。”

這話聽上去有些道理,韓厲默默點頭。學戲确實辛苦,地位又低,而且自從他認識她以來,就沒見她練過一次功。

唱戲的本事怕早丢到九霄雲外了,确實像怕辛苦的。

紀心言東看看西看看,左摸摸右摸摸,不時還要和小販們閑扯幾句。

韓厲看着一眼望不到頭的各式小攤店面,吃的喝的玩的用的什麽都有,再瞄一眼她越走越慢的腿,照這速度,一條街能走上兩個時辰。

眼看着她又往旁邊挪步,他伸手,半扣住她脖子,将人扯回身邊。

“走了。”

**

蕪河河面很寬,幾乎無浪,大大小小的畫舫或停在水中或等在岸邊,不時有斷續的絲竹練習聲傳出。

這些畫舫大小不一,功能不同,有些是吃飯的,有些是聽戲的,自然也有會佳人的。

每年一度的蕪河花魁之争也是滇城重要活動之一。

此刻最吸睛的是河對面一艘足有四層樓高的巨大畫舫。

奇怪的是,那畫舫并沒有在水中,而是停在岸邊。

在畫舫與河水相接的地面上,整齊地排開一溜滾圓木樁,斜斜地從地面插入河水中。

包崇亮剛剛打聽過了:“這是蕪河最大的戲班‘賽繁花’,他們換了新船,比以前的高出兩層,今個頭回下水,正在準備祭船禮。”

“現在的蕪河有多個碼頭,但最大最熱鬧的還是中游這個。”他感嘆道,“十年前的來風碼頭還沒有現在一半熱鬧,只偶爾有戲船經過停留幾日。當年賽繁花就是如此,不過班主有眼光,覺得這塊地前景好,便停下不走了。”

紀心言看着髹以紅漆的巨大戲船,心想原主就是生活在這樣一個戲船裏嗎?吃住在船上,每到一個碼頭就停下幾日,唱上幾出戲賺些錢,待到客人少了,就啓船往下一個碼頭去。

一年年周而複始,想想就覺得沉悶。

不過她以前的工作換別人想來估計也很沉悶。這世上絕大部分人都是辛辛苦苦讨生活,誰也別笑誰。

和這些熱鬧相反,河岸邊零散地蹲坐着十數個髒衣亂衫的男子。

有一個正啃着粗餅,啃得急了,躬身捧把河水喝了。

與河面上精致的繁華形成反差。

“這些是碼頭的船工,平日候在岸邊等活,擺渡或修理。大畫舫一般有自己專門的船工,小畫舫沒有,需要時便從岸上找一個。”包崇亮介紹道,“只要人勤快能幹,時間長了,熟客多了,收入尚能養家。”

“大人,那個戲班就在這個碼頭着火的嗎?”紀心言看着眼前的熱鬧景象,并不能想象失火的畫面。

“是啊,府衙記載都死了。”韓厲不動聲色環視四周,漠然道,“據說第二日屍體在岸邊排了一溜,燒成枯骨分不清誰是誰。”

……現在有畫面感了。

就在幾人站在來風碼頭,環視周遭風景時,一個帶着欣喜的男聲從河面不遠處傳來。

“千戶大人?”

他們尋聲看過去,只見一身穿青色錦衣的中年男子正從一艘二層畫舫探出頭往這邊看。

“楊大人?”包崇亮眯眼細辨後喚道。

那畫舫已開出去一段,楊大人忙将船叫停,快步走出,坐着擺渡小舟往岸邊來。

趁這工夫,包崇亮低聲對韓厲介紹。

“滇城水令丞,楊斐。蕪河河道皆歸他管,屬下調查戲船失火一事有他從旁相助。”

說話間,楊斐已經到了,他提步上岸拱手施禮:“竟然在此巧遇千戶大人,失禮失禮。”

包崇亮笑着回應。

楊斐看向韓厲,剛剛包崇亮對這人的态度他可全看在眼裏了,當下恭敬地問:“這位是……”

包崇亮笑道:“這是炎武司左督衛韓大人。”

楊斐聽完,忙躬身行禮。

韓厲淡淡地點下頭,不管從職位還是權勢,他都沒必要對楊斐客套。

楊斐不介意,熱情邀請他們上船坐坐。

“今日賽繁花新船下水。新船下水在我們劍州是件喜事。大人既然遇上了,不如上船讨個好彩頭?”

包崇亮看向韓厲,等他拿主意。

韓厲略一沉吟點點頭。

楊斐租的畫舫停在河中,需坐擺渡小舟過去。

小舟不大,來回兩趟才将人全帶到船上。

上了船紀心言才明白,所謂讨個“好彩頭”就是将船停在新船下水位置附近,待船一下水會在河面引起大波浪,能被那波浪掃到便是讨到了好彩頭。

這艘畫舫實際有兩層,吃飯在一層和二層,但船主人在頂上加了一圈欄杆,專門為觀賞蕪河風景準備的。

因為請到了大客人,楊斐便将船整個包了下來。

他引着衆人上到頂層,指着停在周圍的大小畫舫,說:“這些都為讨彩頭來的,不過今日要下水的船大,起的浪必也大,一些小船不敢停得太近。”

頂層面積略小,韓厲他們站在第一排,其餘人只能排到後面。

紀心言站在韓厲側後方,歪頭往那新船瞧。

只聽對岸爆發出一陣鼎沸人聲,那四層高的大畫舫下,正有船工一節節地搬走木樁。

包崇亮頗是期待地說:“要下水了。”

楊斐給韓厲介紹:“按劍州習俗,新船下水時起的浪越大越吉利,我特意讓船工停得近些,好沾沾光。”

