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算賬

這一次的千秋宴,本該由童氏帶着一子一女前去赴宴。

但在千秋宴舉辦的前兩日,盛京突然間變了天,她不小心感染了風寒,雖已服下了蘇清羽所開的藥,但仍不見好轉,最後只能兩個孩子獨自前往。

她知曉蘇清羽今夜要在皇後面前獻樂,也一心期待着女兒能在千秋宴上大放異彩得到皇後的賞識。

可沒想到,等來的會是這樣的結局。

思及此處,她便因情緒劇烈翻湧,忍不住別過臉去嗆咳起來。

蘇清羽和她身後的丫鬟連忙上前安撫着她。

“娘,不妨事的,不過就是三百份《女誡》,只要我勤奮,很快便抄完了。”

終于穩住情緒,童氏緊緊握住蘇清羽的手,咬牙道:

“羽兒放心,娘絕不會讓你白白受了這個委屈,明日,娘便進宮去見你姨母,讓她為你想想辦法,為你在皇後那裏美言幾句。相信娘娘會看在童家的面子上饒過你的”

蘇清羽縮進童氏懷中,哽咽道:“還是娘親疼我。娘,羽兒的手真的好疼……往後一段時間,怕是不能再為您和晉王施針了,這可如何是好?”

童氏輕嘆,輕撫她的背,越發心疼起這個女兒來。

“傻孩子,難為你這個時候還念著娘和你表哥。你既已傷著,便好好歇息罷,娘如今已經快好全了,而你表哥那是舊疾,太醫那裏有醫案,娘讓紫凝去晉王府說一聲,讓太醫來代你為他施針便是了,他知曉你的難處,定不會怪罪于你的。”

蘇清羽感動的應了一聲。母女二人又溫存了片刻,童氏才在丫鬟的攙扶下起身離去。

回程的途中,童氏明明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懷裏也抱着湯婆子,但臉色異常冰冷。

“紫凝,明日想個辦法将羽兒被國公府那傻丫頭燙傷的消息散播出去,咱們可不能受這樣的委屈。”

身側攙扶她的丫鬟立即道:“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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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另一邊國公府的馬車上。

聽墨氏說完千秋宴上的事,蘇擎當即大發雷霆:

“好個平陽侯府,好個蘇清羽,居然敢傷害我蘇擎的寶貝女兒!當真是不把我蘇擎放在眼裏!不行,這口氣我咽不下去,今夜我就要為我家元寶讨回公道!”

“阿福!改道平陽侯府!”蘇擎揚聲對外面的車夫道。墨氏忙道:“阿福,別聽他的,咱們回國公府!”

“夫人!我忍不了!”蘇擎氣得咬牙切齒。

“忍不了也得給我忍着!陛下和娘娘都對平陽侯府的人施以懲戒,若我們此時再去發難,只怕會被平陽侯府大做文章!被扣個不敬君王的帽子!”

蘇擎氣道:“那就這樣算了?”

墨氏說道:“當然不可能就這麽算了。等這頭風聲過了再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往後我們有的是機會,反正這個梁子,咱們和平陽侯府是結定了!”

夫妻二人交換了一個頗有深意的眼神,蘇擎意味深長道:“夫人所言極是,這個賬,咱們可以慢慢算。”

不過說起壽宴上的事,墨氏向蘇擎提起了一個他們都不怎麽願意聽到的名字。

“說來有些奇怪,蒼玄今日居然幫了咱們家元寶,而且還是兩次。”

蘇擎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元寶怎麽和這個狗賊沾上了關系?”聽完墨氏說起所有經過,他冷笑:

“哼,要不是他,我們好端端的怎麽會從漠北遷到盛京?你又怎會受邀帶着元寶參加千秋宴?說到底,元寶會落水皆是因他而起!想要我蘇擎承他的情?做夢!”

墨氏就知道他會是這個反應,輕嘆:“他固然可惡,但咱們的事和元寶的事是一碼歸一碼。改日你若得了空,讓人給他送一點好茶,便算全了這份恩,莫要讓元寶欠着他一份人情。”

提到女兒,二人臉上又露出擔憂的神色,墨氏道:“也不知元寶怎會突然這麽害怕犬只,竟被一只小狗吓成這樣。”

蘇擎朝墨氏懷裏看去,女兒早已靠在墨氏懷裏沉沉睡去,只是那眉頭緊緊皺着,眼睫毛上也挂着淚水,雙手還用力揪着墨氏的衣袖,看上去弱小無助又可憐,瞬間戳中了蘇擎心中最柔軟的那塊地方。

他擡起那雙滿是繭子的手輕輕摸了摸女兒的頭發,雙目濕潤,嘆道:“許是落水的事終究還是讓她受到了驚吓。我們家元寶受苦了。”

墨氏忽然想到自己在宴會上聽到的某個消息,雙目不由得變亮了起來。

“夫君,我在宴會上聽說盛京有一座很靈的寺廟叫佛興寺,過幾日便是他們的佛會,到時候佛興寺的主持空聞大師會在佛會上傳度,不如咱們帶着元寶上佛興寺讓空聞大師讓他瞧一瞧?”

