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安禛瑭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在醫院了。

是臨近天亮的時候，被進林子撿幹柴的農民發現，這才報警送了醫院。

安禛瑭一睜開眼睛，就看到柯瑍雙眼布滿紅血絲面無表情的緊盯自己。

明明挺駭人的一幕，安禛瑭卻一點都沒被他吓到，反而有種終于安全了的感覺。

劫後餘生的安禛瑭第一反應就是伸手抱住柯瑍，撲倒他懷裏嚎啕大哭，将所受到的委屈，恐懼，傷害，還有驚吓，全部都哭出來。

事發時被吓成那樣，又疼的要死，他都忍着沒哭。

如今安全了，回到了親近的家人身邊，看到柯瑍的瞬間終于忍不住的大哭了起來。

柯瑍深深的吐出一口氣，擡起手放在安禛瑭的背上，輕拍着安撫他的情緒。

安禛瑭哭的太厲害，所以沒察覺到背上那輕拍的手，連同被他整個抱住的人，都在微微顫抖着。

柯瑍就這麽一動不動的重複着輕拍的動作，沉默的等安禛瑭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

哭到抽噎的人沒發現柯瑍的異常，滿心都是死裏逃生的激動和對這事的後怕。

柯瑍幫他把枕頭放好，讓他靠在床頭。

打了熱水，用溫熱的濕毛巾給他擦了擦臉。

看着控制不住還在抽噎的人，閉了閉眼，一開口聲音透着嘶啞幹澀

”粥一直溫着在，我去拿，你吃一點”

不等安禛瑭回應就轉身出去了。

身體的意識也漸漸回籠，這才察覺到全身都在疼，忍不住用手捂着抽痛不已的胃部，也不知是餓的還是昨晚那一下被打的太狠了。

沒一會兒門又被推開，進來的人卻是孫楊。

安禛瑭擡頭看了他一眼，下一秒就一巴掌招呼到自己臉上來了。

安禛瑭整個人都被打懵了，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孫楊也不等他回神，直接開口

”你知不知道柯瑍找了你一晚上整個人都急瘋了！接到警察的電話吓的站都站不穩，風急火燎的無視紅綠燈的往醫院趕的時候差一點點跟一大貨車撞上了，要不是我急忙打偏方向盤撞到護欄上，現在我跟柯瑍早就因為你而死的涼透了！你這種自私自利永遠只顧自己的人，等你揮霍完了別人對你的感情，我看你還能剩下什麽！你也別不服氣，你自己看看自己，哪一點值得別人喜歡？”

眼裏滿是毫不掩飾的不屑，看着安禛瑭蒼白的小臉上一個紅彤彤的巴掌印，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

走近了兩步，靠近安禛瑭的耳邊充滿惡意的嘲諷

“是喜歡你驕傲任性？還是喜歡你愚不可及蠢鈍如豬？不過你倒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那張臉還是能看的，嗯，是個名副其實的花瓶。柯瑍如今對你好，不過是念在年幼的情分上，要不是因為你任性的跑出去又鬧出這種事差點害死柯瑍，我倒是挺樂意看你每天在我們面前蹦跶呢，跟個小醜似的還不自知。柯瑍在意你是不假，但那是他重感情，說白了就是對你們家報恩，你以為他對你好只是因為你？要真喜歡在乎你，又怎麽會一味偏袒我呢，我是他真心相交的朋友，而你，不過是不得不償還的感情債而已！”

