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番外-小滿(一)
我叫小滿,也許以前不叫小滿,但那不重要,因為以後的很久很久,我都會叫小滿。
遇見爺的那年,我六歲,六歲是什麽年紀呢?就是什麽也記不住的年紀,可我卻偏偏将爺記得清楚。我記得爺那天穿着一身寶藍色的袍子,那個顏色很亮,映在太陽下頭就更是亮,亮得我連眼睛都睜不開。
然後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人還可以有這種活法。
最開始的時候,我很怕爺。因為他們都說小主子難伺候,輕則打罵,重則上刑,有那特別厲害的,還能要了小子的命。
然後我就覺得完了完了。
我要沒命了。
因為我,實在太笨。
笨到來的第三天,就打碎了爺的玉笛。
我記得那天天氣很好,風很暖,雲很淡,旁邊小鳥叫得也很好聽,可我卻被管家拎到殿外頭跪着,說是等爺回來處罰。
然後這麽一跪就跪到了晚上。
因為爺,是晚上回來的。
爺從外頭回來,自然不會注意到殿外頭還跪着個小厮,頭也沒回地就進了寝殿,倒是我心裏害怕,早早地就跪到了爺的腳邊想求爺饒我。
結果爺見了我就叫我。
小滿。
不,我不叫小滿,至少那時候我還不叫小滿。
所以我就愣了。
只是旁邊站着的管家沒有愣,嘴巴一張一合地就開始累數我得罪行,他說了什麽我記不清,可我自己的害怕我卻是記得十分清楚。
好像一不留神兒就會死了。
雖然那時候我還不太明白,什麽叫“死”。
就在我慌裏慌張地跪在地上的時候,爺卻是又發了話。
爺說,笛子?母妃給我那個?
然後我心裏,又是咣當一下。死了死了,那笛子還是淑妃娘娘送給爺的。
可是爺說完之後再沒說笛子的事,反倒低下頭來問我。
可是跪得累了?
累,自然累,跪了一日怎麽可能不累?可那一刻,我腦袋裏除了空白一片之外真的就再沒有別的想法。
也許是爺的眼睛太過溫柔。
溫柔到讓我想起了很久之前之前,我的娘親也曾那麽溫柔地看過我。等我再緩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被爺拉進了屋子,還稀裏糊塗地被爺拉上了床。
爺的床。
我吓得渾身發抖,以為爺這樣做是想到了什麽新的古怪招數來整治我,所以剛剛被扔上床的我就止不住地給爺磕頭。
倒現在我還記得我求饒的話。
我說。
爺,饒了我吧。
結果爺壓根沒理會我的聒噪,爺也只說了一句話。
他說。
關燈,睡覺。
然後屋子裏就募地一黑。
再然後,我便膽顫心驚地跪在大床裏頭,不敢言語。本以為這一夜必将坐立難安,卻一不留神就睡了過去,也不知是那日在外頭跪了許久的緣故,還是爺的眼睛太過溫柔。
只是迷迷糊糊之中,我似是聽到爺在夜裏呢喃。
他說。
碎了幹淨。
碎了?什麽碎了?笛子嗎?可若是笛子的話,又為什麽碎了反倒幹淨?那不是淑妃娘娘賜給爺的嗎?
我不知道。
第二日從爺的寝殿離開後,我的一切就都變了,我成了二皇子手底下的第一紅人,成了這個二皇子殿裏最不能得罪的人。
雖然我并沒有在宮裏生活太久。
因為我不是閹人。
我本來應該是閹人的,拐賣進宮的孩子,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但我最終沒有去了暴室,因為爺不許,爺說好好的孩子,別糟踐了。
其實那個時候我不明白為什麽做了內侍就是糟踐,我只知道只要是爺說的那就是對的,爺說不讓我做內侍,我便就不做內侍,雖然不做內侍就得出宮,就不能每天每天看到爺了。
出宮之後,我被爺安排去了劉侍郎府上,然後在劉侍郎府上,度過了我這一生最最無憂的日子。
劉侍郎的大名叫劉開石,生的是虎背熊腰人高馬大,在整個朝廷裏,就找不到比劉大人更粗更壯的人。當然,在這個朝廷裏,也決然再找不到比劉大人更正直,更坦蕩的人。
之所以大家都叫劉大人劉侍郎,是因為劉大人身居從三品兵部侍郎一職,在京城裏算得上是很大很大的官了,但他們都說,劉侍郎屈才了。因為依着劉大人三代忠良的門第和經天緯地的才氣,今時今日,應該在邊疆重地守衛才是。
不過劉大人沒抱怨過。
至少在劉大人府上住的四年裏,我從沒見劉大人抱怨過。
劉大人有一兒一女,兒子叫劉鎮,比我年長五歲,生的跟劉大人一模一樣,走在路上虎虎生風,随便一呲牙就能把小孩吓哭,他的長相不用我多說了吧。不過女兒卻長得乖順靈巧,讨人喜歡,一笑起來還有兩個梨渦,光是讓人看看,就覺得心裏暖洋洋的。
他們是我兒時最好的玩伴。
我以為,我們會是一輩子的朋友。
