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負初心(3)
晦暗的木樓裏,江行峥像是被人淩空一铳捅到了胸口,聲音因為過于震驚而顫抖。
玉帶嬌看到是他卻先是一怔,緊接着高興地拉下蒙面,驚喜道:“是你!”
一束光打在她的臉上,黑暗中少女的臉龐就像是悠悠的一塊玉石般光影清晰。
江行峥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下意識地前後觀察東西兩側的入口,緊接着強硬地抓住玉帶嬌的手臂,蹚着滿地的盆碗被褥大炮小铳原路折返——
“快走!”
他的手勁兒很大,幾乎要迸出青筋,彈指間少女已被他三步并作兩步地拖出了現場,玉帶嬌不情願卻也順從,踉踉跄跄地被江行峥抓着,期盼地握住身側男人的手,誠懇求道:“江行峥你幫幫忙,想辦法把你的手下引開,救救小殺師傅……”
灰塵簌簌,日影狹長。
兩公尺寬的走道,江行峥急亂的腳步忽然頓住:“什……麽?”
少女惶急,像是生怕他聽不明白,揚手指了指樓外方向:“他不是壞人,他本來就要死了,你想個辦法,把你的人都引開……”
“憑什麽?”
陰暗的梯間裏,江行峥生硬地回了一句,緊接着猝然擡頭:“憑什麽?”那淄黑的眼眸跳出一串險惡的暗火,唇角抿出鋼鐵一般冷酷的線條:
“我姐姐枉死,憑什麽我要讓吳琯的兒子活?”
日光灼人。
殺香月鬓發散亂地坐在囚車之中,長發披斜着于蒼白的頰邊,微微一蕩——
光影雜亂,玉帶嬌貓似的瞳孔倏地放大,幾乎是發着抖地問:“……你什麽意思?”
江行峥一身鴉青,一臉冷肅:“要怪便怪邝簡吧,若不是他要用吳氏遺孤的身份為殺香月續命,我也不會知道原來當年吳家還沒有絕脈。”
十五歲的少女難以置信地搖頭,剎那間,她忽然明白了,明白了江行峥此前為何忽然出力幫忙,小殺師傅的判決為何會是死刑!是他在金陵傳送的最關鍵的一環證據!驟然間,她握緊手中長铳,掙脫江行峥,掉頭就跑——
“站住!”
江行峥料定了她的反應,當即猛地踏上幾層臺階,強行地箍住她的腰肢,把人抱回自己身前,眼前!
“嬌嬌!”他恨聲,只手握住她的槍口,把距離拉得很近很近:“我姐姐當年只有十四歲!她自戕告發的時候比你現在還小!”
玉帶嬌卻根本不願聽他辯解,手腳并用,兩手不斷地拍打他的胸口、肩膀、面頰!灰塵劇烈地揚了起來,她滿手的火藥粉末還未擦去,粉末便蹭到江行峥光鮮亮麗的飛魚服上!正在兩個人糾纏不休的時候,外間忽然傳來一陣馬蹄急踏之音,江行峥一頓,緊接着,兩人便聽得樓外一句清晰的呼叱之聲:
“……邝簡!”
複成橋的東岸早就站滿了人,西岸遭遇伏擊,東岸錦衣衛忙着下水撈人,百姓密密麻麻地站在河岸邊看着幹着急,眼見着橋對面驚心動魄的火力已經停止,他們還以為進樓的錦衣衛官員控制住了局面,誰料城西方向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之音——
“來啊——!”
西岸的錦衣衛戰力仍在,一聲咆哮後紛紛拔刀!接連的襲擊已經讓他們積攢了無數的怒氣,打頭的五人一組,互為攻守,迅速牢牢地将囚車圍住!站在最前面的自負刀技,兩手攥緊刀柄,驟然間奪步而上!
“是小邝捕頭!”
