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老師，我勸你不要多管閑……

或許是被那一球砸得感覺自尊心受挫，徐英哲摔門離開教室以後一整天都沒再回來上課，C班的學生也稍微收斂了點，起碼讓新老師面子上很過得去，沒有人再亂講話。

但私底下的議論是免不了的。

李一刀結束了一天的課程以後就躲在衛生間偷會懶，順便翻翻手上的資料，正看到徐英哲那一欄的時候，聽見外頭有人進來。

“看來我們班這次是來了個怪力女呢……”

“哈哈哈今天徐英哲那臉色臭的差點讓我笑出聲，他也算是難得吃癟啊！”

“好恐怖！她為什麽會有那麽大的力氣？難道她以前在鄉下是種地的農民嗎？”

“啧啧啧，又是一個窮酸鬼……”

“不說她，今晚的活動你要參加嗎？”

“你說天臺直播？”

“呀！小聲點！你想死嗎！”

聲音驟然降低，伴随着嘩啦啦的流水聲。

外頭打開了水龍頭，李一刀聽不清她們在說什麽，只是隐約聽到了“八點”“押注”“我猜……會贏”“那小子很兇的”這樣幾個詞。

李一刀若有所思地關掉手機。

她再出去的時候外頭已經沒人了，洗手臺上丢着幾片用過的化妝棉，她一路心事重重地走回辦公室，剛進去就聽見有人喊她。

“李老師，你來得正好，這個是明天要發給C班的東西，放在你那裏吧，我就先走……”

“成老師你要去哪？”

C班班主任成敏提着包回過頭：“怎麽啦，我要去趟醫院。”

李一刀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難道是要去看吳英熙學生嗎？成老師，你帶上我！”

她噔噔噔跑到面色略有些為難的成老師跟前：“我剛來學校，對學生們都還不是特別了解，這個學生是怎麽了，我能一起去看看她嗎？”

成老師被她殷切的笑容弄得有些無措：“也不是不行，就是……”

“您就帶我去看看嘛，現在咱們班裏的學生就她一個我還沒見過，到底什麽情況也總該讓我心裏有底，對不對？”

崔宥利插話道：“成老師，你就讓她一起吧，吳學生的父親不是很難搞嗎，多一個人也好有個幫襯，要是萬一再發生跟上次一樣的事情，好歹有人能幫你叫警.察。”

李一刀疑惑轉頭：“還要這樣？”

崔宥利哼了一聲：“吳學生的父親啊……那可是一條瘋狗，急了就亂咬……”

“崔老師，慎言！”

成敏突然擡高音量，吓了崔宥利一跳，興許是覺得她嘴巴太碎，成敏狠狠瞪了她一眼，轉過頭來就非常幹脆地拒絕了李一刀的請求。

看着她匆匆離去的背影，李一刀頗為失望地坐到位置上：“你們的态度真奇怪，C班到底怎麽了？是有什麽事瞞着我嗎？”

崔宥利嘆氣：“好啦，李老師你就不要管那麽多了，你又不是班主任，好好上課就行了，沒必要為C班的學生那麽操心，我只能說……反正你以後小心點學生們就行了。”

李一刀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崔老師，咱們學校的天臺在哪啊？”

“你排到值日生了嗎？”崔宥利沒多想，“從B棟後面那個樓梯就能上去，鑰匙在各班班主任的手裏。”說到這，她突然壓低聲音湊過來，“有些學生會在上面偷偷抽煙，所以你上去檢查的時候記得腳步聲重一點讓他們有時間逃跑，不然的話，倒黴的只會是你。”

李一刀皺眉：“為什麽？”

“因為有些人你惹不起，你就是一個實習期都還沒過的小老師，這種事情能推就推，讓教務部長他們解決，我是為你好。”

崔宥利拍了拍她手背，不再多言。

整理好教案和明天要做的事情以後，不知不覺就已經七點五十五了。

整個辦公室只有李一刀面前的燈還亮着。

她伸了個懶腰，合上筆記本，一邊想着天臺和八點到底是什麽意思，一邊往樓下走。

剛下最後一層臺階，她感覺餘光處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閃，仔細看了一圈過後，發現是一個舊手機被丢在花池旁邊，表面一排蛛網紋，看樣子倒像是高空墜落摔成這樣的。

