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思婳園

“六千萬第二次。”

拍賣師第二次報價, 言隽緩緩抽出手。

越矩了……

這樣的想法劃過心頭,司婳慢慢松開手指,倉惶移開視線。

言隽是否拍下這幅畫, 跟她其實沒什麽關系 , 人家不缺錢,就當是玩玩也無妨。

再則, 她口無憑證一句否定, 憑什麽讓別人相信?

她只是覺得有人打着Susan絕筆的名號謀利,而其他人不仔細分辨,就随波逐流去争奪一幅畫,不值得。

“六千萬……”

拍賣師報價的聲音再次響起,司婳已經垂眸盯着前排椅背, 懶得去糾結。

直到拍賣師第三次報價結束——

“六千萬第三次!成交!”

司婳幾乎是反射性的扭頭望着身旁的男人, 眼裏透着滿滿的疑惑,他竟然……信了她?

“你真的……不拍了?”事情已成定局, 司婳仍覺得飄忽, 藏在外套下的雙手循環交織着,說不清的心情複雜。

“不是你說,這并非Susan老師的絕筆麽?”言隽微笑着放下手中的號碼牌, 神情自然坦蕩, 剛才那幾千萬的決定都沒有給他造成任何影響,“既然不是, 那就并非我所求。”

“噢……”她佯裝淡定,只是嘴角上彎的弧度暴露真實情緒,在短時間內被人無條件信任的感覺真是……難以形容的美妙!

兩人對話沒顧上旁邊的小丫頭,言曦皺起眉頭,小臉緊巴巴的, 着急得不行,“哥,你在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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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想要Susan老師的絕筆,既然不是,何必拿回去惹她老人家不快。”言隽平靜的解釋行事緣由,目光從旁邊那人恬靜的臉頰掃過,坐直了身。

“不是嗎?”言曦眨了眨眼,大大的眼睛裏滿是困惑。

司婳扭頭補充解釋,“是Susan老師的畫,但并非絕筆。”

具體原因她現在無法說明,如果言曦不相信,因此責備她也無可厚非。

“司婳姐姐你好厲害!連這個都知道!”言曦雙手合十豎在身前,興沖沖的誇贊将司婳心頭的複雜思緒吹得粉碎。

“我……”表情凝固的司婳突然不知道如何回應小丫頭的熱情。

這兄妹倆,思維都這麽一致的嗎?

小丫頭信賴又崇拜的語氣令司婳十分受用,她不禁莞爾,“這麽相信我嗎?”

言曦忙不疊點頭,“我哥哥很聰明的,他都相信姐姐,那姐姐說的話肯定沒錯!”

确定了,這姑娘多半是個兄控。

大概其他人也沒想到這位多次舉牌的大佬會突然放棄,最終那副畫被賀氏集團總裁賀延霄以六千萬高價成功拍定。

拍賣會結束後,言曦美滋滋的抱着自己的小花瓶,仿佛捧着天價寶貝。

瞧她抱着不撒手,司婳都忍不住發問:“這麽喜歡小花瓶嗎?”

“你不覺得它長得很可愛嗎?”言曦抱着花瓶,手指輕輕敲了兩下。

“……非常……可愛!”司婳随即附和,不漏痕跡的捧場。

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有人誇花瓶可愛。

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不愛珠寶首飾愛花瓶,司婳也是很少見,但這不妨礙她對言曦的好感度飙升,至少那一口一個甜而不膩的“司婳姐姐”算是戳她心坎裏了。

打算離開時,言曦說要去衛生間。以防這不靠譜的小丫頭再次走丢,司婳陪同左右,這短短的路程中,言曦那張小嘴就沒停過,“我還是第一次來榕城呢,這裏的菜真好吃……”

“喜歡榕城的口味嗎?我倒是可以給你安利幾家,口碑和味道都不錯。”高檔餐廳亦或者民間小食,她都跟着朋友品嘗過。

“司婳姐姐是榕城人嗎?”言曦順口問起。

司婳坦然的回答,“在這裏生活過幾年。”

兩人一路聊到衛生間,言曦進去後,司婳站在外面等待。

不曾想,會遇到季櫻。

從頭到腳的素淨裝扮跟司婳今晚這身黑衣形成鮮明對比,季櫻今晚盤着頭發,雙耳佩戴的珍珠耳環晶瑩璀璨。

“司小姐,有空談談?”季櫻端得一副和善姿态。

“抱歉,我似乎沒什麽事情需要跟季小姐溝通。”司婳收起手機,熄了屏幕,轉頭看向另一處。

被人無視,季櫻也不惱,反倒面挂着微笑,不急不緩的抛出鈎子引人入甕,“關于阿延的事,司小姐也不在意嗎?”

