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這場雷雨持續到次日清晨, 天光微亮之際,雨聲漸漸小了。

玉潋心于書房角落的軟榻上睜眼, 懷裏伏着一人。

闕清雲整潔的衣衫于身下壓出細微的褶皺,她貼近玉潋心的心口,閉目淺眠,呼吸輕軟綿長。

舒緩氣息拂動玉潋心的衣襟,有一瞬,她幾要以為,她已擁有了闕清雲。

恍然間, 闕清雲眼睑輕顫, 似要醒過來了。

玉潋心及時閉眼,未叫對方覺察她已早早蘇醒。

片刻後,懷裏的人退了開去,溫熱消散, 絲絲涼意透進心間,落寞清寒。

失落的心情并未持續太久,她身上一暖, 鼻間環繞熟悉的馨香,原來是闕清雲将一件厚實的外衣蓋在她身上。

方才的難過失落剎那間煙消雲散。

不論如何,闕清雲當還是有幾分在意她的。

前一瞬還失望落寞, 後一息便為對方小小的舉動暗自欣喜, 口口聲聲說着不再要這人的真心,可到底還是放不下,晦暗的內心深處, 總還留有餘地與僥幸之心。

她既對自己的卑微嗤之以鼻,又情難自禁,魂牽夢萦。

這般矛盾, 全然不像她的性子,可那人是闕清雲,又好像一切都合情合理。

玉潋心睜開眼來,不着痕跡地抹去眼角濕潤的淚跡,轉過視線,闕清雲果然又站在窗前。

闕清雲素來喜歡倚窗觀景,玉潋心其實不知道她在看什麽。

她總習慣沉默,不将繁複的心思與旁人說,或許她看的并非這扇窗外的院景,是前塵,是舊怨,是斑駁的歲月,與無望的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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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潋心抓緊蓋在她身上的白衣,卷起一截衣襟置于鼻間嗅聞。

這衣服上,尚殘留着闕清雲清雅如梅的氣息。

她稍稍一動,身下卧榻便有細微之聲傳出,窗前的麗人回眸看了過來,溫聲細語:“你醒了。”

“唔,嗯。”玉潋心揉着眼睛,假作剛剛清醒的樣子,“師尊起來多久了?”

闕清雲凝望她半息,并不拆穿。

“才起一會兒。”說着,回頭看向窗外雨過天晴之後潮濕泥濘的庭院,“屋外雨已停,替帝女探驗病情之事,你考慮得如何了?”

她好似沒聽見昨日雲雨之歡後,玉潋心的那些話。

玉潋心抿唇沉默,每每闕清雲主動開口,總有明确的目的與計劃。

經歷了昨夜一場風雨,今晨未免太平靜了。

有時她分不清,是否連她的決絕瘋狂、歇斯底裏,都為闕清雲掌握,她的一切行動,皆在其意料之中。

為了“蒼生”,闕清雲願将自己明碼标價,換取她手中的籌碼。

她的師尊,便是這樣一個大義大愛,卻難獨将真心饋贈于她的人。

可縱使滿心酸楚,她亦趨之若鹜。

“現在便要去麽?”

這麽說,代表着她同意了。

“不着急。”闕清雲抿起唇角,露出幾難覺察的淺淡微笑,“可以等天亮些再去。”

玉潋心被那笑容懾了心神,情不自禁地走過去。

攬住她的腰身,傾身親吻她的嘴唇。

她變得越來越放肆,往往心中稍有念想,便在第一時間付諸行動。

她不再處處考慮闕清雲的感受。

急需排解心口積壓的沉郁,她圈住師尊纖瘦的肩膀,竭力壓近,糾纏。

明明該痛快的,可她心裏卻毫不歡喜,好像有什麽寶貴的東西正在這個過程中無聲無息地散去。

然後,她抱緊闕清雲,臉埋進對方溫暖的頸窩。

她的眼睫不覺間變得濡濕,叫她雙肩輕顫,竟情難自已地落下淚來。

明明近在咫尺,卻好像遠在天邊,怎樣都不滿足,怎樣都不如願。

一邊享受着闕清雲的寬容,一邊又得寸進尺,生出無盡的妄念與貪婪。

她覺得自己真的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闕清雲則至始至終都很平靜,像是預料到這一切,又好像只是随遇而安,怎樣的境遇都難以撥動她的心弦。

只是,在玉潋心看不見的地方,那雙垂落的眼睫下,湧動着晦暗不明的波瀾。

玉潋心在她懷中伏了半盞茶的時間,再擡眸,心情已平複下來,除了眼角些微暈紅,不仔細觀察,瞧不出她曾默默無聲地哭過。

天色似又亮了幾分,玉潋心起身,臉色還歸平常,将那件白裳重新替闕清雲穿上。

細致地系好衣帶,撫平衣襟褶皺,調整腰間懸挂的配飾。

闕清雲也默契地沒有催她,任由時間流淌,待得磨磨蹭蹭修整完備,推門出來辰時已然過半。

玉潋心跟在闕清雲身後,行過九曲回廊,通過層層關卡,方來到帝女的寝宮,栖鸾宮。

栖鸾宮中戒備森嚴,裏外明樁暗樁足有數十人,宮門外還立着幾個國君的貼身侍從。

由此可見,炎溫瑜當下也在此處。

闕清雲二人來,守門的侍衛進去通報,不多時便領着她們進去。

昨日見過的國君正守在帝女床邊,今日他換了身墨色錦袍,胸口以金絲繡着五爪金龍,一身高貴威嚴之态,神色卻難掩懊喪。

他雙手交疊,悲恸地托着眉心。

聽得闕清雲行禮問安之聲,他方肅整了臉色,朝闕清雲颔首,允道:“你們進來吧。”

