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珮兒
既然被識破,也便沒有裝下去的,蘭玉胭起身,卻見江珮兒起身披上了外衣,朝睡着的蘭恬的方向努努嘴,掀開遮掩的藤蔓走出了山洞。
她怕吵着蘭恬。
蘭玉胭一時不知道該給個什麽樣的反應,只能是跟着她也走出了洞口。
之前下過一場暴雨,這會兒自然看不見月朗星稀的景致,不過正好她們也不是出來看風景的,待蘭玉胭暫定了,江珮兒也不與她繞彎彎,抱臂站着,直言道:“玉胭想問些什麽?”
便是氣氛不大對勁,江珮兒也能将“玉胭”兩個字說得親昵且自然,仿佛她們就真的是夜半躲開旁人出來說體己話的小姐妹。這樣子的境況,是蘭玉胭不能理解的,同時她也無法理解江珮兒這麽個人,怎麽就看這個人就能上去招惹呢?
既然是江珮兒自己開口問了,問得也直白,蘭玉胭便也回得直白:“你是魔教的聖主嗎?”
江珮兒目瞪口呆:“你怎麽想的,魔教的聖主能是我這麽個丫頭片子嗎?”
神色不似作僞,而很顯然一個正常的門派的管理者,不至于就像蘭家歷任家主一樣,繼承人養得差不多了就直接撂挑子,代代家主都是十幾二十歲。看着蘭玉胭懵了好一會兒,江珮兒才繼續道:“不過如果你說的是那個魔教的話,現在的聖主,是我師父。”
蘭玉胭一口氣沒來得及松下去,就差些卡在喉嚨裏将自己嗆着。江珮兒倒是看熱鬧看得開心,全然不顧自己就是那個罪魁禍首,幸災樂禍完還不忘給自己正名:“不過我也沒騙你們,我們門派的名字,确實就叫攬蕙,只是沒人記得罷了。”
說完攤攤手,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沒有絲毫怨怼。
實在是在意了也沒用,被推為衆矢之的之後,誰還管你的初衷是什麽?沒人管,便只能是自個兒記着了。
蘭玉胭也想不到這其中還能有這麽個關節,消化了好半晌,才提取出了重要信息——江珮兒确實就是上輩子所知的那個“妖女”。
一時間更不曉得該用什麽樣的态度面對江珮兒了。
平心而論,現在所遇見的江珮兒尚未得罪過她們,甚至還收留了她們,總不能去恩将仇報。
可上輩子江珮兒又仿佛說過自己是刻意接近蘭恬,此時她們不過偶遇,那句話是真是假暫且沒有定論,蘭玉胭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放心。畢竟,江珮兒确實是太活潑了些。
心中一旦開始懷疑,便會覺得怎麽看怎麽不對勁了,哪怕當真覺得沒那麽多龌龊,心裏卻仍然忍不住要提醒自己長存防人之心,不要随意去相信旁人——也就是這時候,蘭玉胭突然有點羨慕蘭恬的心大了。
她兩輩子情緒都算不得明顯,自然沒學過隐藏情緒,這會兒糾結起來,自然沒能逃過江珮兒的眼睛,江珮兒也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怎麽說吧,這回确實是偶遇,但我之前,也有觀察過你們蘭家。”
江珮兒相當坦白,說出的話蘭玉胭全然接不上,不過她也不需要蘭玉胭接話,兀自繼續解釋:“我有個姐妹,自幼流落到那一帶,傳聞是被蘭家人抱走了,我便想找找看。”
“不過,也說不定早就死了。”
短短幾句話,聽得蘭玉胭膽戰心驚,出口的時候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的手有些許顫抖:“你希望她活着嗎?”