安禛瑭将頭抵在膝蓋上，一手緊緊捂着腹部，一手緊抓蓋在腿上的被子。

他可不是那種任人辱罵不還嘴的人，只是現在他疼的像要窒息一樣，怕一開口就發出疼痛的□□聲。

孫楊只知道安禛瑭被搶劫又丢在野地凍了一整夜，具體的情況并不了解。

看安禛瑭渾身是汗好像很痛苦的樣子，他一點都不在意，如果能被自己三言兩語而氣死，那當然是最好不過的。

他也絲毫不擔心巴掌印的事，他就是打給別人看的。

被當成親弟弟一樣‘疼愛’的小孩，因為任性而弄到差點沒命，他這不正是因為‘太擔心’而‘急過頭’了麽。

最後在安禛瑭因為休克陷入黑暗前，終于聽到了門再次被推開的聲音。

後來發生的事情，安禛瑭自己甚至都不願意回想。

也不知道孫楊是怎麽對小叔和柯瑍進行忽悠的，等安禛瑭再次醒過來，孫楊滿臉複雜的表情看着他。

那驚恐過後的慶幸，後怕中帶點自責和痛心，再加上蒼白的臉色，整個虛僞到了極致！

安爸和小叔自然不會因為孫楊對安禛瑭‘恨鐵不成鋼’的打醒行為去報複什麽，當知道自家寶貝出事的整個起因後，也都恨的忍不住想要動手。

這要是有個萬一，他們怎麽能承受的了！

只是他們都很清楚安禛瑭的身體情況，真要動手那更加舍不得。

雖然孫楊打了自家寶貝孩子，但那也是太‘緊張擔心’了，盡管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卻也不好再責怪人家了。

柯瑍當時那一下沒忍住，把安禛瑭送進搶救室的之後，一拳朝孫楊打過去。

兩人在搶救室門口打的不可開交，還是安爸和小叔趕到了才把他們分開。

柯瑍冷靜下來之後，自然也跟安家長輩一個想法。

打了架情緒也發洩了，就算心裏有個疙瘩，但總會被抹平的。

而最大的苦主安禛瑭，面對着那個虛僞的讓他恨不得撕碎的人，家人不但沒有幫他出氣，還幫壞人說好話！

就連自己一向說一不二的柯瑍，這次也沒幫自己，反而站在了敵人那邊。

整個人氣得肝都在疼！

枕頭被子，不顧還紮在手背上的針管，吊針瓶子，床旁邊櫃子上的所有東西，只要觸手可及的全部都摔到地上。

病房裏被砸的亂七八糟，還在嘶吼叫喊着讓所有人都滾！

明明自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臉上的巴掌印還沒消，以前疼愛自己的家人現在全都‘背叛’了自己。

事态的發展對安禛瑭打擊不小，簡直讓他傷透了心！

顧忌着安禛瑭的身體不宜情緒起伏過激，盡管連安爸對安禛瑭現在這種‘不可理喻’的脾氣也有點看不過去，但還是讓人都走了，避免再刺激到他。

本來這個年齡的少年就處在容易否定自己否定全世界，各種迷茫不安的青春躁動期。

被孫楊那番話一挑撥，醒來後整個世界‘翻天覆地’的變化，于是心性未定的少年，被反間成功了。

安禛瑭不是沒試過辯解，可是辯解到最後，看着他們因身體原因不敢再刺激自己，滿臉包容理解安撫的表情，連他都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很不可理喻？

爸媽還有小叔輪流照顧安禛瑭，他說不要再見到孫楊，自然不會再讓孫楊出現刺激到兒子。

他知道父母家人沒有把那天情緒激動下對孫楊的指責當真，只當是他在鬧脾氣。

看到家人一如既往的疼愛自己，冷靜下來後，當然也不會非要鬧出個結果。

只要親愛的家人現在跟他一致對外，他又何必為了個外人糾纏不休呢。

但是柯瑍是不一樣的，他不喜歡被他管束着，不喜歡他整天跟在身邊對自己念念叨叨，但這不代表他不在乎柯瑍。

他一直把柯瑍當哥哥看，跟自己對父母的感情一樣，只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家人而已。

