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冷屋鬼火三更泣
那丫頭遠遠地望見我,先是面露喜色,迎上前來,給我施禮,起身後往我身後看了半天後,又面露憂色。因跟衛绮蘭并不時常見面,因此這丫頭的名字我并不知曉,只認得這張臉。
我問道:“你在這兒做什麽?你們主子怎麽樣了?”
一聽這句話,那丫頭的眼圈立即紅了,道:“主子她很不好。”
“怎麽了?”聽到這種回答,我有些緊張。
“主子她,恐怕要小産。”那丫頭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啊?”我驚叫,“什麽時候的事?先前還不是好好的嗎?請太醫了嗎?”
“剛剛太醫看過了,說要立刻請産婆來,否則可能有生命之危,可……可是這一時半會兒去哪兒找呀?”那丫頭已經泫然欲泣了。
我想了想道,“先別哭,貴妃,宜妃或者德妃那兒應該備着産婆,去那裏問過了嗎?”
那丫頭點點頭道:“派人去問過,可都被打發回來了,說是若是沒有上頭發話,不敢擅離職守。奴婢實在沒法子,只好去禦花園想要觐見皇貴妃,在門口卻被攔住了,幸虧碰到香琴,她說她會禀報惠妃娘娘,讓我先回來等信兒。可我在這裏盼了半天了,還是沒個人影!”
這丫頭的話,讓我想起剛才席間香琴跟惠妃耳語,以及後來惠妃跟佟妃說悄悄話時,佟妃那種古怪的神情,原來真的都跟衛绮蘭有關。她們也未免太大膽了些,這人命關天的事,竟膽敢壓下來。這後宮究竟有多黑呢?
我雖然義憤填膺,可我一不認識産婆,二也沒有對後宮事務發號施令的權利,要是想幫忙唯有走到衆多嫔妃的對立面去——直接請康師傅或者孝莊下令。可這麽做的後果,只能讓衛绮蘭今後的日子更難過!一時間,我是真的無計可施,心裏像着了火似的,燒得很。
就在我犯難的時候,竟看到到佟妃的大丫頭春梅帶着幾個人過來了,其中一個是婦人打扮,看到此我明白了,她是奉命帶着産婆過來了。
“奴婢給大公主請安。”春梅照例給我行禮。
我笑道:“起來吧。是佟額娘讓你帶産婆來了?”
“正是!”春梅答道。
“那快進去吧,衛貴人正等着呢。”我催促道。
一行人進了院子,産婆進到屋裏,閑雜人等都被攔在房門外,來診治的太醫也提着藥箱等在門外。我看了看太醫的臉色,是一臉的凝重,便問詢起衛绮蘭的病情。
那太醫微微嘆息了一聲,道:“産婆此刻才到,貴人的性命雖可保無虞,胎兒必定不保,而且……”說到這裏太醫捋了捋胡子,似乎有些猶豫。
“而且怎麽樣?”我急問道。
“而且此後貴人再也不會有孩子了。”太醫猶豫了半天終于說出了這一句。
聽到這個結論,我腦子裏就覺得“轟”地一聲,這對衛绮蘭說未免太殘酷了些。她出身低,現在僅有一個孩子,還被別人抱養,別說一年,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幾次面,若是能夠再生一個,或許就有可能晉封,那就意味着有撫養孩子的希望!現在這個希望的門算是徹底地合上了。
屋子裏傳出一陣陣凄慘的嚎叫聲,丫頭們捧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往外走,整個院子裏彌漫着一股血腥氣,給這個中秋夜籠上了一層血色。過了一會兒,房裏就傳出來撕心裂肺的啼哭聲。
這樣凄清的情形,對比下不遠處禦花園的熱鬧場景,我的腦海中只出現了的兩句戲文中唱詞:她這邊是冷屋鬼火三更泣,你那邊是洞房春暖一天喜!
“衛貴人怎麽會小産呢?昨兒我看她還是好好的。”我真是納悶,這件事到底怎麽發生的。昨天看她還好好的,今天在慈寧宮的時候,磕頭請安前也是平平安安的,怎麽突然就這樣了呢?