這個問題問得突兀且怪異,還極其失禮,但不知道為什麽就被問出來了,問出來那一剎,蘭玉胭瞬間白了臉色,垂眸道:“抱歉。”
江珮兒卻似乎沒聽見她那聲抱歉,皺眉思考了片刻,也不曉得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回答——橫豎那音量叫普通人來聽的話實在是困難:“唔,我也說不準吧。”
“如果她不在了,我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如果她在,那娘大概就不會留我了。”
“大概,就這樣子不知道她是死是活,留着個念想比較好吧。”
呢喃完了才如夢初醒一般看向蘭玉胭,突然就笑了,眉眼彎彎:“反正一直都是分開的,就這樣假裝各自安好,也不一定要相見的。”
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我就當她活着吧。”
她這會兒的笑容落在蘭玉胭眼裏就有些刺人了,也不曉得是個什麽樣的意味,叫蘭玉胭下意識去回避,到頭來只挑出了一個特別的字眼:“娘?”
江珮兒“啊”了一聲,随後恍然大悟,明白過來蘭玉胭問的是什麽,笑道:“忘了說了,我師父就是我娘,江秋蘭。”
說着伸了個懶腰,看了眼天:“也差不多說明白了,我确實是目的不純的,不過現在倒不打算跟恬恬打聽什麽了,睡吧,明個兒還得趕路呢。”
說完也不等蘭玉胭的反應,直接進了山洞,等蘭玉胭也進去,便看見她在自個兒位置躺好了,完全沒有搭理她的打算。蘭玉胭不好強行将人揪起來,哪怕是滿腔郁悶,也便只能躺回了自己的位置,閉着眼想着江珮兒方才那些話。
江珮兒承認了自己是魔教,或許該叫攬蕙門的弟子,而她一招一式奇詭,為人自然也不可能像表現出來的這般純粹,話語中幾分真幾分假,蘭玉胭不得而知。
江珮兒說,接近蘭家人是為了找自己自幼失散的姐妹,而很不巧,蘭玉胭是蘭家撿回來的,只是如果江珮兒不曾謊報年齡,她們都是一樣的年紀,如果是雙胞胎,不可能說絲毫看不出相似——誠然也有可能是各自不大熟悉自己相貌。
但就這一點,實在是有些對不上。
況且,連蘭情都不知道她到底來自哪裏,如果是她的父母要護着她,刻意抹除了一切可能證實她來處的印記,那就算她有姐妹,也不可能知曉她的存在。
再說,怎麽會扔一個留一個呢?
至少在在蘭家長大的蘭玉胭的心中,父母總是會做到一碗水端平的。
還有江珮兒提起那個姐妹的時候的語氣。
“如果她不在了,我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如果她在,那娘大概就不會留我了。”
“大概,就這樣子不知道她是死是活,留着個念想比較好吧。”
“反正一直都是分開的,就這樣假裝各自安好,也不一定要相見的。”
江珮兒對她這個姐妹的感情很複雜,談不上怨恨,卻也談不上喜歡,說不清她到底希不希望這個姐妹還活着,而那些話語說得也奇怪,一個人的存在是否有意義,又為什麽要叫另一個人來決定呢?人不該是為自己而活的嗎?
可也無法否認,不管是真是假,這個消息,讓蘭玉胭對江珮兒的感情更複雜了些。
哪怕知道不可能,從前也一直告訴自己沒關系,就如同江珮兒所說的那樣,各自安好。可私心裏,卻忽然就希望确确實實還有着這樣一個姐妹,有着一個娘,不管她們是什麽樣的身份,不管她們願不願意見她,她只希望着,世上還有着血脈相連的親人,并且血脈相連的親人能安安穩穩過着。
至少這樣的話,她還不至于真的就是孑然一身。
便是帶着思慮,做了一夜光怪陸離的夢,夢裏仿佛有一張看不清晰的臉,以及一聲不知來自于何方的渺遠的啜泣。
現下天光大盛,昨日因大雨不曾看見的景致也在眼前鋪展開來,樹下的不知名的花大抵是吸足了水,一夜之間連片次第綻放美得如同無人能夠觸及的幻境,古木腐朽的根段上也鑽出了一朵又一朵的小傘,有的白白胖胖憨态可掬,有的卻是要與衆不同些,各自豔麗的色彩,彰顯着生人勿進的氣息。
隔了一夜,江珮兒依舊是昨日相識時的模樣,熱情,與誰都親昵,昨夜談過了,如今更是連蘭玉胭的冷臉都不懼,活像要豁出面皮去粘到蘭玉胭開竅。
只是這注定是無法實施的,不過走了半日,居然就脫離了深山老林,眼前愈發開闊,也終于能遇見進山打柴的樵夫了。
再走了不到一刻鐘,她們就順利走到了山下的市集。
不久前熟悉起來的吆喝聲、讨價還價聲再次響起,在一夜風餐露宿之後再次顯得不大真實,幾個姑娘也餓了,蘭恬正提議一塊兒去吃碗面,卻聽身後一個熟悉的語調道:“珮兒。”
蘭恬和蘭玉胭驟然停住腳步,才反應過來聲音是陌生的,便見江珮兒已經嬉笑着迎了上去:“江雲哥!”
