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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韓厲趕到時, 原野已經帶上紀心言騎馬跑了。

沈少歸眉頭緊擰,眼中有怒意,正待發火, 一轉頭卻見韓厲左臂鮮血淋漓。

“韓大人,你這是……”他只好先壓下惱怒,出聲詢問,“原野幹的?”

韓厲緩緩點頭:“我猜出他是忠義堂奸細,氣惱他吃裏扒外, 一時情急動了手, 被他利用舊傷逃脫。”

沈少歸眯眼,問:“這麽說, 就是他把三個據點的位置告訴我們,卻又轉頭将我們要去抓人的消息洩漏給忠義堂?”

韓厲語氣森冷:“正是。”

沈少歸:“想不到韓大人也有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候。”

“別人也就罷了。”韓厲沉聲道, “原野是我用心栽培的人,卻蒙騙我多年, 如今還敢對我動手, 真是讓我失望至極。”

沈少歸道:“若沒這傷, 沈某都要懷疑韓大人是不是故意放走他,畢竟這麽多年的情份。”

“情份?”韓厲冷笑, “沈大人這麽說就是不了解韓某了。他逃不掉的,我會親手殺了他。”

“确實, 他逃不掉。”沈少歸緩道,“汪公公給他的解藥是假的。一個反水的細作不試他幾次,怎麽敢用。”

韓厲抿唇,叫人備馬, 朝着原野離開的方向追去。

沈少歸帶人緊随其後。

**

快馬加鞭一直跑了大半時辰, 到了一處密林中, 原野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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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全黑。

他松開缰繩,當先跳下馬。

紀心言坐在馬上,戰戰兢兢地去摸傷處。傷口不深,已經不出血了。

“你瘋了,我都流血了!”她氣得不行,從馬上翻下來。

原野掏出金瘡藥,遞給她。

“對不起了,上點藥吧。”他心情很糟,說話都有氣無力的,“我若不用力,他們肯定以為我不敢真殺你。”

紀心言驚呆了:“你還真要殺我?”

原野抿唇:“沒有,我吓他們的。”

紀心言完全摸不到頭腦:“你們發什麽神經,演戲給誰看啊。”

她擡頭想敷藥,扯得傷口疼還看不到位置,摸摸索索的。

原野看不下去,伸手:“我幫你。”

“不用你!”紀心言還在氣頭上,一把将人推開,“除非你讓我也劃一劍。”

原野胳膊一伸:“你劃。”

紀心言瞪他一眼,将藥倒在指尖上,往傷口抹,疼得龇牙咧嘴。

原野搶過藥瓶:“還是我來。”

紀心言沒再堅持,輕輕擡了頭,一邊吸氣一邊問:“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你們怎麽會打起來。”

“你別問了。”原野悶悶地說,“我得馬上離開這。”

“去哪?”

原野收起藥,說:“不知道,可能去大昭,可能往北,也可能躲雪山裏。”

“大昭?”紀心言想了想,“不是說忠義堂有可能在那邊嗎?你剛殺了人家的人,現在過去不是送死。”

“所以不知道去哪,沒準就躲在雪山裏。”

他解下腰間令牌,撫着上面冷冰冰的“原”字,一咬牙将它遞給紀心言。

“你把這個交給老大。如果可以,我想請他幫我轉告一下,就告訴她……我不回去了。”

紀心言愣了愣,拒絕道:“你自己去,什麽大不了的事,還一輩子不見面了?”

“這次不一樣。”原野吶吶道。

兩人都安靜下來。

紀心言感覺到這次的事情要嚴重的多,但他不想說,她縱有一肚子疑惑也不再問。

風吹得樹林刷刷做響,陰森凄冷。

原野看看前方黑漆漆的林子,嘆口氣,牽過馬。

“我走了。”

紀心言驚道:“你把我一個人丢在這?”