腳步輕挪,司婳轉身面對季櫻毫無懼色,聲線冷冷的,“我跟賀延霄已經分手,如果你們之間有什麽問題,自己解決,不要牽扯到我身上。”

言曦已經從通道中走出來。

“還望季小姐自重。”司婳不願再跟季櫻糾纏,頭也不回地拉開距離,迎着言曦的方向走去。

“司婳姐姐,那是你朋友嗎?”

“不認識呢。”

隐約有對話聲傳來,留在原地的季櫻暗自跺腳,五指緊緊握成了拳頭。

為什麽?

她明明輕輕松松把司婳從賀延霄身邊趕走,為什麽兩個人的反應跟她預料中的截然不同?

當初她離開,所有人都告訴她賀延霄對她念念不忘,包括之後賀延霄建立“櫻園”,把coco養在身邊,找一個跟她相似的女人去抵抗流言蜚語,這一切都證明她才是賀延霄的心上人。

可偏偏,她真正回歸的那刻徹底打消了賀延霄對往事的執念,轉而注意到默默跟在身邊的司婳。

現在她用了些小手段就輕易讓兩人之間生出隔閡,司婳迅速提出分手,結果再一次激發了賀延霄的得失心。現在的司婳變成了第二個季櫻,她走得越遠,賀延霄就越是惦念。

想明白這一切,季櫻後悔自己太過着急,但她也是真沒想到,司婳忍辱負重跟了賀延霄三年,竟這麽快放棄?

是欲情故縱?還是有別的目的?

如果是前者,那不得不說司婳有些手段,是她輕敵了。

從目前的情況看來,司婳極大可能沒有死心,故意把自己藏起來不讓賀延霄找到,偏偏又出現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思及此,季櫻閉眼深吸了口氣,快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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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婳帶着言曦從衛生間回去并未耽擱太久,現在已經散場,人走了大半。

司婳抱着外套準備跟兄妹倆道別,言隽先一步開口邀請,“時間還早,一起吃個晚飯?”

“嗳?剛才小曦說你們來之前才吃過啊?”剛才聽言曦扯東扯起,裏面提到過,來拍賣會之前去的某個餐廳很合心意。

言隽微愣,擡手拍了拍言曦的肩膀,笑道:“小丫頭正長身體,餓得快。”

“咳——”

言曦差點沒撒手把自己的寶貝花瓶給扔出去。

在司婳關切的眼神中,言曦堆起笑容,盡量讓嘴角弧度彎得更深,“對,沒錯,我還小,正在長身體,要多吃飯……”

“姐姐,飯飯,餓餓。”食量一餐只吃一小碗的言曦殷切的盯着未來嫂嫂,就差沒把‘跟我哥共進晚餐’這句話貼在臉上。

她模樣生得可愛,撒起嬌來毫不做作,司婳實在挨不住小姑娘的要求,“那好吧,正好帶你去嘗嘗剛才我說的那家店。”

作為一個成熟的電燈泡,在必要時候應該及時隐藏起自己的光芒。

一上車,言曦就跑去副駕駛占位,将兩人攆去後面,“我要坐前面抱我的小花瓶,免得磕着碰着。”

“你這樣抱着花瓶不方便,不如先把它好好存放起來吧?”司婳見她實在喜愛那花瓶,真誠的提出建議。

只是言曦根本不聽,堅定地抱緊花瓶不撒手,“我要抱着我的小花瓶一起去吃飯,這樣比較香。”

司婳:“……?”

是這樣……嗎?

“不用管她,小孩就是充滿奇思妙想。”言隽站在車旁,不輕不淡的補上幾句,紳士的打開後座車門,對司婳做出邀請姿勢。

“謝謝。”司婳收回目光,彎腰上車。

剛從會場大門出來的賀延霄隐約看見一張熟悉的的側臉,當他想要更進一步探清時,男人高大的身影擋在出門外,不知說了什麽,随即關上車門。

銀灰色的轎車絕塵而去,賀延霄卻在原地停留許久。

“那輛車,是誰家的?”

“好像不是榕城人。”

“去查。”

是他太想找到司婳,以至于産生幻覺?以司婳目前在社會上的地位,籍籍無名的小設計師,離開他,又怎麽會來到這種場合?

