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難題

帶着一點點郁悶,一點點納悶,一點點訝異,我回到了自己的地盤。

換了衣服,跑到書房随便抓了本書捏在手上,翻了幾頁,一個字都沒看進去,抛在了一邊;又攤開宣紙,提了毛筆來,準備練幾個字,結果怎麽寫怎麽看怎麽覺得便扭;又讓小穗去房裏把我的二胡拿來,我坐在客廳的桌子旁拉了幾下,結果反而覺得更心浮氣躁,于是乎,又只得作罷。

我看了一眼小穗,她也正拿眼偷偷地瞅着我,見我也正在看她,趕忙又把頭低了下去。這小妮子,往常這個時候總會跟我叽叽喳喳說東說西的,今天倒是安靜地很。

此時,我覺得心裏有些堵得慌,很有跟人聊天的欲望,于是道:“小穗,今兒你怎麽這麽安靜?離我那麽遠幹嘛?過來點兒,跟我聊會兒天。”

小穗聞言朝我走近了幾步,又在離我三尺遠的地方停住了。 這丫頭在搞什麽鬼?

我一伸手把她拉過來,按坐在身邊的一把凳子上,可我的手剛從她的手臂上拿開,她就跟彈簧似的,一下子又恭立在一旁。

我打量了她一下,有些不悅地道:“怎麽回事?凳子上有刺?”

小穗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地,答道:“不……不是。”

“那你是什麽意思?看你的樣子好像我會吃了你似的!”

小穗又一陣猛搖頭。

“中邪啦?往常這時候你不是挺會叽叽喳喳的?讓你陪我聊會兒天,你幹嗎一聲不吭?”我開始耐心有限了。

小穗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心頭火終于蹭地上來了,一拍桌子,怒喝道:“快說!你到底怎麽回事?”

小穗吓得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怯怯地道:“您……你不是今兒剛說過再不許在背後說人是非嘛?否則……否則……就要被攆出去……”

我暈。看來我的話還挺有效果。

我伸手将她扶起來,道:“今天這些話,主要是說給那些小丫頭聽的。你,我還不知道麽?”

小穗眨巴着眼,還是一副謹小慎微的樣子。我嘆了口氣,道:“對不起,小穗,今兒我心情不太好,說話重了點,你別往心裏去。”

小穗急急擺手道:“大公主,您快別這麽說,奴婢知道您心煩,所以才……”

“你知道就好。快坐下,陪我說說話,不然我都要悶死了。”

小穗這才坐了下來,問道:“大公主,您到底為什麽煩呀?”

這個問題提得好。我為什麽煩呢?是因為看見了人心的險惡,宮廷的陰暗,還有擔憂衛绮蘭的安危。而更讓我覺得心焦的是,既然知道了衛绮蘭可能有危險,我到底是應該幫她,還是袖手旁觀呢?幫她?與我的不卷入內宮鬥争的方針相左,不幫?似乎良心有些難安。

可是,這種事情如果原原本本告訴小穗,也許對小穗來說不見得是件好事。所謂“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思之再三,我決定反過來問她:“今兒看你跟香琴他們嘀嘀咕咕地,都說了些什麽呀?說來聽聽啊。”

小穗一聽這個,興致來了,她其實天生愛八卦。只見她将頭湊到我耳邊,壓低聲音道:“有一個大消息,聽說衛貴人又有了身孕,兩個月啦,榮妃娘娘知道這個事情後可不高興呢,在宮裏摔了不少東西。”

我一聽,立刻聯想起今天在延禧宮的所見所聞:怪不得榮妃會那麽激動,惠妃也是一副笑裏藏刀的樣子,尤其是她說的那句“至于到時候萬一衛貴人因為什麽事情來不了……”,一時間在我腦子裏轉來轉去,轉來轉去,心中更添了些許煩躁不安。

“大公主,您的臉色怎麽這麽差?該不是又病了吧?奴婢這就去傳太醫!”小穗說着就站起身來。

我按住她的手,道:“別去,我沒病,就是累了。”

