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那真是狼狽的一天
再度見到傅南璟,已經是八年後。
那真是狼狽的一天。
那時已經快淩晨,酒吧仍然很多人,仿佛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孟婵坐在舞臺右側的鋼琴前彈琴。她今日腦子裏想着事情,有一點走神,彈錯了不知多少個音。
不過幸好客人都是來這裏喝酒的,倒也沒有幾個人真的聽她彈琴,更別說挑出她的錯誤。
她心裏記挂着媽媽,只想快點結束了工作趕回醫院。
眼看着快十二點,她算着時間準備下班。
誰知剛走下舞臺,就被酒吧經理叫住,“小婵,等一等!”
孟婵停下來,回頭看向經理,“怎麽了,張經理?”
張經理擡手指一指前面不遠處卡座的一位客人,然後小聲和孟婵說:“那位客人想請你過去喝杯酒。”
孟婵往那邊看了一眼,問:“有小費嗎?”
“那當然。那你都不認識?那可是豐源企業的大老板,出手大方得很。”
“姓什麽?”
“姓楊。”
孟婵點下頭,去吧臺開了瓶啤酒,拿上杯子過去。
她這些年在紅塵俗世中打滾,早已将自己練就得刀槍不入,走過去,臉上就露出笑容,招呼道:“楊老板好,我們經理讓我過來給您敬杯酒。”
她一邊說,一邊替這位楊姓老板滿上。
“就一杯?小姑娘,你這未免太沒誠意了。”這男人大概四十幾歲的樣子,雙眼渾濁,頭發禿頂,一看就是被美色掏空了身體。
說話間,就伸手摸了一把孟婵的屁股。
幾乎是同時,孟婵直接把手裏的酒潑到他臉上。
那男人猝不及防被潑了一杯酒,愣了一下,随後才猛地站起來,一巴掌甩到孟婵臉上,“你他媽找死!”
男人手勁兒大,孟婵被這一巴掌打得摔到地上。
男人大概從來沒受過這樣的侮辱,氣性上來,又朝孟婵身上狠狠踢了一腳。
孟婵緊咬着牙爬起來,想走,但是男人不肯放過她,她眼睜睜看着對方操起桌上的酒瓶,直接朝她腦袋砸過來。
她吓得忘記躲,睜大了眼睛。
那一瞬間,腦子裏其實是一片空白,什麽也沒有想。
然而預料中的疼痛并沒有出現,當她回過神,才發現有個男人站在了她的面前,扣住了那位楊姓老板的手腕。
這個姓楊的老板顯然被眼前的男人吓到,臉色瞬間慘白了一片,“傅……傅總……”
接下來,孟婵就聽見了一道隐隐有點熟悉的聲音,低沉的,帶着怒氣,“你活膩了?”
“傅總,傅總有話好說,誤會,誤會。”
男人的聲音和背影都有幾分熟悉,再加上這個楊老板稱呼他“傅總”,孟婵幾乎一下子就想起來是誰。
然而如今的孟婵并不想見到過去認識的人,尤其在她今晚這樣狼狽的情況下。
她撿起掉在地上的包,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徑直離開了酒吧。
到了外面,冷風迎面吹來,孟婵才感覺到右邊臉頰火辣辣的疼。
她沒有時間自艾自憐,在這種地方工作,偶爾就是會遇到流氓人渣,她已經習慣了。
她走過人行道,到對面的便利店去買了一瓶冰凍的礦泉水。
臉越來越疼,她不用照鏡子都知道一定腫得老高。
這個樣子是不敢去醫院的,讓媽媽看到,一定會一直問她。
她走到旁邊的公園,在一張長椅上坐下來。
有一些疲憊,她彎下身,一只手臂枕在長椅的扶手上,另一只手拿着冰凍的礦泉水貼在右邊臉頰,冰涼的感覺能稍稍緩解臉上火辣辣的痛感。
趴了不知多久,直到視線裏出現一雙男人的黑色皮鞋。
孟婵擡起頭,就看到傅南璟站在她面前。
事實上,孟婵和傅南璟之間的交集只存在于小時候的那個暑假。之後傅南璟離開了大院,兩人再也沒見過。
再後來,兩人在一所學校讀高中,但傅南璟已經不記得她,整個高中三年,兩個人都沒有任何交集。
而孟婵之所以還記得傅南璟,完全是因為他當年就是學校的風雲人物,班裏不知多少女生暗戀他,以至于她幾乎每天都能聽見傅南璟的名字。
只是她沒有想到,今晚居然會遇到他。
雖然孟婵現在不太想見以前認識的人,但傅南璟剛才好歹幫了她。
她看他一會兒,站起來說:“剛才謝謝你。”
傅南璟始終看着她,也許是今晚的夜太深,襯得他看她的目光也深。他看她良久,問了一句,“你在剛剛那裏工作?”
“是。”孟婵不覺得這有人什麽不能說,回答道:“我在那裏彈琴,今晚倒黴,遇到人渣,剛才謝謝你。”
孟婵說得輕描淡寫,好像剛才的事情并不發生在她身上。
傅南璟卻聽得皺眉,說:“為什麽要在那種地方工作?”
孟婵覺得奇怪,看了傅南璟一眼,随後重新坐回椅子上,有些諷刺地道:“傅總這話說的,工作當然是為了賺錢。哪裏給我工資高,我就在哪裏工作,這很難理解嗎?”