随着木樁移走,船身沒了支力點,開始順着岸邊土坡傾斜着向河面滑動,越來越快。

巨大的船身像要翻了一般砸入水中,激起白色巨浪,将船整個蓋住。

随着巨浪落下,那船身竟自己尋了平衡立在水面上。

新船下水成功,岸上河裏爆發出歡呼聲。

層層波浪從船身向四周蕩開,牽動河面所有船只。

蕪河兩岸的人家都是靠水吃飯的,但凡新船下水,就會依主家財力舉辦不同規模的祭船禮,這在楊斐看來是很平常的事。

而新船會掀起波浪,在他看來,也是很普通的常識。

因此,他沒有提醒大家小心船晃。

只不過這次,賽繁花的新船太過巨大,掀起的波浪也格外大,就連楊斐也沒料到。

第一個浪起時,他就看出勢頭猛,邊提醒大家小心,邊抓緊船欄杆,神色倒不慌亂,還頗有些興奮地期待。

波浪滾來時,畫舫劇烈地左右起伏。

原野扶上了旁邊的梁柱,有司使腳步不穩地走了幾下。

韓厲倒是四平八穩地站着,只身體跟着晃了一晃。

紀心言就倒黴了。她站在韓厲身後,兩邊都是人,根本沒有能扶的地方。

在她意識到浪太大時,已經來不及再找扶手。

一左一右的起伏中,她往前撲了一步,下意識雙手伸出箍住前面人的腰身。

待站穩後,她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麽。

她擡眼就見韓厲正回頭訝然地看着自己,而她的手一左一右緊緊拽着他腰兩側的衣服。

紀心言猛地松開手,投降似的舉到自己耳朵兩側,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

話音未落,第二個浪緊跟着過來了。

上一浪她好歹有個心理準備,這回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水上,兩只手還空落落地舉着,根本沒有着力點。

她整個人随着船身搖晃撞上韓厲後背,臉紮進蠶絲制的面料中,鼻子碰得生疼。

這一下力道不輕,連韓厲都差點趔趄,一手抓上欄杆才堪堪穩住。

紀心言上一世生活在北方,雖然會游泳但很少下水,更沒坐過這麽晃的船。

她撞得眼前發黑,身體不穩,本能地伸手圈住韓厲,手掌正好帖在他小腹位置。

堅硬而溫熱的肌肉觸感透過薄薄的夏衫從掌心傳來,随着兩人身體晃動,産生紋理變化。

船晃帶着人晃,紀心言的手便跟着上下胡撸了一把。

這回她很清楚自己在幹什麽。

她可能在作死。

第三浪緊随其後。

韓厲扣住她的手,将人從自己身上扒下來,轉身按上她肩頭,推開人的同時也将她的身體穩住。

周圍小船上興奮的尖叫聲不絕于耳,大家都覺得這是一個好兆頭。

只有紀心言覺得,這事可能有點麻煩。

她瞪着眼和韓厲對視。

畫舫颠簸,她不得不在對方注視下,伸出手扶上他胳膊,幫助自己保持平衡。

韓厲眉頭微皺,像是煩惱又像是無語,似乎還夾了點無可奈何。

之後的浪頭一波小過一波,很快就歸于平緩。

等她站穩,韓厲飛快松開手,轉過身。

紀心言隐約聽到一聲極輕的嘆息,她不确定。

楊斐與包崇亮都很高興,沒注意太多。

包崇亮道:“雪山祭祀前成功下水這麽大的船,可真是個好采頭。”

楊斐附和着,借着興奮勁發出邀請:“賽繁花新船下水成功,明日就會開臺唱戲。兩位大人可否賞個光,讓楊某做東,略盡地主之誼。”

包崇亮看向韓厲,韓厲肅着臉看着河面沒什麽表示。

包崇亮便笑着推拒:“近日事務繁多,改天吧。”

楊斐再三堅持。包崇亮又看韓厲。

這次調查戲船失火一事,楊斐出力不少,而且從始至終态度友好,包崇亮不太想抹了他的面子。

可督衛大人只是嚴肅地盯着水面,沒有任何表情,也不知道他聽到沒有。

包崇亮無奈,對楊斐打了個眼色,意思是今天時機不好,韓大人似乎有心事,咱們改日再說。

楊斐無聲嘆氣,表示遺憾,彎身請他們進船艙用晚膳。

包崇亮出聲提醒韓厲。

韓厲回神,目不斜視地從紀心言身邊經過。

等他走開,紀心言籲出一口氣,聳聳肩,跟在後面往樓梯下走。

她看着韓厲一本正經的背影,想起剛剛他錯愕的神情,又想起他衣衫下緊實的肌肉,那硬度那手感……

紀心言忍不住彎唇偷笑,莫名覺得扳回一局。

這世上大概沒幾個人能吃到韓大人的豆腐。

原野落後一個臺階,看到她的表情,問:“怎麽,你也信這個好彩頭?”

“入鄉随俗嘛,而且我頭次見新船下水,那感覺……”紀心言拉着長音,“值得回味。”

韓厲身形微頓,餘光瞥了她一眼。

這一眼暗含警告。

但紀心言跟他相處久了,對這種程度的威脅早已麻木。

有的人,你一旦見識過他背後不正經的真面目,再到人前,就怎麽也怕不起來了。

原野聽了她的回答,奇道:“新船下水能有什麽感覺,還回味,你當吃東西呢?”

“回味手感啊。”紀心言壞笑,舉起右手動動五指,“很不錯呢。”

此時韓厲已經走下樓梯,來到二層船艙口,他停住腳步,像是要轉身。

在他旁邊,楊斐猶自說着:“等下還有祭祀舞,不過觀賞性不強,雪山節時的表演更精彩。韓大人,這邊請。”

韓厲嗯了聲,面無表情地随他進了船艙。

作者有話說:

韓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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