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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海人接回來的女人叫作丹婧,職業是名國小教師,會出現在這偏僻的旺來小鎮,是因為鎮上國小學校缺一名教師。
難得有年輕的女教師肯到這偏僻的小鎮教書,原本官珘缇很熱情地想要讓學姊住在別墅裏,但卻被丹婧拒絕了。
平常人若有這麽好康的事情,早就馬上點頭答應了;可丹婧的腦子大概只走直線,對于任何事情都要求規矩。
她的個性不習慣麻煩別人,早在小鎮上的學校附近租了一間公寓,行李也早就搬進去,只是昨天房東臨時出門,忘了将鑰匙交給她,她只好借住在學妹官珘缇家中。
雖然以前在校時,她就曾聽聞官珘缇身價非凡,只是她對別人的身世背景一向都沒什麽興趣,所以也就沒深究。
雖然官珘缇在校時算是風雲人物,也有幾分嬌嬌千金的氣質,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就是這麽奇妙。
她原本以為獨善其身的自己,會與這個喜愛排場和炫富的小學妹合不來,但自從兩人第一次有了交集,官珘缇就像一塊牛皮糖黏了上來,任她怎麽甩也甩不掉,直到她畢業之後,兩人還保持一定的聯絡。
當官珘缇知道丹婧辭掉臺北的任教工作,便邀請她來旺來中學附設的小學部當老師。
丹婧也沒有考慮很久,當教師是她這一生認定的終職,所以她在電話裏就答應了官珘缇的邀約,不顧父親的反對,執意搬來這個偏遠小鎮任教。
只是她沒想到官珘缇竟是鎮上的女鎮長,而鎮長的官邸也讓她有些傻眼。
雖不比白宮大,但真的太過奢華高調,十分符合官珘缇的個性以及脾氣──她總是要用最好、最高級的。
但像她這種中産階級出生的小孩,住進這幢豪華別墅其實很有壓力,怕是弄髒一張沙發,也不是她一年的薪水賠得起的。
因此她一早便起床梳洗,換好衣服下了樓,這時管家已經将早餐都準備好了,至于她的學妹──聽說她天生低血壓,不睡到中午是起不來的。
管家請丹婧到餐廳用早餐,還很貼心地準備了中、西式早餐,而她只挑了一片簡單的土司,加上煎得焦脆的培根、全熟的荷包蛋、酸醋醬沙拉及黑咖啡。
她的早餐很簡單,不像坐在她斜前方的男人──
柏海人,昨天騎着重機載她回來的男人,職業好像是個造景設計師,也是別墅裏的房客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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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她很少以貌取人,但他的打扮真的很……流氓!
他蓄着一頭如刺猬般的平頭,高頭大馬的身形只穿着白色背心,露出雙臂的肌肉,牛仔褲又白又破,一雙大腳依然趿着藍白拖。
一大早的,他竟然大口扒着白飯,配着油花滿布的五分熟烤牛排,一副肉食動物的模樣。
柏海人感覺有道目光正在打量她,一擡眸便見着丹婧皺着眉尖,讓他解讀成一臉不屑。
“幹嘛?”他扒飯也礙着她了?這時他的目光也審視她一下,發現她吃得極少,一片土司、一顆荷包蛋、兩條連塞他牙縫都不夠的培根,以及一碗沙拉。
“你不應該偏食。”她見過他昨天的晚餐,也是滿滿的肉塊往嘴裏塞。“應該攝取一些蔬果,或者,吃肉的同時應該也要配些綠色青菜。”
“我是人,又不是羊,我幹嘛學你吃那些沒味道的草!”他夾進一塊肉,在她面前嚼啊嚼的。“而且,我才覺得你營養不良,昨天才會因貧血中暑,你才應該擔心自己是不是鐵質、鈣質攝取不夠。”
“普通人走在豔陽下長達三十分鐘以上,很難不脫水。”所以,她是普通人,昏倒也是正常的。
他的筷子一愣,這女人的回答很認真,可是在他的耳裏老是像吐槽的意味,似乎顯得他是個笨蛋似的。
若是平常女人,他也許會當作是撒嬌似的抱怨,但看着她一臉一絲不茍的表情,就像是發表着一篇嚴肅的醫學論文。
這……讓他道歉也不是……等等,他為什麽要道歉?昨天又不是他不載她,是她自己龜龜毛毛地在那裏五四三,堅持要自己用走的,關他什麽事!