拿起手機，她擡頭往上看。

天已經黑了，連顆星星都看不到，教學樓附近的燈光也格外黯淡，逆着光，她根本看不清上頭有什麽。

皺皺眉，李一刀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要不要……直接上去看看？

手裏的手機還能亮，但屏幕有三分之二都是花的，剩下一個角能看出屏保是一張合照，一男一女兩個穿着校服的學生，看不清臉。

她握着手機往後退了一段，仰頭閉上眼，幾秒鐘後再次睜開。

天臺好像有人影晃過，還有說話聲。

“上去看看。”

她收了手機，立馬調轉方向。

耀星高中的教學樓一共6層，場地也開闊，她順着B棟的樓梯繞來繞去，眼看着就剩下最後一層，擡頭便能看到天臺大門，噪雜的聲音也變得特別清晰，李一刀擡腳轉彎，身後突然有人輕輕喊了一聲：“老師。”

她腳步一頓：“你是……”

只穿着校服襯衫的男生背着單肩包靜靜地站在樓道拐角處，清瘦的身材，讓微風吹過他衣角的時候便有一種好像随時能把他卷走一樣的感覺，他眼睛很黑，但離近了被燈光一照卻能發現，他瞳仁其實是淺淺的琥珀色，只不過睫毛很長，投下的陰影才讓眼睛的顏色悄然變濃。

他左胸口挂着名牌，上頭寫着“崔棟賢”

C班的學生，她沒記全。

“老師，你在這裏做什麽？”

“巡查。”李一刀眯了眯眼，“你又在這裏做什麽，已經放學很久了，不回家嗎？”

然而崔棟賢完全不理會她的問題，略顯蒼白的嘴唇微微一抿：“老師，你不要上天臺，拜托了，否則這件事情會變得很糟糕。”

“你知道上面在幹什麽？”

崔棟賢垂眸，安靜地像個随時會消散的幽靈：“嗯，所以拜托您別上去。”

李一刀看着他的表情，笑了一聲，卻不為所動，轉頭加快步伐走到門口。

門從裏面鎖着，隐約能從縫隙裏看到确實有人在，還是很多人，有人嘻嘻哈哈笑着，喊着什麽“打他！打死他！”的話。

李一刀後退一步，剛想故技重施，崔棟賢不知道什麽時候悄無聲息地跟了過來，一把抓住她胳膊：“老師，別這樣。”

少年的手很冷，隔着一層衣服都能感覺到的冷，但李一刀眼神更冷，反手就把他的手給甩到一旁：“你知道有人在這裏霸淩同學，但還是讓我不要管？”

崔棟賢眨了眨眼，低下頭不說話，臉色似乎變得更加蒼白。

李一刀不再管他，擡腳就把反鎖的門踹開。

“砰——”

沖進天臺，一群學生慌忙四散逃離，天臺還有另外一個出口，但是李一刀顧不上去追他們，而是趕緊跑到縮在角落的那個學生跟前。

那人臉髒的幾乎看不清容貌，黑的白的亂七八糟的顏色糊了一大堆，嘴角流着血，身上全是腳印，李一刀喊他的時候他整個人都處于神志不清的狀态，下意識想往後縮。

“這幫小崽子簡直要反天了……”

李一刀趕忙掏手機打電話，剛拿出來卻被後頭崔棟賢一把奪走。

他半跪在李一刀旁邊，依舊是安安靜靜地模樣：“老師，別讓救護車來學校，我們打車吧。”

他放下背包，很利索地将那學生背起來，李一刀接住他背包，轉頭看了眼天臺另一個出口，那邊已經都跑沒影了。

“......”