“臣先前也有疑惑,看過張太醫的記錄的脈案,三天前貴人的脈象還是平穩的……”
我打斷了太醫的話,問道:“張太醫?原來不是負您責照看衛貴人的?”
那太醫拱手道:“張太醫丁憂了,臣也是今日剛接手。”
我“哦”了一聲,道“您繼續說。”心中卻隐隐感覺不對勁,至于不對勁在哪兒卻說不上來。
“……臣詢問過貴人和她的貼身丫頭,這問題恐怕出現在吃食上。”太醫皺着眉回憶道。
“吃食?”我訝異。這是頭一次聽說吃食可以引起小産的。
那太醫點點頭:“聽丫頭說,衛貴人連日來沒有胃口,卻喜食山楂等酸甜類的果品,且這幾日以來的膳食中也有很多山楂的成分。”
“山楂不是助消化,有利于開胃麽,這有什麽問題?”我問道。
“大公主有所不知,山楂雖有消食健胃的功效,但它還有一個功效卻是行氣散瘀,可用來治療瘀血經閉、産後瘀阻等,因此,若是孕婦食用過多山楂,容易誘發流産。”
太醫的一番話讓我大大地長了一番見識,原來山楂竟然還包含着這種功用用。不知怎的,我的腦海中浮現出小路子籃子裏那鮮紅的山楂來。
這時,房門重新開啓,産婆出來了請李太醫進去給衛绮蘭診治。我實在是不忍心看到衛绮蘭傷心欲絕的樣子,便只讓小穗把衛绮蘭的貼身侍女叫了出來,囑咐了幾句,這時我才知道她原來叫秋雁。
因出來的時間有點長了,我便打算告辭。誰知秋雁這時卻懇求道:“能否請大公主幫忙跟皇貴妃說說,給這兒調派個人手?”
“怎麽,這兒人手不夠麽?”我問道。
秋雁道:“加上奴婢這裏也就只有三個丫頭,另兩個丫頭年紀太小,手腳不太利索。奴婢曾求過上頭,可上面總答人手缺,讓再等等。這回衛貴人出了這事,奴婢怕會誤事,只好鬥膽請大公主幫這個忙。”
這件事說大不大,卻也要費番腦筋。可看到秋雁殷切的目光,想到屋內躺着的衛绮蘭,和可愛的小胤禩,我也不忍拒絕,便道:“你好好照顧你們主子,這件事我幫着想想辦法吧。”
回到禦花園中秋晚宴現場,宴會已接近尾聲。正式結束之時,康師傅也有了幾分醉意,佟妃張羅着給送到了承乾宮。這種情況下,張口跟誰說衛绮蘭的事都屬于白說。
回到自己的寝殿,我又開始輾轉反側,小穗見狀勸道:“大公主,這事本就是後宮娘娘們的事,您若幫不上忙也在情理中,就別多想了。”
小穗說的也不無道理,可是既然答應了秋雁,若撒手不管心裏又是難安的。
第二天下了學,給兩宮太後請過安後,我直奔南書房,卻被告知說康師傅去了承乾宮。我又巴巴地趕往承乾宮。
一進承乾宮,上上下下的氣氛緊張到極致,一個個太監宮女都噤若寒蟬。主殿大門緊閉,春梅和梁九功都侍立在殿門口,雙眉緊縮,神情肅穆。
我笑着叫了一聲:“梁公公!”
梁九功一見是我,好像舒了口氣,笑道:“大公主,您來了就好啦。”
我一聽,奇怪了,問道:“怎麽了?出什麽事了?皇阿瑪在裏面嗎?”
梁九功壓低了聲音,道:“在裏頭跟皇貴妃發火呢。老奴正不知道該怎麽辦,可巧您來了。”
康師傅竟然跟佟妃發火?這可是大新聞。我好奇地問:“什麽事這麽嚴重?”
梁九功輕嘆了口氣道:“唉,昨兒晚上衛貴人小産,讓皇貴妃給壓下了,沒禀告皇上。”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看來康師傅對衛绮蘭還算不錯,那麽秋雁托我的那件事應該也有盼頭了。于是我問道:“他們在裏頭多久了?”