本要一起回賀家老宅,中途賀延霄改口,“你先回去。”

“不是說一起回老宅嗎?哥,你要去哪兒?”賀雲汐微微皺眉。

“有事。”把賀雲汐送到家之後,賀延霄讓司機掉頭開往櫻園。

準确來說,這裏現在已經改名叫做“思婳園”。

知道司婳介意季櫻的存在,賀延霄已經打算換新居,但又念及這是司婳跟他唯一共同生活過的地方,他在秦續的主意下,将櫻園改為司婳名字的諧音,又含相思、思念之意。

只可惜,司婳一次都沒回來過。

打理家務的還是蔣媽,司婳離開後,蔣媽時常感覺家裏冷清。

最初蔣媽來到櫻園習慣了賀延霄夜不歸宿,coco養在身邊偶爾也能解悶,後來司婳搬進來幾乎每天回家有人作伴,偶爾還能坐在一起說說話。現如今coco被送走,司婳也不知所蹤,面對陰晴不定的男主人,蔣媽連司婳的名字都不敢提。

“賀先生。”蔣媽看準時間來到賀延霄面前,試探性的詢問:“還有一個月就快過年了,今年我想回家跟孩子們團團年,不知能否休假幾天?”

“以前怎麽辦的,今年照舊。”平日事務繁多,賀延霄哪裏會記得一個小管家的工作。

“可是……”蔣媽欲言又止,暗道自己今年怕是請不到假。

“有話就說!”吞吞吐吐的,性子難磨。

“是這樣的,前兩年因為要照看coco,您以十倍薪資讓我加班。”蔣媽停頓了下,繼續道:“去年司小姐在,她從初一回來就一直留在櫻……思婳園,所以您準了我一周的假。”

有司婳在櫻園,雖然不能接觸coco,但能換食物和水,蔣媽得了一周休息時間。

以前賀延霄以十倍薪資讓她加班,她心裏頭也是願意的。但去年孫兒出生,年齡越大就越覺得親情可貴,她寧可不要這十倍薪水也想回去陪陪孫子。

倒不是說賀延霄能逼着她上班,但如果違背了主人家的意思,人家開開口就會讓她失去這份高薪工作,所以蔣媽只能期待賀延霄準假。

“去年,她從初一就一直在這?”賀延霄忽然抓中一個關鍵點。

蔣媽點頭,“是啊,我那時擔心司小姐無法照顧coco,她為了讓我放心,還每天錄coco的視頻給我看呢。”

蔣媽只是将自己曉得的事情如實道出,卻不知簡單一句話在賀延霄心裏掀起驚濤駭浪。

他從前到底……做了什麽?

他隐約還能記起,司婳似乎給他打過幾通電話,那時候他忙着結交權貴,被秦續等人拉去喝酒聚會,唯一給予司婳的回應大概是讓助理挑選的一份價值不菲的新年禮物。

至于那禮物是什麽,他完全想不起來,因為那筆錢對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扶在皮質沙發上的手指逐漸用力,沙發凹陷,留下深深地印記。

蔣媽眼睜睜的看着賀延霄臉上多變的表情,暗道自己說錯話,恨不得打嘴收回去。

就在蔣媽以為今年的假期泡湯時,忽然聽到一道猶如天籁的聲音:“你想休,便休吧。”

冷面老板突然通情達理,蔣媽又開始擔心對方是不是想摘了自己的碗飯?

緊接着,賀延霄再度開口:“休假回來,記得打掃她的房間。”

“好的好的。”蔣媽頓時長舒了口氣,眉飛色悅。

此刻,坐在沙發上的男人突然起身,拿起價值千萬的畫卷離開思婳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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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

言曦摸着仍處于半飽狀态的肚子跟在兩人身後。

別問,問就是她自願抱着小花瓶走後面踩腳印!

她默默聽着前面的哥哥姐姐從花瓶聊到珠寶,從珠寶聊到字畫,暗暗在心裏豎起大拇指。

原先家裏人還擔心哥哥太過聰明找不到般配的妻子,這出門一趟可不就碰着了麽!

言曦以前就覺得自家哥哥很神奇,凡事不一定精通,但他都會去學,出門在外随便談到什麽他都能接上,所有人都很佩服他。

他能夠心平氣和的跟每個人談笑風生,伴随而至的是孤獨與空虛,別人覺得跟他相處舒适,他卻找不到另一個能與自己共生的靈魂。

但現在,好像有轉機了?

以前都是利用她擋桃花的,現在居然會拿她當借口給自己制造約會……

不錯,有長進,她這個雙面間諜可以回家跟奶奶和媽媽交差了 !