原野騎上馬,從懷裏掏出個火折子,連同令牌一起遞給她:“他們很快會找過來。”

他說完雙腿一夾,策馬往一個方向去。

紀心言喊了一聲沒得到回應,氣得抓起地上石頭擲了出去。

風帶來了簌簌雨滴,伴着嗚咽聲。

她害怕地點起火折子,辨認回去的路。

這時,從原野離開方向傳來一聲馬的嘶鳴,緊接着是人摔落在地的撲通聲。

紀心言怔了怔,鼓起勇氣舉着火折子小跑過去。

本該跑遠的馬正原地轉着圈。

原野橫卧在潮濕的草地上,痛苦地蜷縮着身體,發出低低的痛哼。

紀心言趕緊扶起他:“你怎麽了?”

原野大口大口地踹着氣:“不知道,突然好疼,啊——”

他捂着心口又一次滾到地上,不停慘叫。

紀心言慌了手腳,兩手一起用力想把人扯起來。

忽然,她覺得手下碰觸的皮膚似有東西在動。

借着火光,就見原野脖頸處露出的皮膚下,有黑色的鼓起。

那鼓起順着皮膚游走,所經之處青筋暴起,血管加黑。

紀心言吓得松了手,只覺眼前的場景非常熟悉。

“蠱蟲……”她低語,“你蠱蟲犯了?”

原野忍着疼,又驚又懼地看向她:“你,你怎麽知道……啊——”

他抱着腦袋彎下腰,頭往草地上猛撞。

“現在怎麽辦啊?”紀心言去拉他,不讓他撞頭,“解藥呢?”

“不可能……”原野眼睛睜得大大的,“我吃了解藥的。”

他不明白,紀心言更不明白。

原野一把抓住她胳膊,青紅血管迅速布滿整張臉,平日總是樂呵呵的娃娃臉此時顯得無比猙獰。

紀心言強忍着想要甩開他的沖動,借力托起他。

原野的眼神透過她不知看向何處,口中念念:“老大……老大……”

“對,韓厲,找韓厲!”紀心言急道,“你堅持住,他有辦法!”

她試着背起原野:“你忍忍,我帶你回去。”

原野不知是疼的還是不願意,并不配合她。

紀心言費了老大勁也沒能把人推上馬,直到林中亮起火把,響起馬蹄聲。

十幾匹黑馬如疾風奔來,将兩人團團圍住。

沈少歸與韓厲都到了。

“韓大人!”紀心言喊道,“你快救救他!”

韓厲下馬沖過來,有司使将火把拿近。

青筋密密麻麻地在原野皮膚上忽隐忽現,黑色蠱蟲游走速度時快時慢,所經之處血絲糾纏。

這種痛苦将持續七七四十九天,之後經脈被啃咬而死。

那舉火把的司使皺眉往後退了半步。

沈少歸跟過來,只看了一眼,便道:“蠱毒犯了。”

韓厲将人從紀心言手裏接過,撫上他額頭,輕喚:“原野。”

原野睜開眼,努力地辨認出來人,眼淚流下來。

“老大……”他抓住韓厲的手,“我不想死。”

紀心言看向韓厲,又看向沈少歸,求證似的問:“解藥呢?是不是吃了解藥就沒事了?”

沈少歸搖搖頭,勸道:“你不要看了。”

紀心言不死心,蹲到韓厲旁邊:“大人,你有辦法嗎?你有辦法吧?”

韓厲沉默良久,一手抱起原野,另一手摸出一柄小刀,輕抵在他頸後。

沈少歸上前一步,拉起紀心言,将她扯到身邊。

紀心言掙了兩下沒掙開。

借着火把光亮,她看到韓厲嘴唇動了動。

他的眼睛被火光映得通紅。

他對原野說了句什麽話,但沒人能聽清。

他手指微動,那柄小刀飛快地盡根插入原野腦後。

因痛苦而抽動的身體漸漸平靜下來。

蠱蟲随着宿主的死一并死去,原野的皮膚開始恢複往日顏色。

黑馬似是有所感應,發出一聲悲鳴,前蹄擡起。

有司使上前牽住缰繩,安撫馬首。

沈少歸走上前,試過原野脈搏,沉默片刻,沉聲開口。

“原野是忠義堂安插的奸細,現已伏誅。”他指着屍體,“對皇上不忠之人便是如此下場。”