“約莫有半個時辰了。”梁九功答道。
“哦,這樣吧,梁公公我進去瞧瞧。”
梁九功微微點頭,卻又提醒道:“您可小心着點兒,皇上正在氣頭上。”
我答應了一聲,推門而入。廳堂裏沒人,估計在裏屋,我便蹑手蹑腳地靠近了裏屋,細細地聽了下,卻沒聽到康師傅的聲音,只偶爾聽到有人抽泣的聲音。
我深呼吸了一下,輕輕推開門,探進頭去,只見康師傅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坐在床對面的炕坐上,佟妃則跪在地上,低着頭不住地抹淚。
康師傅一擡眼,見是我,面色稍稍緩和了些,卻仍冷冰冰地道:“誰讓你進來的,出去!”
踢到鐵板,但我知道這時候不能後退,唯有向前,事情才能辦成。
于是我收攏了心神,“嘿嘿”笑着,道:“皇阿瑪,禧兒暫時不能出去,我找您半天了,有重要事情。”
“什麽事這麽重要?”康師傅問道。好,康師傅問了就好,他要不問就不好辦了。
我走到佟妃身邊,挽住佟妃的胳膊,道:“佟額娘,您快起來吧,地上涼。”
佟妃擡頭看了看康師傅,卻不敢動。我只好轉而對康師傅道:“您就讓佟額娘起來吧,她的病可才剛好沒多久呢!”
康師傅這才示意佟妃起身。我扶着佟妃站起來,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回頭對我感激地笑了笑。
康師傅端起手邊的茶喝了一口,問道:“說吧,你有什麽重要的事?”
我清了清嗓子,調整了下思緒,說道:“皇阿瑪,昨兒您不是說要賞賜我嗎?今兒我想到了,所以來找您要來了。”
康師傅愣了一下,表情似笑非笑,道:“這就是你說的重要的事?”
“嗯!”我很鄭重地點點頭,“非常重要。”
“說吧,我倒要聽聽看,有多重要。”康師傅的聲音已不似剛才的冰冷。
“我想請皇阿瑪給我個面子,這回就原諒了佟額娘”。我這話一出口,康師傅和佟妃都面露訝然之色,估計他們誰也沒料到我會要這麽一個特別的賞賜。我繼續道,“剛我在外面都聽說了,我想其實佟額娘這麽做也是出于好意,不想掃了您的興致,您可難得這麽高興不是?我說的對麽,佟額娘?”
佟妃忙連連點頭。康師傅雖然沒有表示,但表情已不似剛才這麽凝重了。我說道:“其實事已至此,您責罰誰都于事無補,禧兒覺得,現在照顧好病人才是最重要的。剛我遇到衛貴人的貼身丫頭,她說那邊缺個得力的人,求我跟佟額娘說說,給調派個人過去幫襯。”
康師傅看了一眼佟妃,佟妃忙說:“回頭臣妾就去辦,只是這宮裏确實缺辦事得力的丫頭。”
一時間我想到了衛绮蘭的結拜姐妹劍蘭,這個時候若是能讓他們姐妹倆在一起,多多少少是個安慰吧。于是我說道:“聽那丫頭說說,她主子本有個結拜姐妹叫什麽劍蘭的還不錯,佟額娘不如就去找找這個人吧。”
佟妃立刻答應了下來。
我看看康師傅的神色,決定再推動一把,走到康師傅身邊,挽住他的胳膊,道:“皇阿瑪,您就答應了禧兒所求吧?啊?”
康師傅思索了片刻,嘆了口氣,對佟妃道:“念在你平日打理後宮也甚是盡心盡力,禧兒又為你說話,這次的事朕就暫且原諒了你。不過,你要引以為戒,同樣的差錯不可再犯。”
佟妃應承道:“皇上的教誨,臣妾謹記在心。再也不會有下次了。”
康師傅聽罷,總算滿意地點點頭,站起身來,拍了拍我的手背道:“咱們走。”
“哦。”我應承了一聲,跟了上去,回頭對佟妃眨了眨眼。
佟妃終于在梨花帶雨後露出了一絲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 删了“溫僖”二字,謝謝提意見的親。
另外:清朝的後妃制度是到康熙朝的時候才真正完備的。其實清朝的大部分制度都是在康熙朝才定下來的。
2009.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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