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狗咬狗，一嘴毛

此時,C班教室內。

離上課差不多還有五六分鐘，下一節音樂課，因為沒有了金智妍這個強有力的後盾,再加上最近還在天天挨罵,宋允書和尹智慧兩個人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何止收斂,簡直恨不得自己能在這裏變成一個透明人，這讓班裏的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氣,又忍不住在心裏頭幸災樂禍，想看戲。

金智妍這幾天沒來上課,主要是因為她太紅了，那張臉簡直是國民度飙升，完全是當紅偶像的待遇,所以只要一出門，被人認出來,就定然會有人在背後偷偷議論還指指點點,聽說她前幾天在學校附近被人當頭砸了一個臭雞蛋在身上，差點沒氣瘋，而後就不來上課了。

再其他的消息，大家就都不太清楚了。

坐在後排的徐英哲一個恍神,拇指不自覺地在屏幕上劃過,倒是正好點開了他想按的那個視頻。

短暫的緩沖過後，上頭畫面出現。

鏡頭對準的是一個空蕩蕩的高臺，一個女記者正在解說目前的情況。

關于被霸淩學生姜敏英狀告霸淩者金智妍故意傷害的案子目前還在進行中,但因為被告人金智妍屬于未成年，為了保護隐私，這個案子屬于不公開審理狀态,不過高秀謙律師昨日忽然對各大媒體發出邀約，表明自己會在今日上午九點整召開一個記者會，因此，邀請各方媒體前來參加記者會。

因為這個案件涉及到了國內三大財團之一的有善集團，再加上之前那些霸淩視頻在網絡上鬧得沸沸揚揚，所以這個案子的關注度高得不可思議，各家媒體都在轉播。

此時，離九點整還有五分鐘。

徐英哲并沒有戴耳機。

他大大方方開了外放，視頻裏的聲音很清楚的傳到了周圍人耳朵裏，那些人對視一眼，忍不住又戳戳前後排的其他同伴。

就這麽一個接一個的，忽然，教室裏的吵鬧聲就安靜下去，所有人都支起耳朵在聽。

“......”

介紹完前因後果，五分鐘很快就過去了，鏡頭前出現了一個穿着紅棕色風衣的男人，戴着一副眼鏡，看上去很斯文，又彬彬有禮。

“辛苦大家了。”

“所以今天過來，差不多也知道我要說些什麽了吧。”

高秀謙微笑着走上主席臺，調整好麥克風，再擡起頭來的時候，眼神忽然變得格外淩厲：“首先我要說的是，請停止傳播網絡上的某些不實論調，所謂的金同學逼迫他人吞食異物取樂等事件不存在，不要用“她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這種借口來随意污蔑他人，法制社會，一切都要講證據，随口造謠也是要擔負起法律責任的。”

衆人面面相觑，有些不太明白他怎麽一上來就開始幫被告說話。

不過，很快他又繼續往下說了。

其實在這次事件中，大家最感興趣的并不是被霸淩者所經歷的過程，那些東西用腦子想想大概也能想得出來，他們大多數關心的是結果，不過現在，結果還沒出來。

所以他們看高秀謙從公文包裏拿出了一個U盤，就很好奇他打算說些什麽——

“這次的事件屬實讓我感覺到非常的痛心，如果沒記錯的話，前幾年我們大家好像就在說要徹底消滅校園霸淩事件，但是到現在為止，這些事還在不同的角落發生着，好像之前的倡導一點作用也沒有。根據大數據顯示，我們這個國家每十個人裏就有六個經受過校園霸淩，這個數據……大家不覺得很恐怖嗎？”

“我的當事人其實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女高中生，她的學習成績常年保持在中上水平，在家人的眼中，她是一個很聽話，很懂事的孩子，有些內向，平時遇到了什麽事情都默默地自己忍受，也不告訴家裏人，而周圍那些街坊鄰居提到她時，讓我聽到的也基本上都是誇贊的聲音，她會在去學校的路上順帶着關照一下那些流浪的貓貓狗狗，看到了腿腳不方便的老人會上前扶一把，很明顯，這是一個好孩子，但這個好孩子在學校的時候卻因為身材稍微和其他同學有些區別，所以遭受到了惡意的攻擊。起先是言語辱罵、後來上升到肢體沖突，我的當事人一直在默默忍受着這些非議，可是她又做錯了什麽呢？她不過是沒有那麽漂亮而已，然而這是她的錯嗎？這個世界是不允許有沒那麽漂亮的普通人存在嗎？”

高秀謙一臉痛心的表情。

“接到這個案子以後，我和我的當事人聊了很長時間，雖然我沒有孩子，可是我依然感受到了一個作為親近的長輩、忽然聽說了這件事情之後的那種難過的心情。其實按我的想法來看，我始終堅信，每一個誕生在這世界上的人，在最開始的時候都是有着一顆善良的心，但……我常常想，到底是什麽讓他們改變了呢？”

“或許，是因為有已經被塗黑了的人們在背後試圖操控他們的原因吧。”

“說到這裏，各位可以看一下這個圖标，大家應該覺得很陌生吧？”

“......”