“你若肯學會妥協,也許就能少吃這麽多苦頭。”他老大又不爽地撇撇唇。
雖然柏海人只是随口一說,但這句話卻像一根利刺般紮進丹婧的胸窩,讓她一雙蔥白的柔荑一顫。
這句話她已經聽過上千遍了,不管是對人、對事、對物,她的個性确實就是學不會妥協。
因為以她的觀念,黑就是黑,就算有白混進黑,黑也不可能變成白,依然是黑色的本質。
她母親也常念她,跟她父親一個樣,頑固而不知變通。
“你常向人妥協嗎?”她的語氣輕輕淡淡的,聽不出來有沒有帶着怒氣,一雙圓眸透過鏡片望着他。
“呃……”這個女人怎麽這麽實事求是啊?害他一塊肉哽在喉中差點噎死。“偶爾啦!”
“那你知道經常妥協的人,做什麽事都是半途而廢、三分鐘熱度嗎?”她又反問他,可這問句卻比較像是在質疑他。
是在暗指他半途而廢、三分鐘熱度,把她丢在路旁的意思嗎?他臉一青,圓大的黑眸也同時與她對上。“這叫作随和,你不懂就別張冠李戴!”他似乎像是一頭被惹怒的大熊,還忍不住低吼幾聲。
“有時候,随和會被當作随便。”她說完之後,便低頭用着早餐,再也沒有和他有任何的一句對話。
杠!她竟然說他随便?他哪裏随便了?他這叫作個性随和,做事方式也比較随意,哪裏來的随便……
有嗎?有嗎?他緊攏着眉宇,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質疑他的個性和做事方式,反倒讓他陷入囹圄之中。
二十分鐘之後,丹婧突然站了起來,還自動自發地将桌上的殘盤碗杯都收拾幹淨,沒有留剩任何的食物。“我吃飽了,謝謝招待。”
她原想将餐具送進廚房,卻被管家接手過去,又被請出廚房之外,她畢竟是客人,只好點頭答謝,便準備離開別墅。
這時柏海人的目光跟随着她的身影離開,經過他的身旁時,她還是保持禮貌地開口:“柏先生,再見。”
他沒答話,只是挑了挑眉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出餐廳,執事先生便上前與她交談,似乎是要讓司機載她一程,這一次她倒是沒有拒絕,輕輕點頭道了謝,然後與執事先生一同離開了他的視線。
“你是要吃多久?”突然出現一名身穿白色廚服的女廚師,手拿鍋勺瞪着柏海人。“阿姨等着洗碗!還有,你最好把盤中的胡蘿蔔給我吞下去,要不然等等我就直接扒開你的嘴,塞你個十根的胡蘿蔔!”
“杠!”他不爽地暗罵一聲,但又不敢得罪眼前的女人。
因為自他第一天踏進官家別墅之後,他第一個學到的教訓就是──
惹虎惹熊,就是不要惹到恰查某!
不巧的是,官家別墅的女人……
沒人惹得起!
自丹婧離開官家別墅之後,柏海人以為自己與這個保守又頑固的女人應該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
不過這世上大概有莫非定律──
雖說他是官珘缇的專屬園藝造景設計師,但平時修修剪剪的工作其實也不多,最後官珘缇實在聽膩他每天都“哭腰”日子過得太閑,幹脆就公器私用,将他借用給旺來小學,趁着暑假學生們都放假,被抓去幫忙照顧生病的樹、修剪樹葉。
柏海人的打扮同樣的随意,南部的天氣正适合讓他穿着白色背心,露出被曬成古銅色的雙臂,他手拿着大剪刀正在修剪一旁的灌木欄杆,嘴角還咬着香煙,腳踩着藍白拖鞋,若是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哪個流氓誤闖校園。
想到他初到旺來小鎮時,确實是讓人有這樣的錯覺,鎮上的人都害怕他是剛放出來的角頭老大,沒有一個人敢與他說上一句話。
直到有一天鎮長帶着他到小鎮四處拜訪,雖然他還是一臉臭臉,但至少鎮民知道他有正當職業,是個園藝造景設計師,讓鎮民總算對他有了一些了解。
高頭大馬的柏海人,在小鎮住了不到一個禮拜,就颠覆所有人的印象,雖然他說話粗魯了一點,但若在鎮上遇到需要幫助的老弱婦孺,他倒是義氣相挺,從不會視而不見,時間一久,他也漸漸融入旺來小鎮,成為鎮上的居民之一,雖然他常常爆出粗口,不過大家都知道他只是不拘小節而已。
他本人也不讨厭這個淳樸的小鎮,這裏與他以前待過的城市不一樣,鎮民大部分都很親切,也十分守望相助,因此也讓他從小住變成了長住,住了三年依然還不想離開。
工作至一段落之後,柏海人一手提着空水桶,一手拿着大剪刀,汗流浃背地走在校園內。
拐了個彎時,他見到前方有兩個人向他走來,他定眼一瞧,原來是一男一女。
男的他認識,是常和他到鎮上俱樂部喝兩杯的體育老師風傑利,女的則是……
杠!真是冤家路窄!