雨點變得又急又大,風吹得樹葉齊齊哀鳴。

沈少歸看向許久沒有動作的韓厲,勸道:“韓大人,如此賊子,死有餘辜,不值得大人為他難過。”

韓厲将屍體放到地上。

“世子說的對。”他起身,語氣是一貫的冷淡,“風大雨急,大家回去吧。”

沈少歸走到紀心言身邊,關心地問:“你的傷口沒事吧。”

紀心言迷茫地搖搖頭,問:“原野是忠義堂奸細?真的嗎?”

“錯不了。”沈少歸低聲說,“他自己承認的,這幾處據點也是他提供的。”

紀心言看向韓厲,想看到他的神情。

那是他最親近的屬下,似乎也是他唯一關心的人。

可韓厲已經騎上馬,頭也不回地往衛所方向去。

沈少歸見她一直盯着韓厲,安慰道:“韓大人的忠心天地可鑒,皇上不會因為原野為難他的。”

豆大的雨滴撲撲落下,砸在人心頭。

眼看着雨勢收不住了,有司使勸道:“大人,先離開這裏吧。”

沈少歸點點頭,讓紀心言騎着原野那匹馬。

黑馬圍着屍體又走了幾圈,這才撒開腿跑起來。

紀心言回頭看向黑乎乎的樹林,原野的屍體孤零零躺在那。

**

大雨只下了半宿便停了,天初亮時,升起了彩虹。

紀心言獨自騎着原野的馬,沿昨日的路又進了樹林。

一夜過去,屍體半泡在泥水中,周圍積了水,卻也因此沒有被野獸啃咬。

她從馬背上拿下事先準備好的半拉草席和鐵鍬,将屍體裹進去,開始一下下挖土。

下過雨的土地泥濘松軟,無形中幫她省了不少力氣。

“幸虧你的馬認路,要不我肯定找不到。”

“棺材我扛不過來,只能幫你這麽多了。下輩子記得報恩啊。”

鐵鍬用起來比紀心言想象中的要沉,才挖了淺淺一個表面她就覺得胳膊酸了。

樹林中潮氣重,她的額頭滲出汗,用手抹了下,添上一道黑印子。

“長這麽高個子幹嘛,坑都比別人的長。”她念念叨叨的,繼續揮鍬。

挖着挖着,視線中出現一雙皂靴。

她愣了下,小心地擡頭。

“沈大人。”她開口。

“一大早就找不到你人,馬廄也看不見原野的馬,果然是跑這來了。”沈少歸淡淡地說,“你這樣要挖到什麽時候?”

“還行吧。”紀心言咧嘴,“下了雨土松,半天也就好了。”

“他是逆賊。”沈少歸嘆口氣,“你沒必要這樣。”

“他說在他家鄉,暴屍荒野的人入不了輪回。我想,這事別人做可能不方便,我反正不是炎武司的人……”紀心言觑着他,小心道,“大人你能不能就當沒看到啊。”

沈少歸瞅着她,笑了下,“是不是在你心裏,炎武司都是很冷血的人?同僚一場,我們心裏也不好受。”

他朝身後招招手。

上來兩名右司的司使,幫着紀心言一起挖。

一人一把鐵鍬,速度明顯快起來。

紀心言又抹了把臉上的水氣,揚着花臉笑道:“謝謝大人。”

沈少歸忍不住彎唇,掏出一方帕子遞給她:“擦擦臉。”

遠處林坡上,韓厲坐在馬上,沉默地望着這邊。

女孩揮着半人多高的鐵鍬,一下又一下。

他一直看着,直到原野的屍體入了土,才調轉馬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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