視頻裏，高秀謙身旁的投影儀彈出了一個畫面，徐英哲看得瞳孔一縮。

而其他那些全程豎着耳朵聽，卻看不見圖像的人聽得心急，偷偷開了自己的手機，找到那個直播的視頻鏈接。

不過他們這剛一打開，看見那個熟悉的圖标，瞬間就有種詭異的氣氛開始在屋內蔓延開來。

因為那玩意兒他們再熟悉不過了。

“......”

“這個軟件或許你們看起來會覺得很陌生，也不知道它是幹什麽的，那如果我告訴你們，這個東西起到的用處就是我剛剛口中所說的那個‘把那些善良的孩子們身上塗上魔鬼顏色’呢？沒錯，這個軟件是一個非公開社交軟件，新用戶注冊需要已獲得使用權的使用者提供邀請碼才能加入，而注冊信息不需要進行實名認證，只需要錄入正确的班級編碼就可以，成功登錄這個軟件、成為它的注冊用戶以後，裏面有一個論壇讨論版塊，一個直播版塊。”

“這是其中一段直播錄像，各位可以湊近仔細看看……”

當初的天臺互毆畫面出現，不過很貼心地被打了一層薄薄的馬賽克，但讓熟悉的、參與其中的人來看，一眼就能認出誰是誰。

噼裏啪啦。

屏幕之內，閃光燈瘋狂起來。

而屏幕外的C班是死一般寂靜，有的人表情已經控制不住，逐漸變得有些扭曲起來。

這種如同被扒光一樣的感覺出現了。

“據我這段時間的了解來看，這個軟件屬于某高校內部流通的軟件，至于它是用來做什麽的，相信剛剛大家應該已經看清楚了……”

“這個軟件的開發者很會玩.弄人心，一開始大家使用這個軟件，不過是不想讓學校、家長等方面知道他們每天在學校都在讨論些什麽，可能他們最初的目的也很單純，只是為了保護自己的隐私，但是時間一久，這裏就好像是虛拟的小社會一樣，哪怕你毫無緣由地對某人口出惡言，對方也不會知道你這個賬戶之下隐藏着的真實身份，于是，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幾乎沒有人能抵抗得了在虛拟世界為所欲為的爽快感，誘.惑讓惡意聚集在這一個小小的軟件之內，逐漸被發酵，進而朝着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

高秀謙推了推眼鏡，表情越發嚴肅起來。

“不光如此，我在潛伏進這個軟件以後，還發現了一些更加讓我毛骨悚然的內容——”

“如果說這裏的惡意是從那些匿名者一次又一次的實踐中發現，自己所做的一切不需要接受任何代價以後逐漸發酵出來的，那麽，背後引導他們的人，又是存了什麽心思？”

“諸位可以仔細看看這裏。”

“使用這個軟件的用戶并不是每個人都在同一階層，裏面有注冊用戶、高級用戶、高級組員、管理員等等，這就像是一個升級游戲，你做了任務以後可以領取到大量的經驗，然後這些經驗是要做什麽用呢？首先，它可以給你的賬號升級，讓你看到更多低一層的用戶看不到的東西，高級用戶可以觀看剛才的直播，高級組員可以在直播中押注，而管理員呢？這個應該不用我多說了，管理員其實人人都可以競争，只需要滿足以下條件——”

“第一，積分達到50000。”

“第二，保證兩次直播PK中的獲勝方身份，同時單次直播觀看熱度達到60％。”

“這兩點看起來好像并沒有什麽奇怪的，但我們首先要知道，積分，從哪裏來？”

“這就是積分兌換界面。”

“1.單次直播支持率80％以上，1萬積分。那麽讓我們通過後臺數據看一看，這些獲得了80％支持率的直播記錄都是些什麽內容。”

“這是其中一個，直播标題為[孩子們！為擺脫跑腿的明天奮鬥吧！]，備注的規則是[失敗的人要永遠成為服務大家的小奴.隸喔，直到下一次擊敗對手獲得勝利~]”

“......”