小穗看了看我的臉色,還是有些遲疑。

我擠出個笑容道:“真的,不騙你。”說着伸了個懶腰,道,“天不早了,咱們歇了吧。”

躺在床上,我腦子裏亂哄哄的,想起小穗透露的消息,便不難推測出康師傅的肩輿去的是哪個宮了。一閉上眼,耳畔就是惠妃的那句話。

從衛绮蘭的那幅字來看,多多少少算是表明了她的心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樣的日子,陶淵明避世鄉間過得,可是在這個紫禁城裏就屬于癡人說夢。懷孕對與普通女人來說,是件喜事,可是對于目前的衛绮蘭來說,卻是一個災禍!她已經有了一個胤禩,在這個母以子貴的地方,這回萬一又生出個阿哥來,還真有可能再次升級,其他嫔妃怎麽可能不緊張,不嫉妒?

又想起榮妃咬牙切齒的那句“不就是眉眼間有幾分像她嗎?”,像誰呢?我仔細地回憶起衛绮蘭的相貌……貌似鼻子以上的部分是有點像一個人……柔嘉公主!

我猛地睜開眼,坐了起來。是啊,怪不得衛绮蘭能從辛者庫裏被康師傅找出來,正是因為他不能忘情于“我”的親生額娘柔嘉公主,換句話說,就像是榮妃提到的,她其實是柔嘉公主的“替身”!我的心裏又一次翻騰開了。雖很感動于康師傅的長情,卻可憐衛绮蘭的處境。一時間,我有些沖動地想:就沖着她像柔嘉公主,我也該幫幫她。可轉念又一想,我這麽做,有可能會将她置于更危險的境地。康師傅現在明顯地偏向衛绮蘭,我再插上一杠子,就等于是給其他嫔妃的嫉妒添了一把火啊!

“唉!”我長嘆了一聲,心中一時被無奈填滿。

“大公主,您怎麽了?”小穗聽到了我的動靜,有些緊張地問道,“是不是不舒服?奴婢還是去請太醫來吧。”

我制止道:“我沒事!就是睡不着!你別緊張。我又不是紙做的,哪那麽容易就病了!”

在幫與不幫衛绮蘭之間,我真是搖擺不定啊!真睡不着了,我幹脆又坐了起來,小穗也趕緊起來,點了燈,掀開床簾,有些擔心地看着我。

我呆想了半天,一眼瞥見了花瓶裏插的花,心想:反正我自己想不清楚,就讓老天來幫我抉擇吧!于是道:“小穗,你幫我把花瓶拿過來。”

小穗有些疑惑地将花瓶拿到了我的面前。我伸手摘了一朵下來。以前看電視劇裏的男女主人公摘花瓣總用“愛”與“不愛”,我這回卻是“幫”與“不幫”。

還剩下最後一個花瓣,老天給我的答案竟然是——“不幫”。我看了很久,才在心中暗嘆一聲:看來是天意如此,我也別再自尋煩惱了吧。也許衛绮蘭這次只是有驚無險呢。

這麽一想,心裏就輕松多了。小穗把殘餘花瓣收拾好後,我終于安然入睡。

************

中秋佳節終于來臨了,可惜,雖然是大節慶之一,書房還是得照上,還是得聽那些老夫子們不停地得瑟,好不容易聽完得瑟,還得立馬長途奔襲到慈寧宮和寧壽宮請安。天天這麽跑來跑去,不煩不累是假的,然而康師傅也是天天如此,他不說苦,咱哪敢先說,最多腹诽腹诽就算了。

在寧壽宮跟孝惠插科打诨笑鬧了一會兒,孝惠就放了我出來。走到寧壽門的時候,居然看見衛绮蘭迎面走了過來,我一時倒有些發愣,像她們這樣位分不高的宮妃本該一早就到各處請安完畢了,幾乎跟我是見不到面的,今天怎麽會這麽晚?

