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傅南璟,我剛剛夢見你了
傅南璟找到孟婵的時候, 她一個人坐在路邊的長椅上。
正是正午暴曬的時候,路上沒幾個人。
孟婵因為難受,整個人彎着身子趴在膝蓋上。
傅南璟在車裏一眼就看到了孟婵, 他眉心緊皺,一腳剎車把車停在路邊。
他甩上車門下車,大步走向孟婵。
孟婵聽見車門甩上的聲音,知道是傅南璟來了。但她太難受,沒有擡頭, 直到傅南璟蹲下來, 手摸上她額頭。
一定是她的額頭太燙,引得傅南璟臉色沉得厲害,聲音也沉, 責怪她, “燒成這樣為什麽還要出來工作?我和你說的話, 你全都當耳旁風了?”
孟婵難受得厲害, 只覺得身子又冷又熱,沒有精神和傅南璟頂嘴。她把額頭埋在傅南璟掌心,一句話沒說,眼淚先掉下來。
傅南璟感覺到孟婵掉在他掌心的眼淚,一瞬間只覺得手也燙, 心也燙,什麽責備的話也說不出了。
他該慶幸, 孟婵在難受無助的時候還知道打電話給他, 說明她多少是依賴他的。
他把孟婵從椅子上輕輕抱起來,一句話沒再說,上了車,把她放到副駕駛, 跟着就開車回家。
到家的時候,孟婵已經在傅南璟懷裏睡着了。
傅南璟沒叫醒她,抱她去主卧室,把她輕輕放到床上。跟着到客廳去打電話,問醫生什麽時候到。
電話那頭,李助理正帶着醫生趕過來,聽見傅南璟已經有些不耐煩,連忙說:“馬上就到了傅總,這個點稍微有點堵車,大概還有十分鐘。”
“趕緊。”傅南璟皺眉,說完就挂了電話。
電話那頭,李助理一邊開車一邊稍微松了口氣。
江醫生在旁邊問:“傅總家裏是有誰病了嗎?”
傅南璟回國不久,江醫生是新來的家庭醫生,對傅家的事并不了解。
李助理道:“是傅總的女人。正得寵呢。你待會兒可得仔細點。”
江醫生倒不八卦,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到了家裏,傅南璟已經等得不耐煩,見醫生來了,直接帶他去主卧。
孟婵仍在昏睡,且睡得很不安穩,身上一直在出冷汗。傅南璟把空調開低,又怕她冷,給她蓋了厚被子。
傅南璟已經焦頭爛額,同醫生說:“發燒,而且一陣陣地出冷汗,不知道是不是中暑。”
“我馬上看看。”江醫生趕緊走到床邊,邊開藥箱邊問傅南璟,“傅總,量過體溫嗎?”
“五分鐘前量過,燒到38度7。”傅南璟擰着眉,一雙眼睛就沒從孟婵身上移開過。
醫生從藥箱裏拿出一張退熱貼貼到孟婵額頭上,跟着才拿出聽診器。
傅南璟坐到床邊,眼睛盯着醫生,“怎麽樣?”
江醫生仔細聽了一會兒,之後才取下聽診器,“沒什麽大事。應該是沒休息好,抵抗力不足感冒引起的發燒,先挂兩瓶水把燒退下來。”
孟婵這個時候已經醒了,只是仍然覺得很累,看到醫生在旁邊,也乖乖的沒有說話。
醫生見她醒了,又問了些她的症狀,孟婵嗓子幹幹的,說:“可能是昨晚沒有睡覺,今天上午又在空調房裏待了很久,出來又被太陽暴曬……就突然很頭暈。”
“這是中暑了。沒什麽,我開點藥,挂兩瓶水把燒退下去就好了。”
孟婵點點頭,之後才擡起頭看向傅南璟。
傅南璟蹙着眉看她,始終沒有講話。
等到江醫生給孟婵挂好了水,和李助理到客廳去了,卧室裏只剩下孟婵和傅南璟兩個人的時候,傅南璟才在床邊坐下來,盯她半晌,終于出聲,“你昨晚幹什麽去了?一晚不睡,你當自己是鐵打的?”