蘇擎第一反應便是拒絕:“我們習武之人,從不相信鬼神,只信手中的刀劍。”

墨氏道:“可元寶到底和咱們不一樣。”她的手溫柔地安撫着懷裏的女兒。

“世人都說人有三魂七魄,也許咱家元寶就是丢了魂,才變成了這副模樣。”

蘇擎沉默了下來,過了半晌,才別扭地道:“要去你去,我此生殺戮過多,身上殺氣太重,恐會驚擾了……驚擾了神佛,可別讓他們将我的罪怪到元寶身上,反而弄巧成拙。”

墨氏推了他一下,嗔道:“淨瞎說。”

不一會兒,馬車便抵達了雍國公府,蘇擎從墨氏手中接過熟睡的蘇圓圓,一前一後下了車。身後,載着衛琳琅的馬車也緊跟着停下,待得衛琳琅也落了地,一家人才向國公府走去。

蘇圓圓本有着自己的院子,緊挨着墨氏的“墨意閣”,名叫“明珠苑”,取的是“掌上明珠”之意。

但由于今夜經歷幾次大起大落,墨氏實在放心不下讓蘇圓圓獨自一人,回府後便将她直接帶回了自己的屋內,打算今夜母女二人同卧而眠。

果然,母女二人睡至半夜,睡在內側的蘇圓圓又做起了噩夢,身子劇烈顫抖着,口中發出驚恐至極的“別吃我”、“別咬我”此類的呓語,額前的發絲已完全被汗水給打濕了。

第017章 前世(驚喜加更!感謝3721,我是爸爸的鴨子嘴小寶、Basswei寶貝的富貴珍珠!愛你們!)

蘇圓圓做了一場噩夢。

她夢見她又回到了熟悉的平陽侯府。

夢裏,她看到前世的自己坐在梳妝臺前,正往發髻上比劃着樣式精巧華麗的首飾,身側,她最信任的丫鬟紅燭低聲對她道:

“小姐,奴婢聽說太後娘娘會在今夜的千秋宴上為幾位王爺相看王妃。大小姐她常出入晉王府為晉王殿下醫治雙腿,會不會……”

蘇圓圓看到前世自己的臉上露出了不甘,紅着眼咬牙切齒道:

“我決不允許她搶走子升哥哥!我才是陪伴子升哥哥最長久的那個人,她憑什麽!”

蘇圓圓記得,前世的自己在得知這個消息後,一心只覺得憤怒,并未留意到身側的紅燭。而如今,在夢裏,她将紅燭臉上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紅燭在笑。

并且還湊近她耳邊對她道:“小姐,奴婢這裏有一個主意,可以讓晉王殿下厭惡大小姐,不知您願不願聽紅燭一言?”

蘇圓圓渾身汗毛直豎,她朝前世的自己撲去,企圖捂住自己的耳朵,無聲哭喊著:不,不要聽她的!這就是個陷阱,這是蘇清羽為你而準備的!紅燭早已被蘇清羽收買,她的心早已不在你這裏了!

可這是在夢裏,她根本觸碰不到任何實物,前世的她,更是上了紅燭的當,讓紅燭将那個主意說了出來。

紅燭竭力撺掇她在千秋宴上往蘇清羽的茶水中放一些“巴豆粉”,讓蘇清羽當着衆人的面憋不住而出醜。

彼時的她,因為蘇清羽的緣故,已經失去了爹娘的寵愛和信任,不願再失去從小敬仰一心想嫁的表哥,她接受了紅燭的提議。

前世,蘇圓圓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為何她會在清漪園中莫名其妙和陸川同處一屋。

如今當她用“蘇圓圓”的眼睛注視着這一切時,她才知曉,原來在清漪園上,紅燭趁她不注意,将那本是為蘇清羽準備的“巴豆粉”下到了她的茶水中。

若那真的是“巴豆粉”也就算了,然而那卻是花樓裏用來助興的腌臜物。

她中招後,紅燭将迷迷糊糊的她帶入那間房中休息,而蘇清羽又将醉醺醺的陸大學士陸川引至屋內。

而後紅燭在宴會上故意露出破綻,引來衆人的懷疑,秦氏怒氣沖沖帶着太後和皇後撞開了那間房門,看到她與陸川同卧而眠,秦氏當即沖上來給她打了一巴掌,罵她是不要臉的狐媚子。

