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吊鐘海棠
過了情人節,花店的生意又清淡了,回複到幾乎沒有客人上門的姿态。平安的日子一如往常,準時讓花店開張,認真學習辛琳的手藝,或者慵懶的看着滿屋子的花朵開的神采奕奕。這樣無波瀾的日子對平安來說最好不過,可以讓他安安心心的活着。
這小半個月來,他沒有再看到心心念念的陸海,也沒有再看到活潑的劉詩雨,每日除了辛琳固定來過一遭,或偶爾有幾個小姑娘路過,繞一圈感受一下氛圍,他幾乎就沒有接待過上門的顧客。
平安這份工作是清閑的都有點可憐了。
今日天氣晴好,碧空如洗,偶爾有一絲溫爾的風,平安平白覺出一股惬意。他走出花店,渾不在意的坐在門口的紅磚地上,恰好是一塊兒太陽地,懶洋洋曬起了太陽。他兩只手臂往後撐着地,身子向後微微仰着,擡着頭看天,默默地道一句:好日子。
陸海踢踏着步子走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閑适如畫的光景。他不自覺在遠處站定,噙着笑容看着那一幅畫。他的左嘴角還叼着煙,因為看的太過入神,煙灰一點點掉下來,之後就燙了嘴角。
陸海随即把煙吐掉,放輕呼吸往花店走,越來越近,陸海的呼吸輕微的像是要停止了。他逐漸看清了平安此時的笑容,呼吸一滞,那是發自內心的一股安寧。
陸海心中千回百轉,看着平安此時的樣子覺得整顆心都柔軟了。
他不想打擾這樣美好的一幅畫卷,就這樣站着不動彈,全身心都放到坐在地上仰着頭看天的平安身上。不知多了多久,平安直起腦袋來,眼睛一瞟,驚喜就鑽進了眉眼裏:“你來啦。”
陸海就答:“來啦。”
陸海看平安,平安看紅磚地面,一會平安又擡起腦袋看陸海,喜氣洋洋的。
仍然是陸海先出的聲音,他未語先笑,洋溢着聲音道:“平安,你今天給我紮一束花呗。”
平安點頭,利落的站起身子拍拍屁股,一句話不說進了店。陸海跟随他進去,看着他手指婉轉,行雲流水一般就紮好了一束紅紫相間的花——并不是玫瑰。
陸海不太懂花的品種,接過花束,撥拉撥拉幾片紫色的花瓣,就問:“這是什麽?”
平安一撩眼皮:“吊鐘海棠,也叫燈籠花。”
“啊?不是玫瑰呢?”陸海沒想到平安居然給了他這麽個奇怪的東西。
平安就問:“你要送女朋友嗎?”
“當然不是。”陸海迅速反駁,拿了這一束吊鐘海棠,嘴裏琢磨:“吊鐘海棠?猛一聽跟吊死鬼似的,怪不吉利。”
平安這時就笑着瞥他一眼,但并不點破,随他胡思亂想去。
陸海看着手裏的這一束吊鐘海棠,還是覺得不吉利,不過因為是平安親手紮上的,也沒舍得扔,小心翼翼的反過來調過去,最後還是決定厚着臉皮求教一下:“這花什麽意思啊?”
“感謝。”平安認真的看着陸海的眼睛:“謝謝你。”
“謝我什麽啊?”
“謝你在村子裏還能跟我做朋友。”平安是真的在感謝他,在那個小小的村子裏,能夠有一個孩子站在自己的旁邊,着實不容易。
“嘿。”陸海嘿嘿傻笑,其實真不是什麽大事,他想起小時候雖然沒有欺負過平安,但到底還是做過旁觀者,根本不值得平安謝謝他。
平安倒是輕描淡寫:“雖然沒有雪中送炭,但也沒有落井下石啊。”
中午時分,陸海還賴在店裏,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平安聊天。人大概是很容易改變的生物,只不過短短一些日子,平安和以前就很不一樣了,說話利索頭腦清晰,幾乎讓陸海有些懷念以前的平安了,以前的平安在他的面前總是有一點癡傻的氣息,更能給人一種被依賴的感覺。
但時光流逝,人總是回不到從前。
況且,這樣也好,與一般人無異,對平安才是最好的。
平安摸了摸癟下去的肚子,拿出了一個灰色的大食盒。以前因為距家很近,且總是沒有顧客上門,平安經常跑回家做午飯吃。如今平安也犯了懶,不肯再往家去,開始像遙遠的以前一樣拿了個大食盒,帶到店裏面來吃。
他招呼着陸海,順便打開一個盒蓋,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子上門了,頭發卷卷的,七仰八叉的分散着翹起來,染成了淡黃色,看起來像是一只小羊咩咩。平安在心裏偷偷地笑了一下,把蓋子重新蓋上,笑意盈盈:“您好,是要買花嗎?”