就像有些人總被哥哥姐姐欺負，但手足之情卻是不摻假的。

但孫楊的話，對安禛瑭來說卻是最大的諷刺和嘲笑！

你一直愛着，在乎着的家人，他的包容和疼愛，只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自以為是。

你付出最真的感情，沒有絲毫防備的把別人當家人。

原來對別人來說，照顧也好，遷就也好，都只是在償還而已，所做的一切，只是在報恩，這才是傷安禛瑭最深的事情。

曾經安禛瑭身邊的朋友也曾有過疑惑，非親非故的，柯瑍為什麽對他那麽好。

那時他連想都沒想，理所當然的回答“他是我哥哥當然對我好”

還覺得這個問題簡直問的莫名其妙。

孫楊說的話他當然不可能相信。

但是柯瑍越來越異常的行為，還有這件事之後，那明顯的疏遠，已經在心裏埋上了懷疑的種子。

放在以前，哪怕是一點小感冒，柯瑍都會緊張的寸步不離。

現在自己都差點沒命了，柯瑍反而總是見不到人。

要不然就是坐在一邊做自己的事情，你不跟他說話，他也可以沉默一整天。

安禛瑭知道柯瑍不是話多的人，但如今的沉默不語，卻透着一股說不清的異樣。

不是沒有直接開口問過，但柯瑍卻以畢業太忙為借口。

當年柯瑍馬上都要高考了，不也還是以自己為第一優先麽。

大學畢業，難道比高考還要忙？

孫楊不是什麽好人，表面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都是假的，這話安禛瑭曾很平靜的跟柯瑍說過。

但是柯瑍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還說不喜歡以後不見他就可以了。

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安禛瑭還能再說什麽呢。

看着柯瑍連眼神都避開自己了，安禛瑭的心，也慢慢的越來越沉。

可以說孫楊是他們上一世悲劇結局的最大‘功臣’。

也許是下意識的排斥，曾經的安禛瑭并不願意過多的回想這件事。

今天突然看到上一世他最大的敵人，最先想起來的卻不是在柯瑍的葬禮上他對自己那恨到深刻入骨般的詛咒。

而是第一次見到孫楊時，他看自己的眼神。

因為上一世刻意的不去想有關于孫楊的所有事情，也從未去細細的分析過一些話，一些行為，一些也許曾被自己意識到卻不願深入去解刨的真相。

那時的他們只是太年輕，總以為時間還有很多。

當死神打斷了生命的軌跡時，那些曾經擺在手邊的真相，不敢碰，也不能碰。

太過殘忍，不是那個已經在崩潰邊緣的他能夠承受的。

當年的安禛瑭只看到了厭惡和鄙夷，閱歷不足自然看不出被刻意深藏的東西。

現在的安禛瑭，經歷了感情的大起大落，再次記起那眼神時，卻看明白了孫楊眼裏□□裸的嫉妒。

一切不過是一場追逐，一場求而不得的追逐。

回憶過去真的不能算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尤其是現在去看那時的自己，當真是愚昧無知。

自以為了解柯瑍，所以認為自己所看所想就是真相。

恐怕就是那時，被意外刺激之下，柯瑍才正視到了自己的感情。

而自己卻以為，他本就是為了報恩，做了那麽多之後終于如孫楊所說，感情被自己揮霍一空，他也漸漸失去了耐心。

這究竟是誰的錯呢？

孫楊挑撥只是為求所得。

柯瑍沉默只是認清了心中的感情之後迷茫不安。

而自己只是年齡太小還看不懂人心的複雜。

安禛瑭只是以己度人，從沒有想過孫楊的挑撥是因為對柯瑍有非分之想。

如果自己的好兄弟被人協恩圖報還一再被拖累，他恐怕也會想盡辦法幫兄弟脫離苦海。

想到上一世認為孫楊挑撥的動機，安禛瑭不由的再次苦笑。

簡直單蠢的現在的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安禛瑭看着電腦旁相框裏一大一小兩個男孩親密抱在一起的照片，忍不住伸出手觸摸在大男孩那滿滿寵溺的眼睛上，輕輕的笑了。

曾經被人有心算無心，那麽現在是不是該好好算算了。

孫楊，這一世只有讓你過的很不好，我才能過的好。

所以，千萬別怪我太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