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郭禹愣怔半晌, 回頭望見玉潋心的側臉,嘴唇微顫, 卻說不出話來。
十拿九穩的擒拿竟然失手,聞人嘯也愣了須臾,随即他枯瘦的臉上露出一抹嘲諷的冷笑:“上天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玉潋心,你可是讓老夫好找啊。”
玉潋心受了傷昏迷未醒,應當最容易擒獲, 豈料丹陽殿的人手趕往玉清居後, 卻未見到半個人影,搜遍陌衍山莊,也沒尋到她的蹤跡。
聞人嘯還以為,她是不是已經設法逃了出去。
倒不想, 此女不僅沒跑,還敢在如此境況之下貿然現身,不知她是真瘋還是裝瘋, 但這般托大,倒是替他省了不少功夫。
“哦?小女子卻不知自己竟有這般魅力,令護法大人魂牽夢萦, 苦尋至今。”
玉潋心嬉皮笑臉, 言語輕佻,毫無身陷重圍的自覺,遂搖頭感嘆:“可惜了, 護法大人年紀太大,也非潋心心悅的皮相,小女子實難傾心, 不若彼此放過,一別兩寬。”
話語溫軟,脈脈含情,愣是将戰場中的仇怨與殺伐叫她說成了情人間的吳侬軟語,聞人嘯都被她這話唬得面露驚色,委實為這女子厚顏無恥感到震驚。
字字句句仿若調侃,實則羞辱得明目張膽,聞人嘯目光一沉,兩眼兇光乍現,怒道:“好個牙尖嘴利的丫頭!倒是會争口舌之風!反正你們今日誰也不能脫身,老夫倒要看看,你還能笑到什麽時候!”
聞人嘯言罷,又是一掌推出:“你既然親自送上門來,老夫卻之不恭!”
掌風撲面,轉瞬即至,玉潋心臉上雖是笑着,眼神卻沉了沉,不敢托大,忙将郭禹甩到身後,周身靈氣外放,同時兩臂交疊護住要害,硬接此人一掌。
渾厚的氣勁宛如山崩海嘯,剎那間擊中了她。
玉潋心只覺雙臂一沉,護體靈氣只撐過短短數息,雖卸去大半,仍有三成餘勁肆意沖擊她的身體。
聞人嘯不知何時已突破分神境,此前偷偷隐藏了實力,玉潋心與之相比,修為懸殊巨大,只這一掌,本就沒有痊愈的左腕便不堪重負,發出令人牙酸的喀嚓聲。
她倒退數步,盡力卸除掌風餘勁,蹬蹬急退之時,猛一跺腳穩住身形,臉色略略發白。
分神境之威果然名不虛傳,好生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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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知闕清雲若與此人交手,勝算能有幾何?但在玉潋心看來,必然還是師尊的贏面更大一些。
只是眼下境況危急,若無別的轉機,她可能真要折在這裏。
玉潋心瞥了眼痛到發麻,已經失去知覺的左腕,果然見關節之處腫脹起來,又紅又紫,不由暗自冷嗤一聲,可真是麻煩。
她迅速撕下一截碎布,将手腕關節用力綁緊。
今日之後,這只手還能不能保住,便聽天由命了罷。
“糟老頭兒,看來分神境也不過如此嘛。”玉潋心渾不在意地勾起嘴角,輕蔑地笑道,“這點實力,連小女子一個重傷未愈之人都拿不下,難怪只能背地裏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狂妄!”聞人嘯臉色冰寒。
若不是意在留下活口,他方才那一掌就不會只出六成力,玉潋心撿得一條小命卻不知收斂,非要往刀尖上跳,真是找死!
站在玉潋心身後的郭禹等衆更是目瞪口呆,雖說玉潋心接下聞人嘯一掌,但觀其臉色,方才那一下應當并不輕松。
如此她還主動挑釁,豈不是趕着去投胎?
玉潋心眼角上翹,斜眸瞧着聞人嘯,笑吟吟地回嘴:“小女子向來輕狂,最是不識時務,可惜右護法瞻前顧後,根本不敢殺我。”
聞人嘯被玉潋心這話氣笑了,冷冷哼了一聲,一字一頓地反問:“老夫不敢?”
他身形一閃,瞬間便至玉潋心眼前,毫無花哨地一掌正中她的心口,将她震得倒飛出去,郭禹等衆根本救之不及。
那道纖柔的人影飛入火海之中,撞上正殿一根将傾的梁柱。
只聽轟隆聲響,石柱從中間斷裂,徹底坍塌下來,碎石泥塵皆不留情地砸落下來,壓在玉潋心的身上,掀起濃烈嗆人的滾燙煙塵。
郭禹大驚,欲入正殿搭救,卻被身旁元嬰境的修士攔住:“少莊主,不能過去,太危險了!”
“你在幹什麽?”郭禹一臉嚴肅,“危險又如何?玉潋心兩次救我性命,就算我們都難逃一死,我也不能袖手旁觀!”
他用力甩開此人的手,朝正殿內奔去。
此人擰緊眉頭,眼神晦暗,自語道:“不自量力!”