令人窒息的圖片和視頻一個接一個出現，高秀謙一張張解說過去。

閃光燈閃得簡直比打雷還要恐怖。

有的人光看着那些圖片，就已經忍不住捂着嘴潸然落淚，現場這種強烈的沖擊感幾乎要讓人呼吸不上來。

網絡上，再一次炸開了鍋。

耀星高中卻是處處都透着詭異的安靜。

高秀謙足足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來講解這個軟件，說到最後，已然是雙眼發紅，似乎下一秒就要掉眼淚了。

但他還記得自己現在是在哪裏，所以他捏了捏鼻子，努力鎮定下來：“我之前一直覺得，只有成年人才需要鼓起勇氣去直面那些不可名狀的黑暗，卻沒想到我們的孩子們需要面對的事情更加可怕，我到現在也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麽，他們不是我們的未來嗎？可是我們的未來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我很難過，也很痛心，我想要努力去改變這個世界，不管我們經受了多大的風雨，至少要給孩子們一個能夠安穩入睡的家，可是現在看來，我一個人的力量實在是太微弱了……”

他再次努力平複了一下情緒。

底下有的人被打動，忍不住輕輕喊了一聲，讓他加油，讓他堅持住。

這聲音雖然不大，但周圍的人卻也能聽到，不由贊同地跟着念了幾句。

高秀謙就閉了閉眼，擡手示意他沒事。

然後，他長長舒了口氣。

“其實今天叫大家過來，主要還是想讓大家能對我起到一個監督的作用，因為在我拿到這個軟件以後的這段時間，我越看越覺得害怕，越看越對自己的能力産生懷疑，我被這些負面的信息給影響到了，差一點，它就動搖了我的信念，不過現在看到你們大家還是這麽的支持我，我非常感動。我知道我一個人的力量還是太過弱小，可能也并不能改變什麽，但我還是想繼續去做下去！”

聲音從小到大，開始慷慨激昂起來。

臺下衆人被他的語氣所影響，忍不住也跟着一起贊同地開口。

“果然，高秀謙律師還是老樣子，這麽富有正義感，這個世界需要他這樣的人存在！”

“高大律師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他簡直就是天使，對吧對吧？”

“律師大人！請接受我們的愛，我們永遠支持你！”

“......”

頃刻間，掌聲雷動。

相信很快，他這一副正義天使的模樣就會再次出現在熱搜詞條上，和以前一樣。

徐英哲厭煩他這作秀的模樣，關掉視頻，有意無意朝崔棟賢那邊看了一眼。

和別人不同，崔棟賢一直都十分淡定。

他在全班注意力都轉移到了這場記者會上、老師連課都沒辦法好好講下去的時候依然在認真看書學習，C班也基本只有他一個人在聽課，兩耳不聽窗外事，心無旁骛。

然而徐英哲想起了李一刀昨天晚上跟他說過的話，雙手忍不住用力握了握。

“我知道你其實是一個好孩子，只不過一直以來沒有人教你如何正确地去跟同學交往，這段時間網絡上的那些信息一定讓你很頭疼吧？其實我一直都很想幫幫你，所以……你要不就跟崔同學低頭認個錯吧？你們兩個不一直關系都挺不錯的嗎，既然是朋友，那為什麽有事不能好好說，有矛盾不能想辦法解決，反而要把事情弄成現在這個樣子呢？”

“什麽意思？”

“就是……雖然我不太清楚你們兩個人之間有什麽矛盾，但我覺得這些矛盾都可以放到私下裏兩個人慢慢談，又何必把你的事情放到網上去讓那些不知道情況的網友們議論呢？”

“......”

好你個姓崔的，原來是你！

回想起那些落在身上的拳頭和棍棒，徐英哲忽然腳一伸，兩條腿搭在桌面上，輕飄飄地開了口：“現在這場面可真是熱鬧啊，姓高的這麽一曝光，用過這個軟件的人應該晚上睡不好了吧，崔棟賢，你不要為此負起責任嗎？”

教室裏突然一靜，連老師講課的聲音都消失了，衆人下意識回頭，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徐英哲身上——

什麽意思？為什麽突然點他的名？

再看崔棟賢，他頭也不擡，寫字的筆稍稍頓了那麽一兩秒，過後，什麽反應也沒有。

徐英哲嗤笑一聲：“竟然不理我？剛剛那個視頻大家可是都一起看了，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是這麽可怕的人。”

有人滿臉疑惑，小聲嘀咕：“這是什麽意思？”

徐英哲挑眉：“什麽意思？你們難道不知道嗎？崔棟賢就是那個軟件的開發者啊，你們真的不知道？哎呦，我還以為這不是秘密呢……”

“被這麽一分析，我終于明白了。”

“原來你是想看戲啊，玩.弄人心，讓所有人都變得瘋狂，這是你的本意嗎？”

“......”