原本還因為熟悉的體型産生了些許疑惑的蘭恬和蘭玉胭這會兒将疑惑吞了,來的便是那位總管着江珮兒的“哥”,應當是叫江雲。
江雲也不曉得是什麽毛病,将自己包得嚴嚴實實,撂大街上眨眼得很,這人偏生還是個有些一言難盡的性子,瞧見了江珮兒的夥伴,不忘打招呼:“珮兒頑劣,冒犯之處,還請二位姑娘莫要怪罪。”
江珮兒自然不依:“江雲哥,你怎麽就知道我冒犯別人?”
江雲朝她那兒偏了偏頭,大抵是瞥了她一眼,随後嫌道:“就我還不知道你?一天到晚的淨會給姨母捅婁子,向來只有你坑人沒有人坑你的,人家兩個正經姑娘,不是你上手招惹,怎麽就跟你一道了?”
語氣之熟悉,直叫蘭恬與蘭玉胭汗顏,配上這造型,簡直詭異至極,江雲訓完了妹妹,又轉向她們倆:“兩位姑娘大抵是初出家門,未曾見識這江湖險惡,便是信人也該清楚底細——萬一我們兄妹倆也是聯合着來坑你們呢?”
這話沒法接。
江珮兒卻不氣惱,只拉了拉江雲的袖子,小聲道:“江雲哥。”
江雲原本還是要繼續發表長篇大陸的模樣,被江珮兒這麽一喊,陡然止住了話頭,歉然道:“家裏叫我找着了珮兒就趕緊回去,失陪了。”
蘭恬和蘭玉胭木然點頭,實在是不曉得該給什麽表情了,倒是江珮兒走了幾步,還不忘回頭做了個鬼臉。
就這麽杵了半天,蘭恬看了一眼蘭玉胭:“你覺不覺得,這個江雲很奇怪……”
自然是奇怪的,誰大白天包成那樣上街,明明還是那樣的性子,怕不是有什麽不能見光的隐疾。
蘭玉胭也覺得奇怪,這個奇怪卻不單是這個方面的。
江雲的作風,實在太熟悉了些。
——“你們這狀況,随便找個人就能把你們坑上來,萬一是設好了圈套等你們的呢?你們這樣子真要出去了,豈不是要被坑到渣都不剩?”
“姜昊,沒想到你這撿來的小師弟還有成為登徒浪子的資質。”
——“就我還不知道你?一天到晚的淨會給姨母捅婁子,向來只有你坑人沒有人坑你的,人家兩個正經姑娘,不是你上手招惹,怎麽就跟你一道了?”
不知是不是她多疑,語調相似不是什麽問題,一家人通常一脈相承,然而這個江雲,從身形到氣息上給人的感覺,都太像齊飛了。
興許,也就是個巧合吧。
作者有話要說: 事實告訴我不該在走神的時候想劇情,不然的話發展會很迷,感覺十萬字完結不了……
埋了些線,總感覺沒掌握好分寸,太明顯了容易猜着,太隐晦了又怕後面解釋不清楚
提前說一下吧,江珮兒跟蘭玉胭不是姐妹,以及有一些人的關系會比較扭曲(也就是我回校路上發呆發出來的很迷的走向)
我當初,真的就只是想讓女主好好談個戀愛
感謝看到這裏的你,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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