言曦悄悄給自己點了個贊。

“你是怎麽認出,那副畫并非Susan老師的絕筆?”

“我說我是唯二見過Susan生前最後一副作品的人,你信嗎?”司婳反問他。

“我信。”言隽的回應速度幾乎是毫不猶豫。

“言隽,這麽不嚴謹的回答可不像是你的作風。”司婳的話中分明帶着笑意,眉眼跟着舒展開。

“比起個人行事作風,我更相信你。”言隽與她對視,眼神真摯且自然。

“叮——”

電梯降到本樓層。

三人踏進電梯,待言隽按下樓層後,電梯門緩緩閉合。

三人共處的密室忽然讓氣氛變得沉默,言曦抱着自己的小花瓶退到角落,捧場的“呵呵呵”幾聲,“你們繼續,繼續……”

對不起我就不該進這部電梯!

那樣敏感的話題自然不可能再繼續,司婳很快調整表情,“馬上就到了,小曦餓壞了吧?”

“還好……”她偷偷地瞄了哥哥一眼,見自家哥哥悄悄的在司婳背後豎起兩根手指,言曦遲疑,直到言隽的手勢變成“5”,她立即改口:“是挺餓的,不過還好有司婳姐姐帶我來尋覓美食。”

當言隽的手勢從“2”變成“10”,言曦激動到恨不得丢了小花瓶去握司婳的手,“姐姐明天有空嗎?後天有空嗎?不如咱們多去幾家店試試吧?我可喜歡這裏了!”

求求你們不要拿我當話題了謝謝!

但如果付錢,我覺得我還是可以承受的。

這頓晚餐,言曦吃飽喝足,費了精神,之後她鬧着要回酒店,把空間獨留給那兩人。

“我自己打車就好。”司婳婉拒言隽送她回家。

“是因為小曦今晚那些話嗎?”言隽主動提起令兩人尴尬的點,依舊保持着溫和的态度。

牙齒輕輕劃過唇瓣,司婳表情微凝,思索着如何應對。

這時言隽以一種玩笑的方式輕松打破氣氛,“家中長輩總拿我從出生單身至今的事說話,小孩子玩心大,所以見到年齡相仿的就會想到其他關系。”

“從出生單身至今?”難以想象,這樣優秀的男人會毫無感情經歷?

“難以置信嗎?”言隽并不避諱提到自己的情感,“我只是覺得,感情的事不能将就,等待時間長些也無妨。”

“對……”感情的事不能将就,司婳一向這麽認為。

言隽言行坦蕩,相較之下倒顯得她庸人自擾,司婳盡快調整好狀态,“那就麻煩言先生了。”

交談方面難不倒言隽,只要給他機會,便能在最短時間逆風翻盤。

很快,司婳已經主動交代,“我不是榕城人,但在這邊上學生活了幾年,暫住朋友家中。”

“打算什麽時候回四季?”言隽不經意的将話題引入兩人之間的共有聯系點。

“過兩天吧,學校那邊雖然停了美術課,但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下。”從雪山下來到現在,學校雖然停了課,按理說她也該去打卡,好在她對那份工作的薪水并不強求。

“那正好,上次去雪山拍的照片我已經整理到一處,等回到四季我就把相冊給你。”雖然最近一直在奔波,言隽也沒忘記整理雪山的照片,并且親自挑選修調,排版後洗出來整理成冊。

“那太好了!”照片勾起司婳在雪山上的愉快回憶,但除美照之外,她尤其在意另一點,“你不會洗我醜照吧?”

言隽微愣,旋即順着她的話調侃,“不是被你悄悄删了麽?”

“你還說!明明你就有備份!”司婳伸手比劃出一個小小的圓,“你要是敢洗我醜照,我就把你和你捏的泥團貼四季大門口,讓他們看看四季的老板有多糗!”

“是嗎?”言隽微微嘆氣,單手支着下巴,假裝思索應對之策,“可至少現在有一個人真的認為你是四季的老板娘啊,要跟我一起丢臉嗎?”

“哦,謝謝你提醒我,貼照片之前我一定會先跟去那個花枝招展的大胸女澄清,然後再鼓勵她千萬不要放棄!”像是抓住了對方的大把柄,司婳洋洋得意。

在兩人充滿趣味的互相揭短中,車子緩緩停在柯佳雲的小區樓外,司婳笑着跟言隽道別,正要下車時,卻發現不遠處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剎那間,司婳臉上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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