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她們進門後聲音很大,仿佛完全未曾注意同寝室已經有人入睡,甚至還打開了電視調高了音量。

我把被子蒙住頭,在被窩裏翻了個身。

“呦,某些人剛剛不是挺神氣的嘛?

這會兒在這裏裝睡。”

陰陽怪氣的女聲在耳邊挑起我本就不平靜的情緒。

我一把掀開被子,氣吼吼地發問:

“聲音小點可以嗎?

沒看到有人在休息嗎?”

聰鳴見了我,表情不複之前的虛情假意,嘲弄的神情躍然臉上:

“怎麽這麽早就睡了?

被剛剛的照片戳中痛點了?

何羽茜,腳踩兩條船有趣嗎?”

我只覺口幹舌燥,手機顯示夜晚10點,班級□□群裏還在熱烈地讨論着剛剛發生的一切。

我低頭按着鍵盤,白色的屏幕光打在臉上,眼睛刺痛無比。

“啪——”手機被人拍落,重重地砸在地上。

“我問你話呢,你玩什麽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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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鳴雙手交叉站在我的面前,莫名有一種興師問罪的架勢,她的身後是一雙戲谑而極度不友好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我。

當下我的心理反應是,如果真的打起來,我以一敵二是不是對手。

“我沒有,你別血口噴人。”

我彎腰去撿手機,可憐剛買的手機被砸壞了一角,金屬邊框凹陷下去一大塊,好生心疼。

“手機被你砸壞了,你賠。”

聰鳴嗤笑一聲,用她豔紅色的指甲指了指我的手機說:

“都是幾年前的老款了,能值幾個錢?

你不是和趙東嶼好嗎,他家那麽有錢,你讓他送你一個新款啊!”

一個人到底是懷有多大的恨意,才能這樣攻讦他人?

我語氣冰冷地說:

“我用什麽款式的手機是我的自由,輪不到你指手畫腳,而且我認為剛剛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偷拍和傳播謠言都是——”“又要講一遍傳播學理論了嗎?”

聰鳴翻了個白眼兒說,打斷我的話:

“我告訴你沒用的,照片是我叫孫偉導入電腦的,他喜歡我,就算真的追究起來,他也不會供出我來。”

“哦,是嗎?”

夏蟲不可語冰,井蛙不可語海,我忍不住為那個叫孫偉的男生感到悲哀,随手抓了件外套披上,準備離開房間出門透透氣。

“話還沒說完,你走什麽走?”

聰鳴氣急敗壞地推搡了我一下,差點将我推倒。

“該說的我都說了,你還要我說什麽?”

我惱怒地抓起枕頭,思忖着她要是再推我,我就把枕頭扔她臉上。

“你和趙東嶼什麽關系?

你和鄭澤楷又是什麽關系?”

“我說是朋友,你信嗎?”

“騙鬼呢,我親眼看到你摟着趙東嶼,在他車後座!”

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用盡全身氣力耐心地解釋道:

“我摟着他是因為怕從車後座摔下來,可以嗎?”

“那鄭澤楷呢?

你經常來我們班給他送吃的,還跟他回家!”

不是,這話聽着怎麽這麽別扭呢?

“我和鄭澤楷是一個學習互助小組的,我請教他題目的時候送點吃的犒勞一下不行嗎?

你人緣差到沒有同學邀請你去家裏做過客嗎?”

聰鳴愣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消化我說的話,随即搖着頭說:

“我不信,你說的這些都是你朝三暮四的借口。”

“我說與不說你都不信,你只相信你以為的,那麽我無話可說。”

我繞過她走出了房間。

這次她沒能攔住我。

房門關上的瞬間,我從口袋裏拿出手機,關掉了錄音。——下樓梯的時候遇到了周琳,我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面對她,倒是周琳主動叫住我,把手中拎着的餐盒提到半空問:

“你晚飯沒吃吧?

剛給你去餐廳打包了點吃的。”

肚子十分應景地“咕咕”作響,我不好意思地接過她手中的餐盒,說了聲“謝謝”周琳拍拍我的肩膀,無聲的支持和鼓勵,然後她指指外頭說:

“剛在大門口看到趙東嶼了,他說有事找你,讓你下去一趟。”

我和周琳簡單說明了一下寝室裏的情況,囑咐她注意安全。

6月,山間的夜晚微風清涼,東子低頭刷着手機,穿着白T運動褲的背影挺拔颀長。

我扭頭看四下無人,蹑手蹑腳地繞到他身後,踮起腳尖用手指輕輕點了點他的肩膀,學着電影裏女鬼的聲音沙啞地說:

“喂——千萬不要回頭——”東子吓得一哆嗦,最新款的觸屏手機差點摔地上。

“何大寶,你屬貓的嗎?