“轟”地一下，教室裏響起一片匪夷所思的騷亂聲，崔棟賢瞬間成了衆人矚目的對象。

被那麽多雙眼睛緊緊盯着，有不解，有害怕，他眉頭皺了皺，終于是擡了頭。

“徐英哲，你是突然瘋了嗎？”

秀氣的少年眼神很平靜。

“我為什麽要做那樣的事？你有證據嗎？”

“......”

下課鈴恰巧在這時候響起，崔棟賢伸手想把桌前的書收起來，但前排的學生卻是一躲，表情僵硬地和他拉開了距離。

崔棟賢伸出手的手就那麽懸在半空。

一秒，兩秒……

他收回手，漠然地起身離開。

“瘋子。”

崔棟賢推開後門。

今天的耀星比任何時候都要安靜，他背後是C班學生們複雜的注視，似乎是在思考剛剛徐英哲所說的那些話究竟是真是假，而他背對着衆人，眼神一瞬間變得詭谲又陰冷。

但下一秒，他踏出教室門，看到了走廊盡頭有個女人緩緩走來……

擦肩而過的一瞬間，他默默擡眼。

四目相對。

對方臉上依然帶着一抹淺笑。

崔棟賢卻沒有像以前一樣溫溫柔柔跟對方打招呼，說一聲“李老師，你今天好像心情不錯”。

他別開眼，往前。

記者會後，網絡熱議話題變了，變成了那個毛骨悚然的神秘軟件，以及高秀謙要在處理手頭這件事的同時給一樁舊案翻案的事情。

因為那個軟件，耀星上上下下都很頭疼。

最讓教務部長想不通的，是她看好的李老師怎麽過去和股東見了面以後忽然就說要辭職了，一點征兆都沒有，搞得她很頭大。

“我說李老師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

“真是的，你們到底在會議室裏說了什麽？怎麽說走就走，完全不給我做心理準備的時間啊！”

李一刀對此，神秘兮兮地跟教務部長說了一句：“部長啊，我真的有好看到能夠去做別人情婦的程度嗎？”

“嗯？”教務部長先是一愣，随後不可思議的瞪大雙眼，“你、你是說……”

李一刀委委屈屈：“是的，可是我聽說理事長的夫人手段很厲害，我有點害怕，不想去做那個犧牲品，怎麽辦啊部長？你說我到底要不要答應？”

教務部長：“......”

她瞪了李一刀一眼，劈手奪過那份辭職信，迅速簽下同意二字：“什麽答應不答應的，我看你平時也挺聰明的一個人，怎麽到這時候了腦袋忽然轉不過來彎了？我可警告你啊，不要摻和到有錢人的生活裏去，你還年輕，就算不在這裏工作，以後你肯定還會有更好的出路的，聽明白了沒有？走吧走吧，收拾你的東西趕緊走！”

李一刀抿嘴一笑。

這顯然不是真實的情況，剛剛在會議室，白峤只怕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不過這會兒不是應付部長嘛。

省得她在這兒多問。

算起來，李一刀來到這裏也快滿三個月了，剛來的時候桌子上空空蕩蕩的，現如今已經堆滿了她的一些零散物品，精致的小盆栽、日歷、鬧鐘等等。

她什麽都沒打算拿。

資料一遞到白峤那裏，她之後也就基本挖不出什麽東西來了，所以沒必要在這裏浪費時間，不如趁早撤退。

而且，她跟C班的那些人也沒什麽感情。

走的時候，甚至都不需要打招呼。

沒有比她行動更為迅速的人了。

趁着上午還沒放學，只需要跟教務部長打個招呼，李一刀拎着包，慢悠悠地從過道往外走，走出教學樓的時候，她忽然轉頭往樓上的某個房間看去。

那是專屬休息室的方向。

窗戶被半邊窗簾蓋住，另外半邊敞開着。

有個人正靜靜地站在那，看着她。

一雙淺色瞳孔，一張白淨面容。

光線在空氣中好像變得有些扭曲，李一刀眯着眼，沖着他揮了揮手，同時臉上笑容逐漸加深。

接下來，就是你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