玉潋心步入寝殿,覺察到一絲潛藏的異樣,微微蹙眉,後又很快斂下疑惑之色,神情平常地走到床邊。

床榻上卧着一名骨瘦如柴的女子,年紀不大,約莫十五六歲。

可她眼窩深陷,膚色蠟黃,神态憔悴,便是閉着眼休息,仍能一眼瞧出疲累,看得出已病入膏肓了。

玉潋心只粗略掃過一眼,心中便搖了搖頭,這般情态,怕是森羅魂骸也難有作為。

沉默的氣氛中,是炎溫瑜主動開口:“便請玉姑娘替吾兒看看吧。”

既答應了闕清雲,玉潋心也不再推拒,行至床側,兩指點向炎琴悅的額心。

炎溫瑜緊張地看着這一幕,置于膝頭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握緊,想必他心下難安,唯恐玉潋心失手傷了他的愛女。

過了片刻,玉潋心忽的輕咦一聲,眼中透出些許疑惑。

“怎麽了?”闕清雲問她。

玉潋心擰眉,并未立即搭話,而是更加細致地探查一番,待得結果明晰,方回頭道:“她體內生靈之氣匮乏,已然傷及魂魄,像有邪物附身,将其生氣抽走,可弟子方才檢查,并未尋得邪祟之物蹤影。”

“邪物附身?”炎溫瑜臉色大變,駭然道。

一直以來,宮中醫師都告訴他公主是得了怪病。

他着人遍訪名醫,找了許許多多的大夫來給炎琴悅看病,自然也請炎承钺來瞧過。

但帝師雖修為高深,卻并未能查清病因,只道帝女魂魄有損,需以養魂的靈藥緩慢療養。

這半年以來,炎溫瑜派遣數不清的人手四處搜羅蘊養神魂的靈藥,希望能救炎琴悅的性命。

可天意難測造化弄人,療神養魄的靈藥生長條件極為苛刻,整個大璩都無多少,便是投下重金,也收效寥寥。

因此,用于給炎琴悅治病的藥材有限,她的身體曾有一陣子好轉,可近來又惡化許多,病因仍未尋得。

此類靈藥聚集之所并非沒有,可那唯一希望之所在,偏偏又是最不可能施以援手的。

他每隔三日都會寫信給引魂宗,甚至屢次親自前往拜訪,可都被對方拒之門外,連山門都未能上去過。

正當此時,有侍從快步自殿外行來,附于國君耳旁禀報道:“陛下,祭司帶了醫師來,說是要再替公主診脈。”

闕清雲和玉潋心都聽見了這句話,遂同時轉過臉來。

她們剛從道衍宗魔爪之下脫身,帝師炎承钺劫了法場,轉頭渾天道尊便來皇宮說要替帝女診病,顯然是另有所圖。

炎溫瑜還未從剛剛得知的真相中回過神,聽得祭司前來,他情緒外露,仇恨地咬緊牙關。

閉目調息片刻,再睜眼已平息了心頭怒火,他眼神寂靜,對闕清雲二人道:“榻下有暗室,機關在左側床腳內側,煩請二位先進去躲一躲。”

如此迅速調整好自己的狀态,玉潋心不由多看他一眼,此人遠沒有他展現出來的那麽溫和無害。

闕清雲并未多言,一把拽住玉潋心的胳膊帶着她翻入床底,摸到床腳機關,只聽得一陣咔咔聲響,床底的方磚整個反轉,将二人一同吞入地底暗室之中。

這暗室石門上貼了靈符,可封鎖室內靈氣,确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唯一的不足之處便是,此地空間狹小,原只能容得下一人,玉潋心和闕清雲同時躲進來,便要半摟半抱,腰貼着腰,腳踩着腳。

兩團柔軟貼着胸口,明知不合時宜,玉潋心仍忍不住心神微漾。

二人身量相當,以這姿勢摟着,又在暗室之中,氣氛霎時變得暧昧起來。

視野昏黑,玉潋心瞧不見闕清雲臉上神情,可也因此,身子隔衣相貼的觸感在神識加持下愈加清晰。

玉潋心動了動喉嚨,感覺胸中灼燙難耐,便想貼得更近,渴望闕清雲身上淡淡的香氣。

她情不自禁撫上闕清雲的腰身,将對方摟得更緊些。

明明中了魔毒的是闕清雲,可每每兩人靠近,先忍不住,要動手動腳的卻是玉潋心。

後者覺察她的動作,黑暗中無奈斜了她一眼。

抱便抱了,玉潋心還不滿意,借機低下腦袋将下颌枕在闕清雲肩上。

反正空間狹小,闕清雲必定是掙不開的。

闕清雲呼吸不穩,遂閉了眼,輕推玉潋心的肩,聚起為人師者的威嚴,在其耳畔輕聲勸道:“适可而止,別鬧。”

聲音太輕,輕得難以聽清。

只餘一口溫柔的呼吸拂過頑劣小徒弟的心。

作者有話要說:  我太難了,真的,昨天那章改了五遍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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