孟婵望着傅南璟,因為生病,蒼白的小臉瞧着讓人心疼,小聲說:“我睡不着。”
不知為什麽,也許是傅南璟見過她最狼狽的樣子,她對他沒有防備,說着眼淚就掉了下來,她問傅南璟,“傅南璟,你說,我媽媽會不會離開我?”
傅南璟一愣,他看着孟婵蒼白的小臉,看着她克制不住掉下來的眼淚,看着她期盼望着他的眼神,一瞬間只覺得心頭隐痛。
他看她許久,終于伸手替她擦眼淚,平靜而堅定地說:“不會。”
他看着孟婵的眼睛,嗓音很低,眼神卻篤定,“孟婵,相信我,阿姨不會離開你。”
孟婵滿眼淚光地望着傅南璟,一定是他的眼神太篤定,忽然給了她無盡的勇氣。
她沒忍住,伸出那只沒有打吊瓶的手摟住了傅南璟的脖子。
傅南璟微微俯身,由着孟婵抱他。
孟婵把臉埋在傅南璟頸側,眼淚鼻涕蹭了他一身。
傅南璟一點沒有嫌棄她,手摟在她腰間,由她抱了很久。久到他脖子開始酸,才在她耳邊,帶笑低聲說了句,“孟婵,我脖子快被你吊斷了。”
孟婵聽見傅南璟的話,這才松了手。
傅南璟直起身來,看孟婵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他沒忍住笑,從床邊抽了紙巾給她擦臉,問她,“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孟婵搖搖頭,可憐巴巴地望住傅南璟,“我想喝水。”
傅南璟給孟婵擦幹淨臉,跟着才說:“等會兒。”
他起身到外面客廳去接水,李助理和江醫生還等在外面,見傅南璟出來,接了一大杯水又進屋去,兩人眼觀鼻鼻觀心,誰也沒敢吭聲。
孟婵喝了些水後,沒多久就又睡着了。
也許是挂着水的緣故,她身上的熱慢慢退下去,睡得比之前安穩很多。
傅南璟一直守在床邊,時不時摸一摸孟婵的額頭,看她的體溫有沒有降下去。
兩瓶水挂了快兩個小時,水快挂完的時候,傅南璟才出去喊了江醫生進來。
江醫生給孟婵拔輸液針,同傅南璟說:“傅總,孟小姐燒已經退下去了,等她醒了以後給她吃點清淡的東西,吃完東西再吃藥。藥我都放在客廳茶幾上,什麽時候吃怎麽吃上面都寫好了。”
傅南璟嗯了聲,沒多問什麽,讓李助理送江醫生回去。
人走後,家裏靜下來。
傅南璟在床邊守着孟婵坐了會兒,見她睡得安穩,身體也沒再時冷時熱,總算放下心來,替她蓋了蓋被子,這才起身到外面去處理工作。
孟婵這一覺睡得格外久,久到她感覺自己做了好多個夢,夢裏她見到好多人,有爸爸,媽媽,有傅嵊,還有傅南璟。
她睡得昏昏沉沉,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是什麽時間。
只知道外面天已經黑了,房間裏靜悄悄的。
她有些怕,鞋子也沒穿,光着腳就下了床。
打開卧室門,看到傅南璟好好地坐在客廳沙發上辦公,一顆心才安定下來。
傅南璟聽見開門聲,擡起頭,看見孟婵光着腳站在卧室門口,不由得沉下臉色,“怎麽不穿鞋?”
說歸說,到底舍不得責怪孟婵,起身走到卧室,幫孟婵把拖鞋拎出來。
孟婵這時候已經自己走到沙發上去坐了,只一雙腳仍踩在冰涼涼的地板上。
傅南璟拎着拖鞋過去,在孟婵旁邊坐下來,彎下身去幫她把兩只腳穿上拖鞋。
孟婵難得地乖巧,一點也沒有動,由着傅南璟幫她穿上拖鞋。
她看着他,心中有些無言的感動。
她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傅南璟的頭,小聲說:“傅南璟,我剛剛夢見你了。”
“是嗎?夢到我什麽了?”傅南璟饒有興致。
他幫孟婵穿好鞋子,跟着就把茶幾上他事先熬好的白米粥端給孟婵。
孟婵伸手接過去,看見碗裏溫溫熱熱的白米粥,有些發怔。
她擡起頭,望向傅南璟,“這是你熬的?”