羊咩咩就看向了平安,對着平安看了片刻,才點點頭:“我要——嗯,小雛菊。”
“小雛菊現在紅白黃都有,你要什麽顏色的?”
羊咩咩想了想,就說:“都行。”
羊咩咩說話也像一只小羊,軟綿綿的。平安一邊這樣想一邊打包了一束黃白紅的小雛菊。期間,羊咩咩仿佛是沒事幹了,就一直盯着平安看,平安對于陌生人的注視并不在乎——他都被看慣了。
末了,平安把很小一束的小雛菊遞給羊咩咩,羊咩咩接過并交錢,卻并不走,仍然是盯着他看。
平安自認管不着顧客的事,但顯然這位羊咩咩是有事的樣子,而且還和他本人有關,就好心問了一句:“請問還有什麽事嗎?”
羊咩咩就搖頭說沒事,拿着小雛菊瞅着平安。左瞅瞅又瞅瞅,很感興趣的樣子。平安見他光是盯着看一句話不說,就坐回了櫃臺後面,和陸海一起打開食盒,不再管羊咩咩。
羊咩咩還是盯着平安看,看了一會,突然軟綿綿的開口:“我好像見過你。”
平安的心裏咯噔一聲,面上卻無妨:“是嗎?”
羊咩咩繼續問:“你是叫平安嗎?”
平安就回答:“是——不是呢?”
羊咩咩一聽這話,瞬間變身,成了一只暴躁的大山羊:“是不是你還不知道?”
平安就肯定的點頭:“不知道。”
羊咩咩吹胡子瞪眼睛,為他的無賴目瞪口呆,站立片刻無法,踢踏着步子跑了。而平安則是看似不在意的看着羊咩咩不見了身影,啪的一聲把手裏的蓋子放櫃臺上,皺着眉頭想這個人到底在哪裏見過?
想了半晌,無果。
這讓平安略顯暴躁,本以為這裏無人相識,沒有想到并沒有過多少安生日子,就有人上門指着他鼻子問他是不是“平安”了。
陸海伸手揉一把平安的腦袋:“別怕。”
“我沒怕!”平安加重語氣哼一句。
“嗯,你用不着怕。”陸海的聲音裏好像帶着安撫的作用,“有我在呢。”
平安目光炯炯的看着陸海,緩慢的吸氣呼氣,沒一會又若無其事的拿起那大飯盒,分給陸海一層,開始鼓着腮幫子對着那盒飯菜用勁了。
陸海則是在暗暗揣測平安的性情,他似乎在很久以前就很低估平安了,他熟悉的可能只是在他眼裏的平安而已。不過陸海仍然很高興,這說明他在平安的心裏是特別的。
一頓飽飯,平安把身子往後一靠,默默地撫順心情,看着滿屋子花朵,又看看身旁的陸海,心情舒暢。他似乎忘記了那只羊咩咩,眯縫着眼睛看着外面偶有行人路過,或者有幾個女孩子結伴來店裏轉一圈,又像蝴蝶一樣飛走。
他似乎在觀察每一個人,卻又表現得都不太在意,好像這些人對于他來說是一個物件,還不如花店裏的一朵花讓他上心。
平安想,這輩子如果能夠這樣一直過下去,平平安安,順順利利,那可真是修了幾輩子的福氣呢。
平安對于所有的信仰都屬于混沌的狀态,是信也不信的立場。因此,他偶爾也會用宗教來糊弄自己一下。
糊弄而已,過了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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