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蘭情
蘭情邀她一塊兒吃飯,那便是一塊兒吃飯,沒什麽可以,都是最尋常的菜式,就是添一雙碗筷的事兒,桌上一雙姐妹,再添一個蘭玉胭,看着居然也和諧。
蘭玉胭到那會兒,其實還不曾開飯的,蘭情泡了茶,坐在院裏等她。
風吹,草動。
年輕的家主微笑着,安安靜靜聽她将話講完,彎着眼睛:“你這段話,只有一句不對——縱然你身上流的不是蘭家血脈,蘭家留你養你,自然不會不認你。”
蘭玉胭一愣,雖一早想到蘭情是知道這事的,卻沒想過她會認得這般快,看模樣竟像是從未想過隐瞞。
既然如此,那從前為何不曾告訴過她?
蘭情嘆了一聲:“懿仁四年,康王舊部裏應外合,京中大亂,殃及嶺南,民不聊生。”
同年,蘭氏女健嬰孩與溪。若不然,蘭玉胭好好一個玉雪可愛的娃娃,大抵也不會被舍棄。
蘭情說完這句,蘭玉胭便明白了,不告訴她,只因告訴她也沒意義——那樣的背景之下,被舍棄的孩子還能是個什麽狀況?
告訴一個孤女這樣的事,是要叫她自幼心懷怨憤,或是生長在自己被抛棄的悲觀裏麽?
況且上輩子族中老人算出她非池中之物,那她的身份必然也就不會簡單,若是個死心眼,打小兒起便想着報仇雪恨,別說她自己,連蘭家怕也要受牽連。
沒意義的。
可--既然從前隐瞞,為何如今又不隐瞞了呢?不過問了一句,這樣輕易便說了出來。
蘭情笑得輕巧:“也沒什麽不可說的,你長大了,萬事總有自己的判斷。況且你若是想知道,我不告訴你,你便不會自己查了麽?,何必叫你多走彎路,不過我知曉的也就這麽多了,至于具體來處,若想知曉,還得你自己查。”
因為沒必要,所以不說;因為并非不可說,所以說。一切不過順其自然罷了,也沒什麽不可理解的,蘭玉胭道了聲明白,便見蘭情放下了茶杯,鄭重其事:“玉胭,你也別覺得膈應,你在蘭家長大,便還是蘭家女兒,若在外頭受了委屈,便也回來,只要你占理,蘭家自然為你做主。”
這可不是什麽客套話,蘭家對所有兒女都一概一視同仁,但同時,蘭家雖說重子孫,也必然不會包藏禍心。說到底,蘭玉胭感激蘭情,感激蘭家,故而這一世,她才會想竭盡全力護着蘭家。
蘭家認她這個女兒,她也認蘭家這個家,蘭玉胭,是蘭家人。
“阿姐!”
氣氛驟然被破壞,蘭玉胭一驚,帶着警惕看向了聲音傳過來的方向,看見的确實大汗淋漓的蘭恬——她一手提着一雙彎刀,顯然是練完武回來的模樣,相當不講究,若放到外頭,壓根就沒個女兒家該有的模樣。
蘭情拍了拍蘭玉胭下意識攥成拳的手,而後朝蘭恬招手:“小恬怎麽這麽晚,昨日說好的,與玉胭一同吃飯,叫她好等。”
哪怕帶着責怪,也不肯用重了語氣,蘭家家主蘭情極寵妹妹的傳言,從來都不是虛的。
蘭玉胭低眉:“家主哪裏話,明明是我叨唠了。又怎麽好叫二小姐遷就?”
蘭玉胭向來性冷,重生一回更是寡淡,慣常不帶笑的,再者又是聲如其人,故而同樣一句話叫蘭情來說,興許便是溫和有禮叫人如沐春風,換了蘭玉胭,便是叫聽這句話的人以為自己在對方那兒不受待見了——誠然蘭恬在蘭玉胭那兒确實不受待見。
若換個人說不準就要叫她生人勿近的氣勢懾住,或是惹惱了,可蘭二小姐蘭恬什麽人?她身上那可是蘭情慣出來的、向來不用正眼看人的傲氣,不過是一個孤女的不順眼,她還真就不在意,只甜甜喚了蘭情一聲,又礙于蘭情面子朝蘭玉胭一點頭,“哐”一聲将刀撂在了手邊椅子多出的空位上,便沒有多餘的動作了。
這方面其實蘭情也是頭疼,她并不認為蘭恬這性子是她慣出來的,只是她确實是管的松了點,而蘭恬又實在沒闖出過違背原則的禍,便沒人能拿家法來壓她,久而久之,居然就養成了這樣子驕縱的性子。
——這要是放出去,惹着了自己打不過的人可怎麽是好?
蘭家主一向對沉穩冷靜的蘭玉胭贊賞有加,自打曉得了蘭玉胭有出去闖蕩的意向,某個想法便有了雛形,這會兒請蘭玉胭留下來吃飯,除了體恤族人,也有一部分有求于人的緣故。
眼下人都到齊了,飯菜正熱,可不就是個拉家常的好時機。
蘭情笑吟吟給蘭玉胭夾了塊扣肉,順口道:“玉胭你是想好了要出去的,正好小恬也要出去歷練,不如你倆結伴,也好互相照應。”
蘭玉胭一愣,同時停下所有動作的還有蘭恬,蘭恬看着她姐,沒說話,卻也不難從細微神色上看出她對這個決定的質疑。
蘭情頭一回忽略了自家妹妹,若無其事道:“外頭不比蘭家,小恬行事過于跳脫,性子又直,難免要得罪人,玉胭你沉穩,到外頭也能幫我看着她些。同時你也太穩重了,這樣性子容易受委屈,小恬活潑,我也盼着她能帶你一帶。”
蘭玉胭面上不顯,心裏卻兩輩子頭一回覺得自家以柔婉著稱的家主大人竟也會學那狐貍般的狡詐。
蘭情确實了解她,讓她一個人出去,她不喜歡将過錯算到旁人身上——哪怕錯在旁人。
此外她也不善辯駁,更學不會委婉地推辭。
就如同現下面對着自己感激的蘭情,對方又是有心為自己好,哪怕看蘭恬不順眼,她也沒想着要拒絕同行。
再者蘭情說得也不錯,蘭恬行事過于跳脫,不計後果,上輩子不就因蘭恬一句話叫人抓了把柄,生生将蘭家逼上了絕路?若是她能看着蘭恬,說不準,真能改變一下這位大小姐呢?