走路都不帶聲兒的。”

東子立刻回頭看我,腦袋上的頭發根根豎起,倒是他比較像貓,炸毛的那種。

我朝他吐了吐舌頭,問:

“找我什麽事兒?”

“也沒什麽事,就是不放心你。”

趙東嶼看到我手上拎着的餐盒,問:

“你晚上沒吃飯嗎?”

“是啊,餓壞了,陪我吃點兒呗。”

我笑嘻嘻地說。

沿着蜿蜒的綠竹小徑,我們來到了旅舍的餐廳,一路上遇到不少同學,有認識的男生吹着口哨起哄,也有不認識的女生投來意味深長的目光,我不置一詞悶頭往前走。

懶得解釋不代表心裏不在乎,也不代表真的放得下。

周琳點的幹炒牛河油光可鑒,一股火辣辣的镬氣撲面而來,豆芽菜爽脆,牛肉鮮嫩入味,我大快朵頤,都顧不上說話。

東子坐在我對面,目睹我風卷殘雲般将一大碗粉吸食幹淨,震驚的同時頗為嫌棄地遞來一包紙巾說:

“快擦擦,嘴上跟抹了豬油似的。”

我不以為然,抽出一張紙正準備往嘴上擦,卻被紙巾上的圖案逗樂了。

男生随身帶紙巾本就難得,更何況上面還印着紅色小愛心。

我捏着紙巾的一角,笑得花枝亂顫:

“趙東東,沒想到你還有一顆少女心啊。”

趙東嶼臉頰泛紅,扯過紙巾往我嘴上胡亂地擦,一邊沒好氣地說:

“專門給你買的,女孩子家家自己不帶紙,每次都問我要。”

我拿過紙巾,甩開他的貓爪子。

“剛剛那件事,是聰鳴幹的?”

東子問。

我屏住笑意,沉默地點了點頭。

“聽周琳說你們分在一個房間,她沒怎麽着你吧?”

“那當然,我是誰!”

我得意地拿出手機說:

“我還錄音了,聰鳴承認是她找人做的。”

東子插上耳機,摁下播放鍵,邊聽邊皺眉,那眉紋深得能夾死一只蒼蠅。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劃過手機凹陷的邊角,問我:

“她和你動手了?”

我揮了揮手,故作大氣地說:

“小打小鬧,不足挂齒。

當年因為你,我還被老媽拖着去學了幾個月的跆拳道呢!”

“就你那三腳貓功夫。”

東子嗤之以鼻,舉着手機問我:

“這段錄音,你打算怎麽處置?”

我苦惱地托着腮幫說:

“我剛剛特生氣也特委屈,差點兒就把這段錄音發班級群裏了。”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麽做沒毛病啊!”

東子說。

趙東嶼同學的處世哲學向來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誅之。

猶記得小時候,鄰居家的虎子哥為了搶玩具,把東子的腦袋掄了個大腫包,虎子哥比我們大3歲,長得又高又壯,平時小朋友們都是避之不及,可東子愣是不肯把玩具讓出去,當時瘦瘦小小的他張嘴就往虎子哥的胳膊上咬,無論虎子怎麽打他都死死不松口。

後來倆人都被送到醫院挂水紮針,鬧得全小區人盡皆知。

年僅6歲的東子也因此一戰成名,獲得一衆擁趸,成為利民新村年齡最小的新晉“小霸王”“可是……

我狠不下這個心……”

我這個人有個毛病,容易心軟,我最近時常想起高一軍訓認識的那個聰鳴,落落大方地對我說“一見如故”那個時候是真心想和她做朋友的。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婦人之仁。”

東子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我的問題所在。——回寝室的路上,我和東子分享着同一只耳機。

為了照顧我的身高,東子特意向我這邊歪着腦袋,我心裏一甜,低頭偷偷地笑。

耳朵裏響起張震岳幹淨清澈的嗓音:

總有些驚奇的際遇比方說當我遇見你你那雙溫柔剔透的眼睛出現在我夢裏我的愛就像一片雲在你的天空無處停多渴望化成陣陣的小雨滋潤你心中的土地不管未來會怎麽樣至少想念的人是你我不會把它當作游戲因為我真心對你總有些話是不能提怕你會掉入選擇題我把情感自私的那一面隐藏在黑夜裏我的愛就像一片舟在你的心湖無處停尋尋覓覓一個美麗的港灣希望不再流浪飄蕩我不管未來會怎麽樣至少我們現在很開心我不管結局會怎麽樣至少想念的人是你我不管未來會怎麽樣但我每天都想見到你我不管結局會怎麽樣我想真的跟你在一起如果你還是沒法相信真的沒關系我會安靜地離去一首歌放完,我們不知不覺走到了寝室大門外。

我把耳機遞給東子問:

“這首歌叫什麽?