她一遍又一遍地解釋這一切是有人刻意陷害,可沒有一個人信她。

只因為晉王蕭子升,那個被她放在心尖兒上的人,出面為蘇清羽作了證,證實事發時蘇清羽在為他醫治雙腿。

而紅燭,這個她曾經最信任的丫鬟,在衆人面前坦白一切都是受了她的指使,說她想害的本是蘇清羽,但最後卻自作自受。

太後震怒,抛下“傷風敗俗,有失女德”八個大字便拂袖而去。

被遣送回平陽侯府後,前世的她滿心不甘的跪在爹娘面前自證清白,可沒有用了,蘇清羽早已設計好了一切。

果不其然,童氏的丫鬟在她的屋內搜到了剩下的半包藥粉,對她失望至極的娘親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揚言要與她斷絕母女關系。

她的生父平陽侯,更是用劍逼着她去給陸川做妾,好平了盛京這漫天流言。

明晃晃的劍橫在頸側,蘇圓圓看到前世的自己面如死灰,伸出手握住了劍柄,鮮血從她掌心流淌而下,她執拗地仰着高傲的頭,一字一句回道:

那便如爹娘所願。

那個時候的她心中還存着一絲希望。她的大哥蘇澤謙因公外出不在盛京,大哥曾經那樣疼愛她,若知曉她落得這樣的境地,一定會為她撐腰的。

可她等啊等啊,等來的卻是兄長帶着抄家流放的聖旨撞開陸府的大門,還有一句冰冷冷的“侯府只有一個嫡女,我也只有一個妹妹”,更過分的是,他竟讓人将她的屍身扔至亂葬崗!

而他在做出那個決定後,在返回侯府的途中,停下車來到珍馐樓買了新鮮出爐的桂花蓮子糕,只因為他記得那是蘇清羽最喜歡吃的糕點。

入夜後,爹娘和兄長更是和樂融融的坐在桌前,吃着蘇清羽親自下廚為他們做的好菜,沒有人記起她已經死了,更沒有人為她掉一滴眼淚。

她的屍身,卻在亂葬崗被野狗分食。

人間煉獄,不過如此。

蘇圓圓不願再親眼看着自己被野狗吃掉,她試圖讓自己掙脫夢境回到現實,也許是聽到了她的祈禱,忽然間有一支箭翎從遠處破空而來,貫穿了那只險些咬斷她頸脖的野狗的腦袋,驅散了圍繞在她屍身周圍的野狗!

“啊!”

蘇圓圓猛地睜開眼,總算從那悲痛至極的夢境中清醒過來。

野狗那帶血的獠牙在眼前揮之不去,心髒也因此急速而又劇烈跳動着,身上的衣服也被冷汗完全打濕了。

不過下一刻,她落入了一個溫暖而又可靠的懷抱,一只大手在她身後輕輕拍撫着,溫柔至極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元寶莫怕,娘親在,娘親會功夫,已幫你趕走那些惡犬了,莫怕莫怕。”

娘親二字刺痛了蘇圓圓,她試圖掙脫開對方的桎梏,擡頭看到墨氏那張江南女子溫婉秀麗的面容,她才恍然回神,原來她又活了過來,還成了雍國公府的呆傻小姐,這是她的新娘親。

是對她極好的,會為她打抱不平,痛斥蘇清羽的娘親。

蘇圓圓一頭紮入墨氏懷裏,抓着她的衣襟一遍又一遍道:“娘親,娘親,那些狗在咬我,我好痛,好痛啊……”

這一聲聲“娘親”裏仿佛藏着訴不盡的委屈。摸着懷裏女兒的小腦袋,墨氏也覺得鼻子酸酸的。

她家元寶到底夢到了什麽,竟被吓成了這副模樣?看來,确實是有必要到廟裏拜一拜了。

墨氏抓住蘇圓圓軟軟的小手,往上面親了親,軟聲道:“元寶兒現在還痛嗎?”

她的親吻對于蘇圓圓來說是最好的安撫劑。蘇圓圓擡起哭得濕漉漉的臉蛋,抽抽搭搭說:“不痛了。”

這個時候,丫鬟端着一碗安神湯走了過來。

墨氏摸摸蘇圓圓的頭發,哄道:“元寶乖,服下這碗安神湯,咱們就不會再夢到那些惡犬了,可好?”

蘇圓圓從墨氏手中接過藥碗,仰頭一飲而盡,而後便縮進了墨氏懷中,緊緊抱着她的腰身,道:“娘親……不要元寶……”

墨氏語氣中滿是對女兒的溺愛:

“傻元寶,娘親怎麽會不要元寶呢?不論元寶變成什麽樣,你都是娘親的心頭肉,掌上珠。”

蘇圓圓忍不住撒嬌道:“藥苦。”

“娘親給元寶兒唱小曲可好?”墨氏道。蘇圓圓點了點頭。

母女倆躺下後,她輕拍著懷裏的蘇圓圓,口中輕輕哼著漠北的小曲兒,哄著女兒入睡。

許是那碗安神湯起了作用,聽着漠北的小調,蘇圓圓漸漸又有了睡意。

只是,在入睡前,她不由得又想起方才那場夢裏突如其來的那只箭翎。

這支射死野狗的箭翎是真實的,還是她太過傷心而臆想出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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