哪怕不行,蘭情會對蘭恬心軟,但她不會。
相比起來,蘭恬的反應是相當的直白——也無怪她當初會激怒太子——她收了臉上的那點乖巧笑容,冷然道:“我可不覺得蘭玉胭在外頭還會受到欺負……”
“家主說的是。”
幾乎是同一時間出聲的,蘭恬卡頓片刻,依然将自己的話說完:“阿姐從前不止一次誇過蘭玉胭天之聰穎肯下苦功,遙遙領先同齡人,如今怎麽倒對她的能耐不相信了?”
“而我也不覺得,所謂強者都是不能聽實話的人。”
太狂妄了。
這是蘭玉胭一貫的看法。
不是不能狂妄,只是狂妄的同時,你得擁有對等的實力。
蘭恬在蘭家是天驕,可出到外面呢?她被當做天縱奇才,說日後必然要有大造化,可她畢竟不過剛及笄,外面有太多的人有能耐将這個未來的“大造化”扼殺在少女時期。
蘭玉胭向來不喜歡争辯,有什麽觀點便總只是自己想着,未曾與人讨論過——這也在一方面造成了她的片面——可這會兒還有個蘭情,蘭情是一向慣着蘭恬的,可她未嘗不明白,蘭恬心高氣傲,終有一日是要飛出去的,她慣得了蘭恬一時,慣不了蘭恬一輩子。
溫和的姐姐頭一回堅持,對着自己最寵愛的妹妹收了笑容:“小恬,蘭家外面,可不止有你們的同齡人。”
世道艱辛,人心叵測,縱朝代更疊萬千次,這一點都難以改變。
實力當前,從來就沒有公平,下手之時,誰管你年輕或年長?
人不能一味忍耐,卻也不能一味“勇往直前”,誰曉得你到底是一路披荊斬棘還是叫他人斬落?
蘭情就這一個妹妹,她賭不起。
狠了狠心,她仍盯着蘭恬:“若你不願意跟玉胭一起,那便留在家裏,讓雙雙陪着玉胭,也是一樣的。”
族中活潑有天資的不止蘭恬,可沉穩有能耐壓住蘭恬的适齡女兒,只有蘭玉胭。
縱然知道這樣對蘭玉胭不太公平,可人心到底是偏的,蘭玉胭同意那一刻,蘭情可以說是松了一口氣,如此便由不得蘭恬任性了。
兩個孩子中間氣氛不太好,蘭情自然看得出來,但畢竟是一個家族出來的人,縱然性情不和,也不過源于固執己見……總有一日,他們都會懂的。
蘭家因團結而強大,盤踞一方,可叫蘭家團結的,從來就不只是血緣。
大抵是此前真的沒被人兇過,尤其是沒被蘭情兇過,更沒見過蘭情板着臉的模樣,蘭恬着實愣了好一會兒,最終咬了咬嘴唇,委委屈屈地給蘭情夾了一筷子菜,哪怕沒松口,可蘭情作為她的同胞姐姐,又怎麽會不明白她是在讓步?
于是表情終于松緩下來,朝蘭玉胭牽起了一個淺淺的笑:“見笑——那往後這段時間,小恬便麻煩玉胭你了。”
蘭恬“哼”了一聲,用力嚼着肉,,仿佛自己咬的是蘭玉胭。
她不能記恨一心為自己好的姐姐,這筆賬自然是要算到蘭玉胭頭上的——誰叫蘭玉胭松口松這麽快,毫無原則可言。
蘭玉胭感覺不到她的怨念,此刻只真情實感地覺得家主還真是不容易,蘭恬在家中風評不差大概真的是因為蘭情人太好了吧。
一頓飯,吃得還算和諧,蘭玉胭和蘭恬的歷練之旅也就這麽不甘不願地“被自願”綁在了一起。
蘭家子女許多都是十幾年不曾出過山的,在往外出之前,多會結伴先到山外小鎮村莊看一看,先在較為淳樸的環境中感受一下外頭的氣氛,順帶買些喜愛的衣裳什麽的——出門在外,總要先叫人坑那麽一兩把,才會長記性的。
誠然活了兩輩子的蘭玉胭自認是個知曉時間險惡的,不過既然蘭情提出了叫她們一同外出走走,體會一下風土人情并培養感情,蘭玉胭也就沒有拒絕,而蘭恬也不太想惹自家姐姐生氣,縱然是百般不樂意,也只能陪蘭玉胭出門了。
——從前一些蘭家子弟的壯舉她們也聽旁人當笑話講過,到底不過是十幾歲的輕狂年紀,便是蘭玉胭,上輩子跟這輩子十四歲之後的兩年加起來也不過是二十幾年,既然是互看不順眼,可都暗暗等着對方被戲耍呢。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要相信恬恬會慢慢學會收斂的……
當然也有可能是還是學不會低調,但強到讓別人必須忍着她……
猜猜下一章會發生什麽?
感謝看到這裏的你,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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