好好聽。”

“張震岳的《小宇》”東子将耳機線一圈圈地卷在MP3上,然後塞進兜裏。

小嶼?

小羽?

不管怎麽樣,就憑這歌名兒取的,也真是首好歌。

“喂,我今天撞見聰鳴和你表白了。”

我擡眼望向東子,東子也正低頭看着我,紫葡萄般的眼眸漾着波光,害得我心跳無端漏了一拍。

“嗯?”

“話說,你喜歡的那個人,是什麽樣子的呀?”

我小心翼翼地打探。

是對顧怡靜舊情難忘嗎?

想不到啊,堂堂趙東東同學還是個癡情種。

我酸溜溜地想。

他的眼睛在黑夜特別亮,星光璀璨,山河流轉。

我在他漆黑的眸光裏,看到了自己的投影,像被蠱惑了一般,我差點出現幻聽,聽到他說“像你這樣”小心髒噗通噗通地在胸膛裏亂撞,我深吸一口氣,勸自己清醒一點。

“她啊……”

提到喜歡的人,東子的嘴角不由上揚,彎成好看的弧度,認真地看着我,語氣難得地溫柔:

“有的時候像棵草,脆弱又堅韌,有的時候又像只小貓,善良又狡黠。”

是我嗎是我嗎?

一個聲音在腦海近處乍然響起。

怎麽可能是你!

另一個聲音在更加遙遠的地方幽幽地說。

“那……

她知道嗎?”

我忍不住追問,同時努力遏制住腦子裏的兩股神秘力量。

東子忽然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彎腰将視線與我齊平,我們之間的距離一下子拉近,近到我只要輕輕一墊腳,就能碰上他的唇,我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心想這真是引人“犯罪”的節奏。

“在大多數事情上我總是自信滿滿,這種自信在有些人看來甚至顯得無厘頭。

但是……

每次在面對她的時候,我就自動變成一個慫包。”

東子原本看着我的眼睛忽然低垂,充滿磁性的嗓音裏是濃得化不開的落寞:

“我怕她喜歡的是別人,我怕她只當我是朋友,我怕如果我說了,我們就再也回不去了。”

認識東子的近二十年來,我竟然破天荒地看到他向我袒露出……

這種感覺怎麽形容呢?

自卑?

我忽然有些心疼,被他喜歡着的女孩到底何德何能呀?

竟讓趙東嶼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低到塵埃裏。

我伸手輕輕地拍打着他的後背安慰道:

“我們趙東東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誰會不喜歡你呀?

除非——”“除非什麽?”

“除非她眼瞎,哈哈,哈。”

聽到我的話,東子原本黯淡的眼睛像白熾星劃過般被點亮了,他用力地扶住我的肩膀問:

“你認真的?”

我使勁兒點點頭。

“那你呢?”

“我什麽?”

“你,喜歡我嗎?”

東子的目光灼熱,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

我只覺頭腦“嗡嗡”心裏像是有一面小鼓“咚咚咚”地敲着。

我的大腦跟不上節拍,心裏話已是脫口而出:

“喜歡啊,超級喜歡。”

東子俊朗明晰的臉龐在月光下顯得無比柔和,他陰郁的表情一掃而光,眼裏噙着如月光般皎潔的笑意:

“這可是你說的啊,不許抵賴!”

下一秒,我的唇被柔軟覆蓋,我喜歡了一整個漫長青春的男生,此刻正緊緊地摟着我,笨拙地親吻我,我的腦海中有初春的花蕾綻放,原諒我的詞庫暫時缺貨,因為——天吶,這種感覺真是太奇妙了!

我從未想過夏天的夜晚是如此讓人沉醉,淡淡的月光像薄紗籠罩着我們,泛出朦胧的暈色,晚風沙沙地拂過青青草地,走過寧靜山崗,送來夏蟬和蛙的交響,夜來香蘊藏了一天的芬芳傾吐而出,一并進入我鼻息的,還有他身上清甜的薄荷香。

我們不知道親吻了多久,是夜漫長,情綿綿意漾漾。

東子附在我耳邊細語呢喃:

“何羽茜,我也喜歡你,超級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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