我打量着她,瞧着好像氣色還不錯,這樣看來惠妃和榮妃他們應該沒把她怎麽樣吧,原本有些擔心當下也消除了。也許是我多心了。

衛绮蘭袅袅婷婷地走到我面前,微一屈膝,道:“大公主。”

我忙雙手相攙,微笑道:“衛貴人,快別多禮。恭喜你啊。”

衛绮蘭雙頰暈上兩抹紅雲,有些含羞地道:“謝大公主。”

這個地方人多眼雜,并不是個事宜說話的地方,我便含笑告辭道:“你快進去吧,皇太後在裏頭等着呢,我先走了。”

衛绮蘭又一屈膝,行罷禮才帶着丫頭進去了。衛绮蘭倒是比先前見到的時候似乎更小心翼翼了,大約她自己也能感受到無形的壓力和危機吧。但願她可以平安無事。

我一邊走一邊想着心事,冷不防一轉彎的時候,一個人急匆匆地過來就跟我撞在了一起,是個小太監,手上還提着個大籃子,一下子東西撒了一地。

我“哎喲”了一聲,一時間有些發懵,小穗邊幫我揉着肩膀,邊斥責道:“大膽奴才,走路不長眼睛,竟敢沖撞大公主,不要命啦!”

那人吓得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道:“大公主饒命,大公主饒命,小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我活動了下胳膊,還好,就是剛撞的時候挺疼的,這會兒感覺好像沒什麽事了。

小穗緊張地問:“怎麽樣?大公主,你沒事吧?用不用傳太醫?”

聞言我忍不住“撲哧”一聲,道:“這麽點小事還傳太醫,太醫院的大夫們不要給折騰死啦。我沒事,放心。”又對跪在地上的小太監道,“你也別總磕頭了,起來吧。”

“你聾啦,大公主讓你起來!”小穗很不滿地一聲小吼,那個小太監才戰戰兢兢地起身,低着頭立着。

我一看那人的身形,覺着有點眼熟,便道:“你擡起頭來。”

那小太監擡起頭來,我一看,驚訝道:“你不是那個……那個……禦膳房的小……小路子嗎?”

小路子笑嘻嘻地道:“回大公主,正是奴才小路子。”

小穗一聽,皺着眉斥責道:“怎麽又是你?上次……”

我伸手止住了小穗的話頭,對小路子道:“上次你沒事吧?”

“回大公主,多虧了大公主,奴才沒事,多謝大公主的搭救之恩。”說着立刻又跪下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哎呀,行了行了,你快起來吧。”我說道。照這麽磕,額頭不出血才怪。

小路子這才起身,垂手恭立着。我看了下地上的撒的東西,是紅紅的山楂,一看就覺得酸,便問道,“你這是打哪兒來呀,怎麽這麽多山楂?”

“回大公主,奴才剛從宮外采辦回來,因有幾個主子指定要吃山楂,所以總管讓小的出去跑了一趟。”

我笑着打趣道:“哦!看來你小子混的還不錯嘛,都能出宮采辦了。”

小路子“嘿嘿”地憨笑着。

“行了,別傻笑了,快收拾下,趕緊回去吧。免得誤了事受責罰。”我又對身後的幾個丫頭道,“你們一起幫着撿吧。”

人多到底是力量大,散了一地的山楂很快撿拾完畢,小路子千恩萬謝地一溜煙走了。小穗看着小路子的身影,很不滿地嘀咕道:“大公主,也就是您,要是碰到別的阿哥公主早就一頓板子了。”

“小穗,得饒人處且饒人嘛。” 我笑眯眯地道。

其實我還有後半句沒說出來,那就是“說不定咱還有用得着人家的時候呢。”剛剛看到小路子腰間別的出宮腰牌,我的心中就一動。

其實我心中總是有點小郁悶的,為什麽早先看的那些個宮廷劇裏的阿哥公主出宮都那麽容易,到我這裏就這麽難呢?我跟永绶說了幾次,因為康師傅總在城裏呆着,他死活不敢再帶我出去。有一句名言怎麽說來着?對,天助自助者!俺就不信了,靠我自己就出不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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