傅南璟看她一眼,“不然呢?難道是地上撿的?”
孟婵看着傅南璟,只覺一顆心更加感動。
她小聲說:“謝謝你,傅南璟。”
傅南璟不承她的謝,并且有些莫名煩躁,他盯着她,聲音有些冷,“你對我是不是就只有謝謝兩個字?”
孟婵愣了愣,她望着傅南璟,嘴巴張了張,像是想說什麽,又什麽也沒說出來。
傅南璟并不想為難孟婵,尤其她此刻還在病中,他舍不得看她為難的樣子。
轉移話題道:“算了。你剛剛不是說夢見我?夢見我什麽了?”
他盯着孟婵看,總覺得孟婵夢見他也不會是什麽好事。
果然,就見孟婵輕輕抿了下唇,猶豫了幾秒,才看着他,小聲說:“我夢見你恨我。”
傅南璟看她良久,最後倒是笑了,說:“你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讓我恨你?”
孟婵搖搖頭,“不知道。夢裏你對我很冷淡。我夢見你要坐船出海,我追在後面一直喊你的名字,可不管我怎麽喊你都不肯回頭看我一眼。你好恨我。”
孟婵看着傅南璟。她剛剛做了好多個夢,唯有這個夢境最清晰。夢裏的傅南璟真的好恨她,恨到不願意見到她。
傅南璟卻聽得皺眉,他盯着孟婵看了一會兒,然後伸手摸了摸她額頭,嫌棄道:“你是不是把腦子燒壞了?夢的什麽亂七八糟的。”
孟婵問:“你會恨我嗎?”
“我吃飽了撐的?我恨你做什麽?”傅南璟嫌孟婵話多,接過她手裏的碗,拿勺子喂她喝粥,“精神這麽好,我不介意等會兒再幫你消耗點體力。”
孟婵乍聽見這句話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她乖乖喝了一口粥,才猛然意識到傅南璟在說什麽,她臉乍紅,擡起頭瞪傅南璟,“傅南璟你是不是人啊,我還是個病人。”
傅南璟沒忍住笑,一邊喂孟婵喝粥一邊說:“知道自己是病人就乖乖喝粥,然後把藥吃了。少說話,多休息。”
孟婵頭一次發現,人生病了,嘴也會變笨。她索性不跟傅南璟頂嘴,乖乖喝了粥,吃了藥。
吃完藥,傅南璟把碗和杯子拿去廚房洗了。
孟婵坐在沙發上,看到牆上時鐘已經走到晚上十點。她回頭對傅南璟說:“傅南璟,你等會兒忙嗎?我該回家了。”
傅南璟知道孟婵心心念念要回家陪媽媽,沒說什麽,他從廚房出來,說:“等我換件衣服就走。”
孟婵點頭,乖乖坐在客廳等傅南璟。
出門前,傅南璟把醫生給孟婵開的藥也帶上,在車上就叮囑她,“藥要按時吃,這幾天別再出門工作,天氣大,別病還沒好全,一出門又要中暑。”
孟婵點點頭,“知道了。”
傅南璟沉默了一會兒,跟着才又出聲,“阿姨的病你別太擔心,我再打聽一下,看哪所醫院有這方面的權威專家。實在不行,還能出國治,總歸是有辦法的。”
傅南璟最知孟婵軟肋,一下就把她惹得掉下眼淚。
傅南璟看見孟婵哭,騰出一只手去握住她的手,“別哭。還病着呢,一會兒又哭得頭暈。”
孟婵點點頭,止住眼淚。
等車停到她家樓下,她已經調整好情緒,擡起頭來,沖傅南璟露出個笑容,說:“傅南璟,今天謝謝你。”
她不知道,傅南璟最不願意聽她說謝謝,他臉色稍沉,聲音也冷了幾分,“要說多少遍,是不是除了謝謝,你對我就沒有別的話說?”