結果後來,呵,不提也罷。
劉大人是武官,一柄銀槍縱橫大夏,不過我跟大人學的,卻不是劉大人最最出名的槍法,因為我沒想過當将軍。
我只想保護一個人,那個人在我六歲的時候,改變了我的一生。
所以在四年後爺出宮建府的時候,我比任何人都開心。
我終于能做點什麽報答他了。
爺出宮建府的時候,事情好像鬧得很大。聽說有很多很多很大的官都在反對,說二皇子既非封王,又非成家,此時遷宮,于禮不合。可爺最後,還是遷了出來。
因為聖上應了。
然後爺是聖上最最寵愛兒子的流言,就随着爺出宮的安排愈演愈烈。
寵愛嗎?寵愛吧。
我總見宮裏來的公公帶着大包小包的賞賜來來去去,總也沒有盡頭。不過我知道,爺不在乎那些賞賜,因為那些東西都是我打理的,無一例外收進了庫房,也無一例外再沒出現。
爺不關心。
爺什麽也不關心。
若說爺關心什麽,那就只有一個地方,或者說,是一個人。
栾子辰。
當朝翰林院院正栾政栾學士的公子,京城三大才子之一的栾子辰。
其實依着爺的身份地位,認識一個栾子辰又有何難?可爺卻偏偏不去認識。不去認識便就不去認識吧,卻偏偏又讓我去四處打聽。打聽那人去了哪裏,認識了什麽人,過得好不好。
所以別人的事情我不清楚,栾公子的事情,我卻是門清。
比如說,我知道栾公子不是栾大人的親生子。
若說這件事是秘密吧,那也真是,京城裏頭知道這件事的怕是也只有那麽幾個。可若說這事不是秘密吧,那也真算不得什麽秘密,略略打聽一下也就能清楚,人家都不刻意隐瞞,又怎麽能算的上秘密呢?
可不知為什麽,京城裏的人家總對栾正栾大人家諱莫如深。什麽都不問,什麽都不說,知道不能得罪,卻也沒人說得清楚為什麽。
大概是天子寵臣的緣故吧。
不是說栾大人是當今聖上的伴讀嗎?兒時的友誼,大抵最真。
再回過頭來說栾公子。
其實我挺正常的。
我的意思是說,我可能應該也許大概是喜歡女孩子的。所以在剛開始的時候,我并不明白爺注意栾公子的緣故。
可當我看見每每爺提起栾公子的神情,我就有一些懂了。
是怕,是苦,是不敢接近,卻又是不甘放棄。
然後拖着拖着就又過了兩年。
到了栾公子三元及第,金榜題名的那一年。
那一年發生了很多事。
比如,我問爺。
為什麽叫我小滿。
其實我是想問爺那天為什麽叫我“小滿”,想問爺曾經是不是有什麽別的“小滿”存在過,不然那天爺怎麽會那麽自然而然地叫我“小滿”,還那麽自然而然地對我一個人好。
我是不是,只是什麽人的替身。
這寵信來的太過蹊跷,我受着心裏發虛。
我害怕。
我怕我偷來的東西總有一天會被老天連本帶利地收回去,我怕我太過貪婪舍不得這突如其來的不切實際。
我怕我丢掉一切的時候,走得太過狼狽。
可爺卻對我說。
世上的事情太難完滿,能有“小滿”已是不易。
然後我,就不想再追問了。
世上的事情太難完滿,能有“小滿”已是不易。
我只要知道此時此刻爺對我好,就已經足夠,足夠。
然後我就又問爺。
爺不去找栾公子,也是怕不能圓滿嗎。
爺沒說話。
過了很久很久,爺又問我。
小滿,你說這一次會不一樣嗎?
這一次?哪一次?
我不知道。
可爺卻是很開心,好像想通了什麽事,跳着跑着就進了宮。
這是爺唯一一次沒人傳喚,就自己進了宮。
所以我,總是記得清楚。
只是後來的結果不算好,因為栾公子出了京城,正正好在爺準備好要見他的時候。
老天爺,就是這麽愛戲弄人。
不過老天爺向來求個“平”字,有人走了,就該再有人來。所以栾公子走了,鄭公子就來了。
鄭公子是誰?鄭國公府上的小公爺。
鄭錦。
我很不喜歡鄭錦,雖然他長得比任何人都好看。因為他每次來,爺就叫我打發他走,可我每次打發他走,他每次都不聽,能把我氣壞了。
不過他天天來天天來,爺卻沒有一次見過他。
爺是懶鬼,睡覺就好。
只是苦了我每天每天的攆人,和每天每天的攆不走。
然後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不見。
那一年,爺十七歲。
我十二歲。
十二歲的我不明白太多東西,當然也不會太明白爺對栾公子的感情。
直到我十四歲那年,遇到了一個人。
周瀾。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今天發番外呢~那是因為虧虧醬沒有寫完正文~哈!哈!哈!吐舌頭吐舌頭~
大家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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