烏金色的槍頭牽出暗金色的光線,日光下閃得人眼前一花,囚車內殺香月翻卷的睫毛下投出一片小小陰影,聞聲忽地擡頭——
“嗡”地一聲——
來人黑馬長槍,一槍沖陣!東岸的百姓一聲驚呼,不知那手中的兵器要多沉重,才能擊出這強勁的一擊!相比之下,嚴陣以待的錦衣衛就像是一片麥浪,風一過便被邝簡整個拂倒!長槍斜挑起來,招招沉雄,縱橫如風,但凡接招之人皆是連連後退,抓着自己虎口,再握不得長刀——沒有人見過邝簡使槍,可是哪怕沒見過的人,這一刻也覺得小邝捕頭天生就該拿槍!
隔着河岸百姓已經開始茫然了,他們緊張地抓着彼此,想不清楚為何劫囚的是小邝捕頭,眼珠忙亂地盯着對岸,眼見着戰局又變,急急地喊出一聲:“後面——後面!”錦衣衛接到示警,瞬息間悚然回頭——
只見身後距離自己只有一臂之遠的殺香月忽然站了起來,手上“嘎啦”兩聲暴響,腕上鐵鏈已經被他神色平淡地卸掉,緊接着,殺香月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恢複手腕的折角,居高臨下的眼中一抹寒光,活像一頭剛剛睡醒的狼——
而就在同時,長槍猛地掠過還在發呆的錦衣衛的頭頂,黑馬人力長嘶,狠狠沖開最後一重的守衛!邝簡長槍點地,迅疾地繞着囚車兜圈一轉,左手抽出袋中長刀,衆目睽睽中“咄”地一聲,精鋼應聲下陷!
殺香月扒住牢門,躬身低頭。
邝簡攥住鎖鏈,将車門掙開,低聲道:“我來救你了。”
“終于來了。”
晦暗不明的樓中走廊,江行峥低聲一笑。
邝簡不知,三日前他乍然辭職,金陵上層早已暗中命人戒備,至少李敏李賢是希冀刑場這天邝簡是可以知難而退的,但江行峥知道,邝簡這樣的人是注定是要來救人的,區別只是用何手段——散亂的陰影中,玉帶嬌兩條小腿被他拖在地上,不死心地用力掙紮!江行峥唇邊勾出一點笑意:“炸橋伏擊,刑場奪人,他是不想要自己的前途将來了。”
此時樓外已經能聽見隐隐的馬陣之聲,鎮府司只是押運的其中一支隊伍,炸橋這麽大的動靜,城中兵馬司注定是要派大部隊支援的!
“你撒手!江行峥,你撒手!”
玉帶嬌心中惶急,情不自禁地放聲大叫,江行峥驚惶,猛地捂住她的口鼻,板着她的臉孔切聲說:“殺香月跟你無親無故你還要幹什麽!邝簡讓你在這裏埋伏是為了牽制我讓我就範——你還不明白!”
楊奎兩路人不約而同地還沒有攻上來,估計是不會上來了,江行峥心中雖恨但也暗道僥幸,揪着未婚妻只想帶着她快速撤離,玉帶嬌被他抓得兩眼流淚,張嘴便咬,混亂中江行峥嘶聲抽手,玉帶嬌則奮力地扒下他收繳的手铳,連滾帶爬地逃脫他的桎梏,雙手舉铳,一字一句地朝他啞聲道:“是我!”
她驚恐地用後背抵住木牆,一下一下地擂在自己的胸口:“是我……是我!”她嘶聲,憤恨到極點,惱怒到極點,仍然壓着調門:“橋是我找人炸的,手铳是我去監牢找靳赤子要的,是我想救小殺師傅!因為他救過我,所以我要救他——!懂嗎江行峥,懂嗎——!邝簡根本沒有拉我劫法場!這三天他不見了,我根本找不到他——是我!是我自己要救!你要抓抓我——!懂嗎!”
江行峥呆呆地看着玉帶嬌,一時懵住了——
樓外聒噪,他倆便堵在二樓到三樓的緩步之地,陷在異樣的沉默裏——
可這樣的沉默沒能維持多久,“嘎吱”一聲樓板的輕響,江行峥悚然一驚,當即俯身往下看去——事發突然,鎮府司沒有還未來得及疏散住戶,只見二樓樓梯欄杆的空隙的木栅裏,一個尋尋常常的少年人穿着居家的馬褂,從下往上地望着他倆,揚起一雙好奇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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