言罷,他瞧了眼不遠處緩緩起身的刀疤臉,猛一咬牙,扭頭追了上去。
·
殿內一片火光,可視野卻異常昏暗,不時有焦黑的石頭和梁木自穹頂坍塌落下,傳來一陣轟隆隆的聲響。
身着烏紫色袍服的右護法從容漫步于烈焰之中,一步步朝不遠處的廢墟走去。
一只滿是血污的手垂在石碓外,周圍地上全是焦土與鮮血混雜的粘稠垢物,還持續有血從石縫間滲出,散成一股股,順着焦石的紋理往下流淌。
聞人嘯停在那灘血前,鞋尖離血泊的外沿還有毫厘之距。
他冷眼看着玉潋心露在磚石縫隙之外的那只手,聲音蒼老而戲谑地說道:“現在,你可還敢再說一遍,老夫不敢?”
亂石堆下無人出聲,聞人嘯早有所料,剛才那一擊,以玉潋心的修為根本無法承受,就算她現在還吊着一口氣,身上的骨頭也至少斷了十根。
任她再狂再嚣張,落到這步田地,也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等着任人宰割罷。
他拂袖掀起一道風,撥開跟前的石堆。
碎石簌簌散落,可底下卻空無一物,連方才那條傷痕累累的胳膊也不見了。
聞人嘯臉色微變,心中警兆突生,當即仰頭望向穹頂。
紅影垂天而落,他毫不猶豫祭出一掌,淩厲的掌風瞬間将其撕成碎片,可打眼細看,方才一掌擊中的竟然只是一件血衣。
這一去一來,瞬息已過,聞人嘯但覺背心一痛,玉潋心擒着把淬毒的匕首,傾全身之力将這一刀捅進他的身體。
縱使他已第一時間護住心脈,将尖利的匕首攔在命門之外,卻無法阻止毒素侵體,在經脈之中蔓延,轉瞬間便麻痹了他的四肢,一點點剝離他的意識。
“你……”聞人嘯怒目圓睜,不可置信,“為什麽……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玉潋心揚唇冷笑,随後用力抽.出匕首。
聞人嘯的護體靈氣被玉潋心竭力破去,随着刀刃離體,大量鮮血從那寸許長的傷口湧了出來,染紅了玉潋心執刀的右手。
毒發很快,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這老頭可不會像闕清雲一樣識破她的招數,急于求成且自高自大,必有破綻。
玉潋心沒給聞人嘯反抗的機會,又從側方向他的喉嚨捅了兩刀,确保刀刃砍碎他的喉骨。
可即便傷重如此,聞人嘯也不會死。
分神境修真者的強大之處便在此體現出來,哪怕喉骨斷裂,喉嚨也被割開,只要他的心脈尚有餘力,那些附着于肉身之上,看似嚴重的傷勢都能被輕易修複。
可惜,即便已經陷入昏迷,聞人嘯體內的靈氣仍自主護住心脈,玉潋心已沒有餘力再取他的性命。
一只黑色的護身符從她袖口漏出,跌進粘稠的血水中。
方才是這護符替她擋下了将近六成的氣勁,否則,她可能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玉潋心後退兩步,險些站不穩。
即便暫時制伏了聞人嘯,并不代表這場危機就過去了,玉潋心喘了兩口氣,準備先到殿外去。
這時,幽影明滅的火海深處掠過一道黑漆漆的影子,火光中突然毫無預兆地飛出一支利箭,箭尖直指玉潋心!
其人一擊即走,并不現身。
玉潋心瞳孔一縮,是誰在哪兒?!
方才硬受聞人嘯兩掌,又傾力破開聞人嘯的護體靈氣,她眼下已然力竭,想避卻不能避。
可那支箭矢轉瞬間便至近前,殺機盡顯。
那一瞬間,時間好似慢了下來,玉潋心眼睜睜看着那支箭飛向她的額心,并從中清晰地嗅到死亡的氣息。
忽然,她視野一暗,眼前驀地罩下一道黑影。
便聽得噗一聲響,鮮血迸濺開來,灑了她滿臉滿身。此時再定睛細看,擋在她身前的人,竟是郭禹!
那支箭穿透他的胸膛,從後背探出半截染血的金屬箭尖,暗青色的衣袍上又多了一朵殷紅的梅花。
郭禹晃了晃,足跟不穩,踉跄着往後倒,玉潋心下意識伸手接住他。
只一瞬間,晦暗的青氣卷上他的眉心。
他嘴唇微顫,一張口,便汩汩溢出血來。
這血呈烏黑之色,散着股毒物濃烈刺鼻的腥臭。
是會要人命的劇毒!
“郭禹!”玉潋心牙關緊咬,喚他一聲,遂伸手去扶住他的心口,試圖以殘餘不多的內力鎖住他的心脈。
可這箭本是沖着玉潋心來的,用毒陰狠非常,毒性極烈,又穿胸而過,只一剎便灌入心脈之中。
郭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必再白費功夫。
“玉潋心,一恩還一報,你救我兩次,我一張符,一條命,我們的賬兩清了。”郭禹瞪着雙眼,嘴裏的血沫模糊了他的字句。
“別以為……我是為了你……咳!”他身體抽搐,突然嘔出一大口逆血,眼瞳已經開始渙散,仍不願省些力氣,咕咕哝哝地繼續說下去,“不過是看在你是清雲姐姐的弟子……”
“……你若死了,她會傷心。”
作者有話要說: 小郭的盒飯溫好了(胖年頂鍋蓋跑……)
深夜更一章,明天還有一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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