旺來小學雖然不大,但也沒有那麽小,讓他又遇上那個古板女吧?
而且她真的比扯鈴還扯,她身上竟然還是那套灰撲撲的套裝,配上低跟的黑色包鞋,外表打扮就像是複制出來的,完全找不到不一樣的地方。
他看到她就莫名想閃人,省得又被她龜毛的個性挑東撿西的,可那白目的風傑利遠遠一見到他,就用有力的丹田大聲叫着他的名字──
“海人!”風傑利露出一排好看的白牙,笑得可是非常的燦爛萬分。“你來得正好,學校來了名女老師,丹婧老師。”
丹婧與他對眸,臉上沒有任何驚詫或多餘的表情,死板地淡淡開口:“柏先生,你好。”
柏海人一見到她,眉宇之間就像抽筋般打結在一起,她連說話都這麽一板一眼,可是基于禮貌,他又不得不和她說些什麽。
“呃……”他撓撓臉,最後不痛不癢地開口:“住在鎮上這幾天還習慣嗎?”
“謝謝關心,一切都好。”丹婧抿了抿唇,淡淡回答。
當他們之間又陷入沉默時,風傑利一下子看看丹婧、一下子又看看柏海人,最後終于恍然大悟。“原來你們認識啊?”接着便暧昧地以手肘撞了撞柏海人的肚子。
“好小子,這麽快就對我們的女老師出手了?”
“杠,別亂說!”柏海人瞪了風傑利一眼。“她是鎮長的學姊,在別墅裏住過一天,我當然認識了。”
風傑利不知柏海人為何反應這麽大,但還是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既然你們是舊識,你們聊一下吧!反正你現在很閑,幫我帶丹老師四處逛逛校園吧!兄弟,看你的了。”
風傑利将丹婧丢給柏海人後,便離開現場。
“哇靠,都當老子我很閑就是了?”柏海人不滿地低咒一聲,他是園藝設計師,可不是導游啊!
丹婧同樣淡漠如常,擡眸望了他一眼,最後啓口,“柏先生,不用麻煩你了。校園的環境我已經有點熟悉了,我們各自忙去吧!謝謝。”
她将話很直接地說完之後,也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又是直挺挺地從他面前走過。
他瞪大雙眸,這女人不但古板還十分果斷,留下他一個人待在原地,怒瞪着她梳成一頭圓髻的後腦。
是怎樣?
他是多長一雙眼睛還是多長一只鼻子?他沒閃開這個老處女,她倒是先把他當成毒蛇猛獸般地疏離他?
杠!不識貨的女人!
這鎮上不知有多少女人都巴着想要與他單獨相處,只有她表現出一副“謝謝再聯絡”的表情。
靠,太傷人了啦!
第一次,柏海人發現自己也有一顆易碎的……玻璃心。
“再一杯!”
柏海人很郁卒,所以他今晚來到鎮上的酒吧,坐在吧臺前跟酒保要了第三杯酒,臉上有些郁結。
酒保阿威擦着酒杯,懶懶地睨了他一眼。“這是你第三杯了。”
旺來小鎮的威利酒吧有個不成文規定,就是在“小飲酌情、大飲傷身”的店策之下,只賣每人三杯烈酒,因為飲酒過量容易出事。
“杠!”柏海人重重将杯子放在桌面。“你們的店規很龜耶!”
一想到“龜”,又讓他忍不住想起丹婧。
靠!他暗罵自己,怎麽這幾天老是會想起她呢?