他話音剛落,孟婵就俯過身去,仰起臉,在傅南璟臉頰輕輕印上一吻。
傅南璟身體微僵,擡起眼看向孟婵時,目光也跟着沉了幾分。
孟婵笑,解開安全帶要下車,可傅南璟怎麽會放過她。這次是她先撩他,不怪他回她一個更深重纏綿的吻。
孟婵回到家時,媽媽已經休息了。照顧媽媽的張阿姨正在悄聲地收拾客廳,把茶幾上的書本歸整。
見到孟婵回來,露出笑容,小聲道:“孟小姐回來了。”
孟婵笑了笑,點點頭。
她往屋裏望了眼,輕聲問:“媽媽呢?睡了嗎?”
張阿姨點點頭,說:“今天睡得早些。吃過晚飯說有些累,吃了藥就歇下了。”
“白天沒什麽情況吧?”孟婵輕聲問,走去媽媽的卧室門口,輕輕打開門,看見媽媽安穩地睡着,才放下心來。
張阿姨道:“沒什麽。白天去公園散了會兒步,又去菜市場買了點菜就回來。和平時沒什麽兩樣。”
孟婵點點頭,“那就好。”
她把媽媽卧室的房門輕輕關過來,回頭對張阿姨說:“張阿姨,今天辛苦你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說着就從包裏拿出錢包,又從錢包裏拿出一百塊錢塞到張阿姨手裏,“今天有點太晚了,打個車回去吧。”
“嗳。”張阿姨也沒有客氣,收下錢,見孟婵臉色不太好,有些心疼,忍不住說:“孟小姐,你也早些休息吧。你看你都瘦了,臉色也不太好。雖然賺錢要緊,但也別把自己的身體拖垮了。你還這麽年輕,自己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張芳是有些心疼孟婵的。
徐美珍住院以來,一直是她在護理。她是眼睜睜看着這麽個小姑娘,無依無靠的,為了湊媽媽的醫療費白天晚上沒命的工作,賣了房子還不夠,晚上又出去兼職打工。經常是深更半夜才回到醫院,就坐在媽媽病床邊,打開電腦又繼續工作。
她像不知疲倦一樣,幾乎每天都只睡三四個小時。困了就在媽媽病床邊趴一會兒,睡醒了又精神滿滿地出門去上班。
每個月按時把錢打進醫院的賬戶裏,從來沒聽她抱怨過半句。
可張芳在旁邊看着卻覺得心疼,那麽單薄的一個小姑娘,好像風一吹就能倒了,偏偏又那麽倔強,扛着一座山在自己瘦小的肩膀上。
孟婵很感激張阿姨,她沖她笑笑,說:“謝謝阿姨,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的。您也保重身體。”
“嗳。”張芳應一聲,說:“那行,那我也不打擾你休息了,我先回去了。”
“好。我送送您。”孟婵把張阿姨送到電梯口,看張阿姨下樓後,才轉身回到屋裏。
她關上門,去浴室洗漱前,又去媽媽的房裏看了看媽媽,見媽媽睡得安穩才放下心,起身出了房間。
後來,孟婵常常想起這天。
白天明明烈日灼灼,是個大晴天。怎麽到了半夜,忽然下起暴雨來,電閃雷鳴仿佛要把天都震塌下來。
伴随着轟隆隆的雷聲,還有客廳傳來的玻璃杯摔碎在地上的聲音,在一陣沉悶的雷聲中,顯得格外刺耳。
孟婵不知是被雷聲吓醒還是被客廳玻璃杯摔碎在地上的聲音吓醒,她慘白着臉跑出房間——
後來,傅南璟也常常想起這天。
那天晚上B市暴雨傾盆。他失眠,坐在客廳沙發上抽煙。偶爾擡頭看一眼落地窗外的雨。
那應是他二十八年來,見過的最大一場暴風雨。閃電伴着雷鳴好像将黑夜劈成兩半。
但他後來已經不太記得那晚的暴風雨,他唯一記得的是深夜的那通電話,孟婵在電話裏哭得顫抖,說的是:“傅南璟,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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