把學生送進急救室，李一刀在自助飲料機那裏買了兩杯果汁。

“喝嗎？”

崔棟賢剛打完一個電話，聞言擡頭看了她一眼，而後輕輕說了句謝謝。

李一刀坐在他旁邊：“濕紙巾，擦擦吧。”

他因為背那個滿身髒的學生，衣服也被弄髒了。

崔棟賢又看了她一眼，微微抿嘴，沒接濕巾，卻從書包裏掏出了創可貼，抓着她的手往手指上一繞：“您的手也破了。”

“這個啊，沒注意。”李一刀說了聲謝謝，收回手，“你這麽晚還不回家，家裏人不會擔心嗎？”

“剛才已經打電話說過了。”

“噢……”

兩人突然陷入沉默。

直到醫生過來說那個學生沒有生命危險，只是輕微骨折和一些皮外傷之後，李一刀松了口氣，崔棟賢就站起來沖她微微一彎腰：“那我就先回家了，您辛苦了。”

李一刀擺擺手：“行，你先回去吧。”

“......”

“哦對了，崔同學，你……”

“還有什麽事嗎？”

李一刀欲言又止：“算了，沒事，你走吧。”

“......”

崔棟賢禮貌颔首，背着包靜靜走出醫院，路邊有輛車已經等很久了，看見他以後，司機立馬出來開門：“少爺。”

“回去吧。”

崔棟賢坐上車，默默戴上耳機。

聊天軟件裏有一個群，群裏未讀消息已經99+了，他點開，一條條看過去。

“誰把那個怪力女引來的？”

“就差一點！我壓的人馬上就要贏了！”

“回放也沒錄完，真是掃興[鏈接]”

崔棟賢盯着那個鏈接，眉頭微微皺起。

他點進去，一段喧嘩的視頻立刻出現在屏幕上，原本衣着還算整齊的男生被另一個人抓着毆打，兩個人打得鼻青臉腫一臉血，周圍人卻在不斷拍手叫好，甚至還有遞武器的。

而後，打紅眼的人抓過被人踢來的破椅子沖着另一個人身上重重打下——

“砰！”

崔棟賢一言不發地關了視頻。

轉過頭盯着窗外絢爛的霓虹燈，他的表情似乎有些煩悶。

因為那個挨打的學生不是C班的人，李一刀也不認識，只能通過對方的名牌登上教學系統一個個查，好不容易查到家長聯系方式，那頭一聽，頓時開始哭天搶地。

等家長過來的間隙，她上四樓轉了一圈。

吳英熙住在406病房。

之前她看過吳英熙的生活照，清秀陽光的一個長發少女，現如今卻躺在病床上，雙眼空洞無神，瘦巴巴的，好像魂都不在了一樣。

李一刀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默默打開IG繼續尋找吳英熙的賬號。

現在的年輕人有幾個是不玩IG的？

但吳英熙的賬號未免藏得有些太隐秘了。

C班一共30個學生，她已經找到了一大半，一個個從關注和粉絲裏找，找得眼睛疼，而後好不容易從班裏一個叫金智妍的女生那裏找到了一個互相關注。

這個賬號C班大多數人都關注了。

但他只和金智妍、徐英哲還有車宥珍這三個人是互相關注。

“這是誰來着……”

李一刀一張張圖片翻過去。

這個賬號的主人不發自拍，從沒露過臉，只是在分享一些很溫暖的生活小細節。

比如冒着熱氣的咖啡杯和一朵小黃花，飄落的楓葉和讀到269頁的書，每張照片都帶着溫柔的顏色，好多人點贊和評論。

難得有一張是露了手的。

修長的手指對着刺目的陽光，夕陽餘晖即将消失前被收進了相冊。

他好像在試圖抓住最後一點陽光。

“崔棟賢。”李一刀盯着那只手，迅速确定了這個賬號的主人。

它屬于那個安靜蒼白的少年。

然而……

李一刀發現他的點贊人裏永遠都有一個名叫“shado的人。

每一條都是。

“shado主頁沒有太多信息，只有一條“好幸福[愛心]”孤零零地挂在那。

但點進去，評論全是謾罵。

“鄉巴佬，滿身都是窮人的味道，惡心！”

“能不能識趣一點自己滾啊！”

“[飛吻][大便]援.交女吳英熙~”

“你到底是怎麽有臉繼續在學校待着的啊？小三！綠茶婊去死！”

大概是覺得那些話實在太刺眼，李一刀伸手蓋住了手機屏幕。

她擡頭重新往病房裏看去。

隔着一層玻璃，吳英熙靜靜張着空洞的雙眼，一動不動，卻像是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