酒保阿威根本不搭理他,拿走他手中的杯子之後,換上酒精濃度不高的氣泡酒。“要嘛就加減喝,要嘛就給我付錢滾出去!”
“法克!”柏海人罵了一句,這賣酒賣得真嚣張!但他還是乖乖接過喝了一口,卻淡得像是在喝水一樣。
“哈啰,我來晚了。”風傑利一身輕便打扮走了進來,拍了拍柏海人的肩膀一下,便坐在他的身旁。“給我一杯啤酒就好。”
“你也來太晚了吧?”柏海人睨了風傑利一眼。“老子我都喝三杯了。”
“唉!”風傑利嘆了一口氣,喝了一口酒保送來的啤酒,才緩緩說道:“我也不願意啊!校長和校務主任堅持要把丹老師丢給我,要我先帶她熟悉一下。”
柏海人一聽,雙眸微眯地反問:“所以呢?別說你和她待到現在才離開……”
“對。”風傑利無奈地開口。“我聽說丹老師是個考績甲等的好老師,不過她的認真真的讓我吃不消。”
柏海人沒有打斷好友的話,讓他接着大吐口水。“安怎?”
“她是一個要求完美的老師,學校安排她當三年級的班導師,她就要求我将學生資料找給她……你也知道旺來小學的學生本來就小貓兩、三只,學校基本上也是采取放牛吃草的教育,創造小朋友的快樂童年……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這幾天一直在研究學生的家庭狀況,還研究他們的身心問題……”
哇!這果然像龜毛女丹婧會做的事情!
“我身為老鳥,也不好意思先離開,只好陪她到剛剛……”風傑利重重籲了一口氣。“本來想說學校終于調來一名年輕女老師,沒想到是個老古板,還是個要求完美的老師……每天都把時間浪費在工作上,肯定沒男朋友。”
“或者,是被男友抛棄。”柏海人忍不住輕哼一聲。“所以才造成她性情大變,變成挑剔龜毛的老處女!”
“其實丹老師是長得不錯啦!就是個性有些一板一眼。”風傑利想到丹婧一身古板的套裝,嘴角也抽了抽。
“我真心覺得她是陰陽失調。”柏海人冷笑一聲。“個性才會這麽的偏激以及要求完美。”
“嘿!”風傑利拍拍他的肩膀。“你不是號稱“無敵把妹機”嗎?猛男一出手,就是手到擒來的戰績!不然你去給丹老師一點愛的滋潤,讓她陰陽調和一下,看能不能好相處、随和一點。”
柏海人挑了挑濃眉。“我又不是吃飽沒事幹。”他可是有自知之明,十分清楚丹婧不像普通的女人,随便手指一勾就能勾到手的。
“你不是天天都喊着無聊,無聊就找些事情來做啊!”風傑利不懷好意地慫恿着。“你老是在人家背後罵老處女,就去驗證是不是真的是……”
男人湊在一起嘴巴就是賤,尤其是聊到女人總是三句不離“性”,葷素話題都不拘。
“杠!你當我種豬嗎?看到女人就要我上?”怪了,他自己明明也說過她是老處女,可這三個字由別人的口中說出來,聽了竟讓他有些不爽。“你想知道不會自己采取行動哦?”
“你想我被我女友扒皮嗎?”風傑利啧了一聲。“要不然,我們來賭嘛!”
“賭?”柏海人眯眸問着。“賭什麽?”
“賭你這個無敵把妹機,能不能在三個月內把她搞定!”風傑利朝他一笑。“只要她在我們面前承認你是她男友,我就倒立走操場三圈;如果你失敗的話,你的重機要借我騎三個月。”
“不用倒立,只要裸奔操場三圈!”這家夥肖想他的重機很久,竟然想要乘機揩油。
“我為人師表耶,裸體像話嗎?”風傑利嘴角抽了抽。
“正直的老師是不會和人打賭的!”柏海人哼了哼。“要嘛不賭,要賭就賭大一點。”
“哇靠!”風傑利暢飲啤酒一大口後,杯子才重重放在桌子上。“賭就賭!以丹老師的拘謹,我不相信你三個月內能搞定她!”
別說風傑利不相信柏海人,柏海人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可是賭約都下了,現在要把大話收回也很丢臉,只能硬着頭皮撐下去。
哼!三個月後,他一定要看到風傑利裸體狂奔操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