“我記得你以前學習不差。”傅南璟問她:“為什麽不找份更好的工作?”
“學習好又不能當飯吃。”孟婵不想講那麽多,索性換了話題,她看向傅南璟,有些奇怪,“你怎麽知道我學習不差?”
傅南璟看她一眼,眼神有些複雜,而後才說:“以前考試,你幾乎每次都和我一間考場。”
市一中一向都是按照學習成績分考場,孟婵那時候學習雖然不是一頂一的拔尖,但是也從來沒有出過第一考場,光榮榜也沒有掉出過二十名以下。
想起那時,仿佛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情了。孟婵有些感慨,說:“哦?原來你記得我呀?那我那時候和你打招呼,你為什麽看都不看我?真沒禮貌。”
傅南璟看着她,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說:“別再回剛才那裏工作。那種地方,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女孩子在那種地方工作不安全。”
孟婵低頭看看時間,她該回醫院了。不然一會兒媽媽該擔心了。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同傅南璟說:“多謝傅總提醒,我會小心。我還有事,先走了。”
她說完就轉身,走了幾步,聽見傅南璟在身後問她,“你很缺錢?”
孟婵站定,回過頭,沖着傅南璟燦然一笑,開玩笑道:“怎麽?傅總要救濟我嗎?”
“需要多少?”
孟婵原本只是開玩笑,并不真的想讓傅南璟救濟她,以至于真的聽見傅南璟問她需要多少,反倒愣了一下。
不過也只是愣了一秒,便笑了,說:“多謝傅總美意。不過我有手有腳,自己會想辦法搞定。走了。”
孟婵回到醫院,已經是淩晨一點多。
整個住院部靜悄悄的,走廊上永遠是濃濃的消毒水的味道。
孟婵走到媽媽的病房外,原本以為媽媽已經睡下,可當她走到門口,透過門上的窗戶,卻看到媽媽正站在窗戶前,焦急地望着窗外,在找她。
那一瞬間,孟婵忽然很想哭。
她這時候才注意到媽媽瘦了好多,剛入院時穿的病號服現在已經不合身,寬寬地套在身上,襯得媽媽的身子更加瘦小。
孟婵看着媽媽,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來。
媽媽似乎察覺到她,忽然轉過頭來。
孟婵急忙擡手擦掉眼淚,下一秒,就露出了笑容。
她推開門,走進去,笑着道:“媽,你怎麽還不睡。你這麽不乖,明天楊醫生又要批評你。”
孟婵把包放到床邊的椅子上,跟着才走到窗邊,把媽媽扶回床邊,一邊伺候她上床休息,一邊說:“我不是跟您說了嗎,您自己該睡覺的時候就睡覺,不要等我。”
徐美珍心疼女兒,說:“你不回來,我怎麽睡得着。”
又問:“今天又加班嗎?你們公司怎麽天天讓你加班呢?”
孟婵扶着媽媽躺下,又貼心地給媽媽蓋好被子,跟着才說:“我這不是剛到新公司嗎,有很多事情需要熟悉,我也是想快點上手,早點做出成績,就能早點自己獨立接項目。”
徐美珍心疼地看着女兒,眼裏充滿了自責,說:“都是我這病拖累了你。要不是因為我,你哪裏需要這麽辛苦。現在就因為我這病,不僅害得你要這樣辛苦工作,連你爸爸留給你的房子也賣了。”
徐美珍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了,“真不知上輩子造了什麽孽,別人的孩子哪裏需要吃這麽多苦。都怪我和你爸,沒讓你過過一天好日子,如今還要這樣拖累你。”
徐美珍捂住臉,哭得身體抽搐。
孟婵卻聽得皺眉,“媽,你又在胡說什麽呢。”
她傾身上前,拉下徐美珍的手,緊緊握住。看着母親,眼裏也不受控制地蓄滿淚水,哽咽道:“媽,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做了你和爸爸的女兒。你還記得小時候嗎,爸爸那時候工作忙,不能經常回家。但是只要有時間,就會立刻趕回來和我們團聚。有一次,李小胖的爸媽帶他去旅游,我很羨慕。後來爸爸知道了,特意和單位請了假,帶我們出門旅游。您還記得嗎,我們那次去了新疆,我玩到不想走,在機場撒潑打滾,嚷嚷着不想回去不想開學。”
徐美珍想起那時,終于笑了,說:“怎麽不記得,我和你爸當時的臉都讓你丢光了。”
孟婵笑,“後來回到家還挨了我爸一頓胖揍。”
徐美珍笑,說:“你小時候是頑皮。我和你爸那時候還擔心,你這樣頑皮,以後長大了豈不是更無法無天,不聽管教。誰知道後來,你一天天長大,倒是越來越懂事了,一點都不需要我和你爸操心。”
孟婵笑,雙手握住媽媽的手,看着媽媽的眼睛酸酸澀澀的,說:“所以,媽媽,你一定要好好治病,好好聽醫生的話,快點好起來。我已經失去了爸爸,不能再失去你。”
她說完,眼淚就掉了下來。
徐美珍也流淚,她點點頭,答應女兒,“好,媽媽答應你,一定會好好治病,争取快點好起來。你也要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而且你年紀不小了,如果有遇到合适的男孩子,一定要好好把握機會,不要整天只知道工作,錯過了緣分。”
孟婵笑,點點頭,“我知道,媽媽。”她拿濕紙巾給媽媽擦眼淚,溫柔地說:“媽媽,早點睡吧,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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